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规让他随意:“本宫并不嗜甜,因你爱吃,特地准备来款待你的。” 冯玄度刹那间心思百转千回,却怎么也看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埋头吃着赤豆糊动脑筋。 贺兰云裳不过浅浅动了一口,眸色微转,指着远处残雪照水梅的繁盛之处提醒萧清规:“长公主您看,那些姑娘家在簪花呢。” 萧清规险些误了正事,转头看过去,群芳荟萃,衣香鬓影,倒是幅雅致至极的佳人拾梅图。她凭着记忆中的印象,盯上了其中一个气质尤为清冷的,倒是与她自己有几分相似,明知那小姐姓甚名谁,还是假意问道:“那个披着藕荷色斗篷的,是谁家的?” 寿眉答道:“那是安国公的最为宠爱的小女,名叫沈素娥,年方二八。” 萧清规笑着点头,细看那笑容中带着丝苦涩,贺兰云裳则接道:“长公主既喜欢她,不如叫她近前来见见?” “不必。”她心中百般不舍,动作却极为果断地掏出了那只香囊,她估摸着萧旭就要到了,“这是本宫皇兄贴身携带的香囊,前些日子皇兄来探望本宫,不慎遗落了,本宫纳罕着拆开一看,你们猜,里面装着什么?” 寿眉已经察觉不对,不敢接话,贺兰云裳心思极深,见状也不出声,自有冯玄度这个单纯的少年看戏般捧场:“香囊里还能装什么?干花?或是香料,我闻到了檀香,辰王竟然喜欢檀香?” 若非香囊在萧清规手里,他大抵都想夺过去拆开看了。 “装着女子的青丝,本宫这才迟钝地发觉,皇兄原来早已心有所属。” 萧清规淡定揭晓答案,本想将香囊递给寿眉,动作却顿住了,寿眉是她的人,虽然此事她注定难逃干系,可为免寿眉无辜遭遇波及,最好还是换个人做。于是她将香囊交给了贺兰云裳,贺兰云裳是天师监的人,上面还有贺兰世镜护佑,萧翊即便动怒,定然率先与她发作, 即便追究到贺兰云裳,也是后话了。 “云裳,你便帮本宫做一回牵线的红娘,将这香囊去送给她。我朝相看之礼沿袭百年,全了不少风流情债,若能为兄长促成这桩喜事,也算双喜临门。” 贺兰云裳笑着接过香囊,起身便向梅林中去,饶是寿眉也知此举不妥,冒着违命的风险抓住贺兰云裳的手臂,低呼道:“长公主……” 她只看到萧清规端坐着的背影,分外消瘦可怜,她看到浓郁的哀愁,深知萧清规本意并非如此,却无论如何都猜不透为何偏要这样做,萧翊已因冯家的婚事积怨许久,倘若知道萧清规先斩后奏,定要掀翻了天的。 萧清规纹丝不动,贺兰云裳确信她心意已决,拂开寿眉的手走远,寿眉正要开口,萧旭到了。 太监肃声通报:“陛下驾到——” 除了萧清规以外,其他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冯玄度也不敢再坐,让位给萧旭,候在一旁。 “皇姐可曾听闻母后抱恙,怕是不便前来赏梅了,朕刚见了几个宰相议政,一结束就赶紧过来了,皇姐与阿崇相看得如何?可还满意?” 萧清规并不搭腔,等待贺兰云裳将人带过来,心情颇有些复杂煎熬,疲于应对。 萧旭也不在意,同冯玄度对视一眼后兀自说下去:“崇是他的表字,皇姐今后也可叫他阿崇。朕与阿崇曾有共师之谊,幼时一起学过骑射,奈何朕并非马背上的将才,阿崇倒是很擅武功,奈何冯尚书对他极为爱惜,故而至今未能在前朝谋职,皇姐觉得朕赐他个什么官职可好?全听皇姐吩咐。” 他一个皇帝,在大庭广众下问她一个内闱的公主封官之事,为的还是她钦定的夫婿,萧清规无论如何也不能接这个话茬,只答道:“陛下自己看着办便是,何须问本宫。不过本宫眼下倒真有一桩事,想求陛下个旨意。” “皇姐但说无妨。” 她听着渐近的踩雪步音,娓娓说道:“今日众多女眷在此赏梅,本宫早已有所耳闻,皇兄心有所属,而且属意的那位姑娘就在这芜园内。” 萧旭面露惊诧之色:“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故而本宫冒昧替皇兄说了出来,陛下可要下旨赐婚?”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朕即刻便下口谕!” “本宫已让云裳将人带了过来,她手里还拿着皇兄的香囊,里面藏着定情的青丝。” “皇姐可知是哪家的姑娘?” “便是安国……” “长公主。”贺兰云裳骤然发声,立在暖亭下,瞧见萧旭后赶紧行礼,“参见陛下。” “免了。” 萧旭草草拂了下手,像是想听萧清规继续说下去的样子,萧清规随意转过头去,看到贺兰云裳身旁那位身着藕荷色长裙、碧荷色披风的小姐,手里还拿着萧翊的香囊,顿时愣在原地,思绪百转,暗生惊骇,这其中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萧旭见她不说话,盯着那女子瞧了瞧:“这倒巧了,前年母后为朕挑选皇后,朕依稀记得,兵部尚书卢敬远有一双女儿,虽非一母所生,样貌却很是相像,可比娥皇女英,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那女子款款施礼,答道:“民女颂筝,家姐名为颂笙,并未得此殊荣,能够入宫陪伴长公主赏梅。” 萧清规凭藉着依稀的印象想起,她当时逐一看过那些世家之女的画像和名册,还见了个永安城中专门游走于富贵人家的媒婆,颇为熟悉各大世家待嫁之女的性情。卢家一双姐妹,卢颂笙乃是正妻所出的嫡女,卢颂筝则是侧室庶女,姐妹二人相差半年出生,姐姐难免跋扈骄纵了些,妹妹则温婉娴静,瞧不出什么个性。 她当时已经选中了安国公之女沈素娥,想着略给兵部尚书个薄面,便给卢颂筝下了帖子,多少有些故意为之,但总归这个人并不重要,眼下竟骤然变成了主角。 她委实处于两难境地,不好出言搅乱局势,她一心布局,竟连自己入了别人的局都不知,心中不免懊恼,只能宽慰自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她今日的主要目的便是为萧翊选定一门婚事,而卢颂筝的出身又做不了正妻,那沈素娥就还有机会。 萧清规旋即哀戚愈甚,上天在明晃晃地作弄她、惩罚她,她原本不过想给萧翊送个妻子,如此下来,竟要成双了。 她在那儿怔怔出神之际,萧旭已经逞起皇帝的威风,起身同众人言道:“今日是朕的皇姐在此举办相看礼,朕也将在今夏迎娶皇后,感念苍天庇佑,皇姐细心,不然朕险些误了皇兄的大事。朕在此亲下口谕,赐卢尚书次女为我大誉辰王侧妃,择定良辰吉日成婚,普天同庆!” 阵阵恭贺声中,萧清规感觉耳鸣不断,喉咙涌起腥甜的血气,她不得不生生咽下,尘埃落定般敲响钟罄,这难道不就是她要的结果么? 她黯然回首,瞥向那挂满哀愁的残雪照水梅,看到梅树下的萧翊,看到他眼中的愤怒,与无尽的失望,她眨了眼确信不是幻觉,藏在斗篷里的手抚上胸口,感知明显的阵痛,她自作自受。 萧翊大步近前,萧旭欣喜地叫着“皇兄”,所有人灼灼的目光下,他用全力拽住她的手腕将人提起,一言不发地扯着她便走。 那些注视变为非议,窃窃私语着,她的耳鸣声明明未止,却依旧能清晰地听到那些议论,眼红耳热,心痛愈甚。 萧翊拉着她直接进了芜园附近的一座观景阁,因是夏日赏花避暑的所在,旁边还建着座藏冰室,阁内异常阴冷,泛着灰尘的气味,想必已许久不曾有人光顾。 她以为一进门萧翊就会将她甩开,早早悬起心来做好摔倒的准备,可他并无此意,而是紧紧提着她的手腕,逼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旋即,他怒吼道:“萧清规!这就是你做的好事?!” 萧清规感知着手腕的疼痛,初次体会到当真被他这只凶兽咬住脖颈的危机,他过去对她到底有多温柔?她来不及多想,强作镇定地扯起一丝假笑,笑得双颊都泛着僵硬:“怎么?皇兄可是不满我为你精挑细选的婚事?这其中出了些纰漏,我原本为你选定的是安国公之女……” “你还敢说安国公之女!萧清规,萧清规…………”他重复叫着她的名字,多重情绪交加,终是变成痛苦的哀叹,“你当真是会在我心尖上下刀的。我只当你自己想要逃离我,所以打算出嫁,我不想逼你太紧,给你时间明辨是非,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你不仅要离开我,你还要将我推得更远。当年我远征江南,东夷皇帝将他的女儿和姬妾送给我,人不过在我王府多关押了两日,你气得一月不肯理我,如今你告诉我,那时的萧清规去了哪里?!” “那时我年少无知,误了皇兄的姻缘,如今全做弥补……” “你如何弥补?你说得轻巧!我素来知你擅使心计,钝刀伤人,这些年来我在宫外与你合谋,说我是在助纣为虐也未尝不可,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会算计到我的头上!我刚才大可以拔剑将冯玄度和那不知名的女娘痛快杀了,可我……” 他停顿片刻,双眼已瞪得猩红,挂着血丝,萧清规知道,他最近军务繁忙,已经够费心劳神,她可谓是藉机添乱。 “阿菩,我的阿菩,我只问你,你可会心痛?你懂不懂心痛的滋味?你到底有没有心?父皇在时,我费了多少心血推拒婚事,更为了保全你的自由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玩弄我、戏弄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心里装着的一直是谁?我心悦之人……” “够了!兄长!”萧清规胸腔剧烈地抖动着,壮着胆子将他的话堵住,“不论如何,阿菩不后悔今日之举……” “你若知晓后悔,我也不至于如此动怒!我恨的就是你这般冥顽不灵,自以为是……” “阿菩只想与你做一辈子的亲兄妹,这不好吗?” “不好!”他喉结微动,咽下万千将要脱口的肺腑之言,百般克制,“早在当年那场荒唐的重逢,我就已经知道,在你身上,我是永远都不够的。” 萧清规泪已湿了眼眶,手腕似乎脱了臼,她也有些坚持不住了,声音变得乞求:“兄长,你听我的,你相信我,唯有我嫁人、你娶妻,这是我们最好的结果。” 只有她嫁给了冯玄度,他娶了卢颂筝或是沈素娥,他们的关系才会永久地停滞在兄妹二字,那是她为他们彼此之间新加上的桎梏,制约着彼此不再越过雷池半步,他为何不懂她的良苦用心? “我不接受这结果。你听到没有?我不接受。” 泪水终是没忍住落了出来,萧清规试图去撬动他的铁腕,低叫道:“很痛,手腕要断掉了……” “原来你也会痛。”他仍旧不肯松手,似乎以为这样就可以牢牢地将她整个人、整颗心都攥住,“那日蓬莱殿内指婚,当晚你同我娇声示弱,你抱了我,那是我想要的,你觉得我感觉到不到是么?这几个月我多少次想问一问你,你抱我的瞬间,到底是出自真心,偷走香囊不过是顺便之事,还是说,抱我才是顺便,是借口,你早在那时便已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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