萧清规当即闭紧了眼,平稳呼吸,假装已经睡着。 萧翊在门口熄了灯笼,轻声走近,掀开帷帐见到她的睡颜,心如明镜。他坐到床边等待了片刻,见她丝毫没有睁眼的意思,便俯下了身,缓缓凑近她,作势吻她的额头。 鼻尖险些相碰的瞬间,萧清规猛地睁眼,推开他躲到床里,萧翊则沉声发出判断:“又装睡。” 下一瞬,他兀自躺了下去,鸠占鹊巢,和衣而卧。 萧清规推了两下他如山的臂膀:“你这又是要怎样?卧鳞殿没有你睡的地方了不成?” “不是阿菩说的,我想宿在哪儿就宿在哪儿,如今我来了,你休要矢口不认。” 萧清规真是拿他没办法,甚至后悔今早一时冲动把那些东西给他送了回去,招惹他前来烦她,深更半夜都没个消停。她负气抱着团被子缩在床角,岂敢与他同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一时间沉默许久,唯有她时不时地伸腿踹他。 他随手捏住她的脚踝,让她无法收回,萧清规挣扎得气息微喘,听得他心猿意马,语气无奈道:“明明你有错在先,答应我的事至今没有办到,昨夜一过,我竟成了理亏之人,阿菩还真会使性子。” 萧清规意有所指道:“仁义不施,则攻守之势异也。” “我与那胡姬之间清清白白,你又何必无端猜测,自增烦恼。” 他不知世间男女之情有吃醋一说,那是他们不可望也不可及的。 “我确实偶有气血难抑之时,但总归压制得住,这无需你来相帮,帮也不该是这个帮法。” “你休说污言秽语……”萧清规小声反驳,双颊霎时间烫了起来。 他不再说孟浪之言,语气正经了些:“阿菩,你与冯玄度也该是清白的,这些年但凡我在京中,从未有过与你三月不见,你定然清楚这件事上我有多坚决。我知你想我,我也是,所以,趁早将婚事取消,于你我都好。我的耐心不多,北地也随时会生风波,这桩麻烦还是别留到明年,这是你最后的期限,否则我自会出手,场面怕是难看。” 萧清规并未接话。 他很快起身下床,强势将她捞回原位,也是他刚刚躺过的地方,还带着温度。他亲自为她盖好被子,把已经冷下来的手也塞回到被中,作势要走。 临走之前,他留下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萧清规却不难理解。 “我常佩的香囊丢了许久,阿菩体贴,定会为我做个新的。”
第18章 惨绿的旧事(5) 初七日,相看礼于芜园举行。 清早萧清规还专程跑到千秋寺上了炷香,跪在大雄宝殿内冥想许久,直至一颗心彻底平静,宣告一切都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她只消接受这个苦果。 今日她未带那串素来不离手的十八子念珠,手里抓着个玄色的香囊,本就带着深沉的檀香气,经过寺院的洗涤,气味愈浓。 寿眉不能理解她在相看礼前还要跑一趟千秋寺的动机,回宫前往芜园的路上,见她百般珍视地抚摸着萧翊的香囊,寿眉佯装随意地言道:“奴婢粗心,今日见长公主拿着王爷的香囊才想起来,近些日子几次见到王爷,王爷的腰间都是空荡荡的,可是落在了咱们宫中?” 正所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萧翊却是个异类,大抵有自小习武的缘故,他素来不喜欢佩戴玉珏,二十岁冠礼过后,他的腰间便再没有过玉饰,反而爱佩个样式并不起眼的香囊,这大抵也成了宫人识得他的一个标志。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香囊不知换过多少,味道却不曾变过,便是寺庙里最常见的旃檀香,与他喜欢瑞鹤祥云纹一样,实在是不符合他的气质。 闲时寿眉也曾问过她这些习惯的缘由,好奇与不解罢了,萧清规一律回答不知,可她当真不知吗?装假太久,她也说不清了。 眼看着将要抵达芜园,请来作陪的世家公子小姐们都已早早到来恭候,气氛极为和睦,还有吟诗赋梅之声,今年的残雪照水梅开得极早,满目白瓣青蕊,结成花海皓浪,却也因为画面过于纯净,即便宾客相聚热闹,萧清规还是认为多余了一股哀戚之感。 临下轿前,萧清规低声说道:“他这香囊已经丢了数月了。” “长公主为何不还给王爷呢?”寿眉疑惑道。 “既已丢了这么久,即使送了回去,也非原物了,他未必乐意。” 话中暗藏禅机,寿眉这下倒是彻底晕头了,全然琢磨不透萧清规的意思。 萧清规翩然下轿,芜园内的众人纷纷看了过来,齐声施礼:“参见长公主殿下。” “免礼,都随意罢。” 她由寿眉搀扶着进入暖亭,一切都已准备齐全,三面立着玉石屏风聚温,暖笼也烧得火热,这种气候最适合饮上一盏正山小种,温脾暖肺,宫女又送上煨好的手炉,萧清规才有些血液仍在流动的实感。 她怡然地独坐在那儿等候,始终不见冯玄度的影子,寿眉不免有些愤慨:“这冯尚书之子架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竟敢让长公主在这冰天雪地里等着,他倒不急不忙……” 萧清规并不在意,抬手阻止寿眉抱怨下去,问道:“母后为何还不来?” 她总归是萧清规的母亲,相看礼上合该出席,否则折辱的是萧清规的颜面。当初也是她偏帮萧旭,极力促成这桩婚事,如今萧清规坦然接受,她竟又不肯出席相看礼,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又反悔了不成。 寿眉支支吾吾答道:“太后她老人家……怕是不肯来……” 萧清规道:“那就再去请,你亲自走一趟福安宫,告诉她,今日她必须出面。” 寿眉应声退下,嘱咐暖亭内的宫女小心伺候,萧清规则抬头望向远方,瞥见个很是不情愿的身影,姿态散漫地走近,在亭外朝她行礼,便是冯玄度了。 “草民冯玄度,因家中有事耽搁,来迟了,还望长公主恕罪,在这儿给长公主请安了——” 萧清规听着他懒洋洋地声音,率先注意到他斗篷的领口处有些凌乱,心中明了,这少年郎怕是被冯湜拽着脖子提过来的,看来他也不满意这门亲事。 上次酒宴上萧清规根本没有注意他的模样,眼下才看得仔细,冯玄度看着颇为年轻,定然比她年纪还小上几岁,眉间满是少年意气,看着她这个当朝长公主都是带着不屑的,容貌也算永安男儿里的佼佼者,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可惜还带着些如萧旭那般的稚气,虽有萧翊的张狂,才干却远不能及,到底浮躁了些,仍需锤炼打磨。 萧清规任他弓了许久的腰,才命他免礼,他则挺直了腰板,还反手揉了揉,分外娇贵的样子,语气又颇为大胆:“长公主,我能入内落座了么?” 萧清规觉得他有些意思,这样的人成婚后即便有不得不碰在一起的情况,也不会无聊,她请他坐下,旋即问道:“你今年可有弱冠?既自称草民,冯尚书未在朝中给你捐个一官半职?” 冯玄度拿起盖碗饮了口茶,还侧过头去“呸”了两声吐出茶叶,旁边的宫女已经面露嫌弃之色了,他吐干净后才漫不经心地回答萧清规:“今年春天就已经弱冠了,草民无能啊,家父常说,若非只有我这一个独子,他早就把我赶出家门了,那我可就没这个福气高攀长公主了。” “本宫看你并不想要这个福气。” 冯玄度没想到萧清规这么直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烦躁地脱去了斗篷,才发现自己的衣领有些散乱,用力地拽回原位。 萧清规又问:“你可是想问本宫,能否取消了这门婚事,毕竟你巴不得如此。” 冯玄度这才开始正眼瞧萧清规,神色探究地凑近身子:“长公主,那你能吗?你看你也瞧不上我……” 她觉得冯玄度就像另一个萧旭,俨然对待的弟弟态度:“不能,这个驸马非你不可。你也大可不必在本宫面前伪装,冯尚书希望你能做个文臣,传承冯家世世代代的功绩,可你却生来嗜武,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所以才至今没有入朝为官,你不是个浪荡世家子,本宫知道,否则,今日你进不了芜园。” 冯玄度“啊”了一声,旋即坐直了身子,懒得伪装了:“真是无趣,可是长公主,我不能做你的驸马,这与寻常人家的布袋有何区别?这样我今后又如何成为统帅府兵的大将军?你这是误我前程……” 寿眉一回来就听到他最后这句,连忙申饬道:“你放肆!竟然如此与长公主说话。” 萧清规摇了摇头,显然不与他计较:“谁说你与本宫成婚后就不能做将军了?你就没想过本宫也可助你?” 她让冯玄度自己去琢磨这其中的利弊,转头听寿眉附耳言道:“太后称病,只一味跪在佛龛前念经,命奴婢传话回来,叫长公主在相看礼结束后去一趟福安宫,太后想必有话与长公主说。” 萧清规脸色微沉,看一眼芜园的入口,又问道:“兄长和阿旭可有过来?” 寿眉答道:“王爷一早还是去了京郊,怕是未必会来了,陛下应已在来的路上,奴婢回来时隐隐看到了銮驾。” 只要萧旭来了就好,毕竟他才是凌驾于万人之上的皇帝。萧清规暗自盘算着,转头便对上冯玄度好奇的眼神,她则露出个假笑:“你倒是直率,就这么盯着本宫看。” 冯玄度问道:“你在算计什么呢?我一直听那些大臣说,你这个人城府极深,又不露锋芒,表面菩萨心肠,其实最爱用钝刀子杀人……” “冯公子慎言!”寿眉简直要气死了,甚至想上前掌掴他。 萧清规却笑了,这一笑倒是发自真心的,同时还听到了另一缕渐近的笑声,贺兰云裳屈膝施礼:“参见长公主。云裳来迟,远远便听到冯公子的大胆之言,不觉笑了,还望长公主莫要见怪。” 萧清规摆了摆手:“你也坐罢。本宫倒是好奇,不如冯公子说说,是哪些大臣在你家与冯尚书说的本宫这些坏话?他们还说了什么?” 贺兰云裳落座在侧,亲自帮萧清规烹茶,寿眉则将盖碗撤了下去。 冯玄度倒还不傻:“你当我是孩子,还想引诱我,我才不告诉你都是谁说的,你自己也清楚,说的人多了去了,便是治罪也治不过来的。更何况,我还有可能骗你呢,你如此信我说的话,因为你心中清明,你就是如此的。” 寿眉气得直跺脚,只恨自己不能做主,否则这桩婚事她是第一个要悔的。 萧清规却觉得许久没这么轻松过,宫里绝不会有冯玄度这般说话直白又有趣的人,她冷不丁见到,自然觉得新奇,更不至于因为这些动怒,随他说罢了。 宫女送上来三盏赤豆糊羹,率先要呈给萧清规,她则摆了摆手,示意先给冯玄度,冯玄度闻到甜味就眼睛一亮,惊喜道:“长公主,你也爱吃赤豆糊?你既先给了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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