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为了拿走你的香囊,不然我怎么会抱你?兄长,我们如今都并非少年了,这是不应该的。” 萧翊怒极反笑,“不应该?这世上便没有什么是我萧翊不应该的!萧清规,我发现我从未看懂过你。过去我自诩懂你,竟全是一场笑话,你引诱我,又推开我……” “我没有!”萧清规下意识反驳道。 “那夜我脱你衣服为你涂药,你当真睡着了么?!当年安朔坊内为我点痣,你当真看不出那对北朔男女是夫妻么?!元徽二十年,我的冠礼结束后,你与我互梳青丝,我收起了落发,多年珍藏在香囊内,你当真全然不知么?!” 萧清规直觉眼前发黑,呼吸急促,几次开口都无法反驳,最终只能逃避地重复:“不是这样的,不是……” 她的罪责罄竹难书,一边沉溺又一边推开,她不如萧翊磊落,她无处遁形。 北郊外震天的鼙鼓声响起,传入皇城,惊得萧清规心跳都停了一拍,萧翊也不再与她对峙,果断松开了她的手。 很快,叩门声音响起,急促而无礼,萧翊走过去开门,萧清规向后跌了两步,抚上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来人并非顾放,而是他手下的一个参军,焦急禀告道:“王爷,北朔三皇子突然率军进攻寒沙川,已与守将交锋,我军怕是……不敌,可要即刻点兵?” 萧翊当即要走,迈出阁楼后转头看她一眼,萧清规贪恋着与他对视,满眼牵挂,他却冷若冰霜,只字未留。 他早已离去,她仍留在原地,感受着刺骨的凉意,直到彻底支撑不住,在昏迷的前一秒听到寿眉的惊叫:“长公主!” 她做了场漫长的梦,回忆元徽二十年,萧翊及冠,萧复为他举办了隆重的冠礼。 清规并未能亲瞻冠礼,但冠礼结束后,他率先来嘉宁宫见她,她姑且也可算作第一个见到他束冠的人,正式的,会面的。 她那垂挂着撩人珠帘的寝殿,数年不曾更换过摆放,她那时年方十七,虽已礼佛,到底还带着稚气,尤其在他面前。 殿内唯有他二人独处,她偏要为他重新束冠,即便自己并不会给人梳头,他全然纵容,果断散开青丝,垂在背后,模样放荡勾人,她呆呆看了很久。 磨蹭大半个时辰,她连头发都梳拢不好,遑论戴冠,累得双手酸痛。后来,就变成他给她梳头,他说她的乌发很是漂亮,握在手中像绸,他们的青丝混乱在一起,满室都是桂花油的香气,醉人心脾。 那时她宫内还有个贴身侍奉的嬷嬷,姓什么她都不记得,寿眉被她支走了,嬷嬷见白日里殿门紧闭,推门而入。 她只知道自己当时在萧翊的怀里睡着了,不知萧翊在做什么,嬷嬷猛地发出大叫,吓醒了她,他们像受惊的鸟儿离开彼此,对视一眼,仅需一眼,交换了所有的罪恶。 那个嬷嬷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宫中,凭空消失一般。 她偶尔会在午夜梦回之时想起这号人、这桩事,想她到底有何结局,想萧翊到底做了何事,直到天亮都不能合眼。 碧珀合香花晒干,旃檀粉末与麝伴,一缕青丝绕红线,藏尽痴念,这是萧翊的香囊,她岂会不知。
第19章 惨绿的旧事(6) 萧清规一昏迷就是半日,陷在陈年的美梦与罪孽里无法自拔,恍惚间她深知周遭发生的一切,听到寿眉等宫人的呼唤声,萧旭一路将她抱回嘉宁宫,贺兰云裳又将那些厌恶的锐器扎进她的皮肤内。 她早已变得千疮百孔,也曾生出过绝念,只是牵挂着一人,才牢牢攥着一丝生机不放。 她听到寿眉提议,要请贺兰世镜前来,坦诚说她一直以来回避与贺兰世镜相见,其实是因为她害怕贺兰世镜,她拚命晃动着身躯表达抗拒,贺兰云裳似乎听懂了。 只听贺兰云裳说道:“长公主怕是自己不愿醒,如此,便叫长公主多睡上片刻。” 寿眉低声不知说了什么,她只听清了“王爷”二字,萧翊,萧翊,她再不醒来,萧翊就要出征北朔了,她一定要阻止,他绝不能去北朔。 萧清规用力撑开疲惫的双眼,猛然坐起身来,感觉到浑身黏腻的湿汗,有些劫后余生之感。 贺兰云裳与寿眉同时叫道:“长公主!” 她扯开被子爬下床去,不顾寿眉的阻止走到门口推开殿门,寒冷的冬风迎面袭来,令她打了个哆嗦,汗水瞬间干涸了一般,双目也愈发清明。 寿眉赶紧将门关严,贺兰云裳也上前劝阻:“长公主刚醒,还是回床上安歇……” “兄长呢?” “长公主,王爷还在京中,只不过怕是没在宫内。”寿眉最知眼下说什么话能让她定心,不断安抚着,“王爷好好的,北朔皇室生了些变故罢了,侵扰了寒州疆域……” “更衣,本宫要去见皇上。” “长公主……” 萧清规迳自去取衣袍,举止慌乱,寿眉与贺兰云裳对视了一眼,见她无奈点头,才上前接过衣物服侍萧清规更衣。 步辇穿行于夤夜的御街,萧清规险些摔了下去,匆匆闯进议事堂,众人已散,唯有萧旭独坐在桌案前,疲惫地揉着脑袋,肩背略有些佝偻。 看到萧清规的瞬间萧旭连忙挺直了脊背,起身迎了上来,关切着:“皇姐可是刚醒?如何自己过来了,派人传唤一声,朕过去便是……” 萧清规紧紧握住他的手,问道:“北朔发生了何事?” 萧旭答道:“北朔皇室似乎生了内乱,三皇子万俟格打着自立的旗号率十五万大军出逃,突然进攻寒沙川,守将抵挡不及,皇兄说,戚将军怕是最多能坚持五日。” “你要派兄长亲征?” “并非朕的指派,是皇兄自己请旨要……” “断然不可!”萧清规严厉拒绝道。 萧旭满眼不解:“皇姐为何反对?眼下再没有比皇兄更合适的人选,况且皇兄一向……” “我说不可就是不可。他从西骊回来尚不到半年,你就忍心这么快又将他派到北朔苦寒之地?北朔铁骑骁勇善战,颇为熟悉天险关隘,当年父皇派去多少精兵良将,悉数折在了三尺雪原,他是我的兄长,也是你的皇兄,你怎么忍心派他前去?我朝难道就再无其他将才不成?孙恕孙将军宝刀未老,齐昌平也正值壮年,还有去年刚平过岭南匪寇的少将军魏路……” 她对朝中众臣如数家珍,一股脑说出好些人选,萧旭则愈发不解:“皇姐?你这是怎么了?西骊内部割据,七王乱政,皇兄远征西骊可谓速捷,也并未受什么伤,皇兄自己都未当回事。至于昔年折损的将帅,如今已经过去近三十年,我朝兵力岂可同日而语?皇姐提及的这些人选,朕未尝没与皇兄商议过,孙将军的腿疾一遇阴湿天气便会疼痛难忍,断然无法前去北朔,齐将军乃东夷旧臣,效忠我大誉不到两年,朕断不可能将二十万大军交到他的手里……” 她知道,她怎么会不清楚,没有人会比萧翊更合适,但萧翊就是不可。 萧旭仿佛下定裁决般告诉她:“皇兄已领了虎符,大军最迟后日便会开拔,皇兄的前锋部队已经连夜出发。” “他何时领的虎符?” “皇兄刚走不久,群臣也不过片刻前散去的……” 萧清规遽然转身看向寿眉,眼中挂着明显的仓皇:“他可来看过我?” 寿眉咬唇摇头,萧翊确实没有来过。 萧清规顿时红了眼眶,忽然想起什么,同萧旭说:“阿旭,他真的不能去北朔,你定然知道,他的生母是北朔女子,你这是让他朝着自己的亲族挥戈,有违人道……” “皇姐这是何话?”萧旭愈发不明白了,她今日举止实在是反常,说的话看似有理,实则不堪一击,不像她往日严谨的作风,“皇兄与我们都是父皇的子女,萧誉后裔,不管他的生母是北朔女子还是西骊女子,他都是我大誉的男儿,誉朝才是他的亲族,皇姐此话委实不该。” 萧清规几次张口,终是说不出口,殿外突然传来太监的通传声,萧太后已经走了进来,看样子听到不少。 她以为萧太后是来看萧旭的,不想萧太后径直向她走来,扯着她的手便走:“景初,你在这里与旭儿胡言乱语什么?哀家在福安宫等你许久,你既醒了,就随哀家回去,你的婚事哀家有些疑义。” 她试图挣扎,萧太后用仅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呵斥道:“你要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萧清规顿时被拿捏住了七寸一般,失魂落魄地任萧太后带走,一路前往福安宫。 萧旭因是幼子,素来得萧太后恩宠,见萧太后专程赶来,竟一句话都没与自己说就走了,不免心生疑窦,原地怔愣了许久才唤人入内:“请云裳过来,朕有事与她商议。” 福安宫寝殿内,端着香盘的宫女仍立在佛龛前,萧太后并未理会萧清规,而是兀自去由宫人侍奉着净手,旋即捻起三支香藉着长明灯点燃,香篆缥缈,香气四起,她供着一尊并不稀奇白玉观音坐像,正想将线香插进香炉内,忽然想起萧清规一般,转过身去。 “你既来了,不如亲自上炷香。” 萧清规逃避般不愿上前,萧太后扫视一周,她自己仅留了个贴身的老婢,信得过的,至于寿眉,萧太后点了她一下:“景初的药可煎好了?你去拿过来,哀家要瞧着她喝。” 寿眉心知萧太后是故意支开她,却也不得不照做,忧心忡忡地与萧清规对视一眼后行礼退下。室内佛龛旁边便只剩下母女二人,和那个掌事的康姑姑。 康掌事分外熟稔地走到佛龛前,佛龛设着机巧,她轻轻碰了下某处,那尊白玉观音便向下隐入斗柜,两张牌位取而代之。由此可见,萧太后早已暗中祭拜许久。 自从天女祠阴煞夜过后,萧清规对亡者的牌位总是带着些抗拒的恐惧,下意识捏紧手掌,偏过头去不看牌位上的名字,掌心空落落的,她下意识仓皇四顾,以为萧翊送的十八子念珠又丢了,很快意识到,她出来得匆忙,怕是落在床头了,劫后余生般吐了口气。 萧太后手里的那炷香已经烧掉了一小截,香灰落在她雍容的袍服上,康管事想上前帮她拂去,她则摆了摆手,命之退下,见萧清规那副软弱的模样,她便淡定转身,将香插进了香炉里,旋即才再度开口。 “你当着不想亲自上炷香么?哀家以为,你是想的。” 萧清规始终垂着脑袋,盯向乌黑的地面:“你何曾了解过我?我并不认识他们。” “你若当真不认识他们,刚刚何必那般执拗地阻止旭儿,不愿见翊儿出征北朔?” “那你又何必要我说得那么清楚?你明知一切,也要看着他与族人兵戈相向,只为了保全你的亲生儿子的江山国土?还是说要他做第二个宋长庚,而我,他深爱着的人,也该与他一起赴死于寒沙川?!”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5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