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年轻稚嫩的小太监,寿眉尊称他一声夏公公也是看在萧翊的颜面,否则大抵该叫他小夏子更合适,他又来替萧翊传话,明明平铺直叙的,萧清规却背生冷汗,心中一沉。 “王爷问长公主,为何福安宫外换成了长公主的府兵?” 萧清规知晓此事瞒不住他,无需费力遮掩,坦率答道:“你告诉他,母后被本宫圈禁起来了,他最好别去见她,惹得本宫不快,不知又会做出些什么。” 小夏子又回卧鳞殿,萧翊自然知晓萧清规对萧玉华的怨恨,只是这个圈禁的时机实在敏感。他虽视萧玉华如同生母,可若是萧清规与萧玉华生了冲突,他毫无疑问地会站在萧清规这一方,即便萧玉华会为其所伤,俗世中的人各有各的冤孽,何况皇城里,那是萧玉华欠她的。 他明知萧清规眼下正在心烦,悠哉靠坐在床上任杨太医上药,嘴角短暂闪过坏笑,让小夏子再跑一趟。 “本王养病无聊,她若无事,便来陪本王……”萧翊略微停顿,着重加了两个字,“叙旧。” 小夏子颠颠又跑到嘉宁宫传话,萧清规原本神色如常,听他复述完萧翊的话便立刻发起了火,甚至将茶盏砸了过来,迁怒于他,申饬道:“别让本宫再见到你,滚出去!” 小夏子也不知为何就惹恼了长公主,赶紧爬出寝殿,萧清规的声音追了出来:“他若无聊,就去撞墙好了,少来叨扰本宫!” 萧翊听过小夏子的转述后笑不可支,惹得腹部伤口作痛也抑制不住,那小夏子衣袍还挂着茶渍,虽不情愿也硬着头皮问:“王爷可还要回话?” 萧翊敛笑道:“都是本王纵容,如今她可愈发娇蛮了,累得你无辜遭受牵连,下去更衣领赏罢。” 小夏子谢恩退下,萧翊想到她震怒恼火的样子,嘴角不禁又噙起笑来,久久不散。 顾放恰巧在宫外遇到萧翊的暗哨,便结伴来了卧鳞殿,萧翊也未命他回避,先听暗哨禀告。 “今日辰初时分长公主从西门出宫前往千秋寺,听过俗讲后与陆寺主在廊下谈天。巳正刚过,陆寺主作陪长公主到东街布施,不多时,驸马前去寻长公主,与长公主一起布施,今日施的是黍米、布匹……” “驸马?”萧翊残存的笑容霎时烟消云散,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个字,冷眼瞟那暗哨。 顾放心中一紧,背过手扯了暗哨一下以示提点,可那暗哨是个心实口笨之人,还当自己的称谓不够尊敬,带着疑惑补充道:“驸马……爷?” 顾放顿觉眼前一黑,无声离暗哨远些,唯恐遭受波及。 萧翊则委实是气笑了,可惜身边没有趁手的家伙,否则他怕是也要像萧清规那般砸碎几个茶盏,冷声质问道:“他是你哪门子的爷?不过是个酒囊饭袋世家子,连名字都没有么?!” “属下不敢对驸马不敬……” 顾放连忙抓住暗哨的手,作势要带他出去,抢白问道:“长公主今日可有异动?” 暗哨答:“不曾有。” “甚好!” 顾放当即擅自做主将人带了下去,合上殿门才斥责那暗哨:“王爷一直不满长公主的这桩婚事,你下次莫要再提“驸马”二字,称他大名便是。” 暗哨迟钝地“啊”了一声,发出疑问:“长公主如今与他已名正言顺,王爷竟还未改观?属下见他夫妻二人感情极好,指不定何时王爷就要做舅父……” 顾放倒吸一口凉气,赶紧用手捂住他的嘴:“慎言!” 屋内已传来砸碎茶碗的声音,萧翊吼道:“不想死就滚远点儿,故意说给本王听的?!” 顾放苦哈哈地将人赶走,还得硬着头皮进去见萧翊,禀告万俟格之事,不禁懊悔他刚刚谦让什么,该他先说正事的。 “今日早朝不少大臣进谏,言辞坚决地称万俟格该杀,多是之前希望王爷继续出兵北朔的,也有些朝臣反对,意与北朔修好,陛下尚未下定论,大抵明日还会再议。” “范闳如何说?”萧翊脸色阴沉地问道,范闳多少代表着萧清规的口风。 “范侍中素来在不夷不惠之间,今日并未参与争议,大抵在明哲保身。王爷可需属下在明日朝会上说些什么?” “不必,傍晚阿旭来与本王用膳,本王直接告诉他。” 顾放忍不住打探:“王爷觉得,万俟格该杀吗?” 萧翊略作沉吟,并非犹豫不决,这个问题早在他与万俟格对阵之时便有了答案,他若觉得万俟格该杀,就不会冒着被万俟格所伤的风险将之生擒了,顾放还是不够了解他。至于眼下万俟格是否该杀的问题,其实无所谓他的意见,重要的是萧清规的态度。 她会乐意见得万俟格因他而死吗?或者说,她绝不会在意一个北朔鞑子的性命,可若是萧翊的伯父的性命,她会在意的。 恍然间萧翊有些开悟,昨夜的思忖全都化作泡影,莫名地感到轻松。因他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从来都没在意过万俟彧奴所言是真是假,比这些更重要的,是他心中的那杆秤在倾斜,他是愿意相信的,即便那是假话,他也会不计代价地让它变成真话。 至于如今的情况,萧翊突兀地发出一声慨叹:“你可知,雾里看花之美,别有另一番体悟。” 顾放闻言摸不着头脑:“何必非要雾里看花?芜园的观景阁最宜赏花了,站得高、看得远,百花繁茂,郁郁葱葱。” 萧翊睃他一眼:“你这只头长在脖子上真是多余。” “属下知道了!王爷是想说,静观其变,咱们并不掺和其中,任他们撕扯去……” “你最近无事可做?”萧翊突然问道。 “刚凯旋回京,是没什么要务,属下今日下了早朝回家,还陪堂兄的孩儿戏耍了许久,那孩子说要与我学武,日后做王爷这样的大将军,戍卫我誉朝河山!” 他说得极为得意,萧翊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旋即说道:“你去会会冯家那小子,听闻他也有心从军,奈何冯湜这个老顽固始终不肯松口。” “王爷是想属下陪他玩儿?还是试验他一番,好召入我玄甲军?” “你当他是你堂兄家的垂髫稚子?”萧翊缺乏耐心,干脆直言,“他身上的伤定早好了,你再去揍他一顿,让他回公主府安生养病,少去烦扰景初。” “啊?”顾放为难道,“那不还是欺负孩子吗?” “你是指责本王欺负他了?你去不去?本王的左手还好着……” “去去去,王爷息怒,属下这就去办。” 当晚萧旭来与萧翊一道用晚膳,仅有兄弟二人,没等萧翊问起,萧旭便主动言道:“朕过来前还特地去请了皇姐,邀她一道来陪皇兄用膳,可皇姐不肯,朕也不好强迫。昨日,昨日皇兄可是责怪皇姐了?不然皇姐断不会对皇兄如此避之不及,听闻皇姐今日也没来看望皇兄。” 萧翊闻言低笑,不觉抬起手抿了下唇,看着宫人为他布膳,他再左手持筷用食,随口答道:“我何曾责怪她?她自己心虚,视我如豺狼虎豹,今日派人请了三次都不肯来,还发脾气,远不如阿旭惦记着我。” “皇姐心中也是有皇兄的……” 第三日,萧清规打算去探望萧翊。 她以为冷落了他一天能叫他稍加反省,殊不知他虽不便动身,却做了不少的事。内侍一早来嘉宁宫向他禀告萧翊昨日的动向,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极为详尽。 正说到今天散朝后,礼部尚书前去卧鳞殿拜见萧翊,萧清规霎时间没反应过来,正面露疑色,想问缘由,萧翊又换了个太监过来传话。 “参见长公主,王爷命奴才来传话,请长公主一同去福安宫……” “这话他昨日不是说过了?叫杨太医去给他看看,可是伤了脑子。” 不料那太监话还没说完,冒着触怒萧清规的风险继续说道:“去福安宫向太后禀明纳侧妃之事。” 萧清规猛地站起身来,眼前一黑,是了,她怎么忘了,她阴差阳错给他选了个侧妃,卢家的次女卢颂筝,礼部尚书岂会无端去见萧翊?她一直担忧着他的安危,盼望他早日回京,却忘记了还有一桩婚事等着他,如今春暖花开,最适宜办喜事了。 她僵住片刻,回过神来便匆匆走了出去,寿眉、传话的太监,还有那两个萧翊派来的女护卫都跟在身后,畅通无阻地闯进了萧翊的寝宫。 因萧翊并不常在宫中留宿,即便眼下春日正盛,庭院内也不过点点绿意,有些清冷,萧清规在寝殿外刹住脚步,听着擂鼓般的心跳,忽然生出懊悔:她来这儿做什么?她本打算来质问萧翊,问他也要学她提前婚期不成?可她又有什么资格质问他?凭什么身份质问他?凭他们亲兄妹的关系吗? 寿眉见她这副眉头紧锁、淡然哀伤的样子也不敢贸然开口,直到萧翊的声音打破沉默,制止了萧清规意图后退的举动。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那声音并非从寝殿内传出,而是侧方的游廊下,今日阳光甚好,暖风和煦,他仍着单薄的里衣,外面披了件玄色的袍子,由两个太监搀扶着下床走动,其中一个便是昨日被她迁怒的小夏子。 他的面色仍旧有些苍白,此次伤重,是她见过他最脆弱的样子,即便他仅卧床了一日便能够走动。 萧清规怀着丝恨意遥遥与他对视,半天没有应声,想起随她而来的女护卫,蹩脚地找了个借口:“你既已回来,便请将你的人撤走。” 萧翊微微动了下脑袋示意身旁的太监,两人便行礼退下,她身后的寿眉等人也一同退了下去,院中只剩下他们俩。 “你匆匆过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个?”萧翊问道。 “还能说什么?至于你叫我一起去见母后,等你与卢小姐大婚之日,卢小姐自要依礼去向母后下跪问安,你何必急于这一时,又何必非要我陪你禀明婚事,与你成婚之人又不是我。” 萧翊的脸色让她看不出喜怒,旋即提臂抚上廊柱,略作支撑般,缓缓开口。 “我记得,过去你与我无话不说,不知从何时开始,在我面前也用起那些拐弯抹角的话术,所言没有一句是真。可我不妨与你直说,萧清规,我想通了,这桩婚事既出于你的算计,我便遂了你的愿。当初知晓你提前大婚,我昼夜不休赶回来阻拦,下月初四,我与她一起在喜房中等你,我期待着你会如何。而你,在那时定能认清心意,问问自己是否当真愿意我与其他女人共赴云雨。倘若你愿意,不如就在一旁看着,我会像那夜一样用力……” 她仅仅听他的假设就已妒火中烧,怒不可遏,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暗骂他无耻至极,他怎么能在吻过她两次之后还与她说这种话的?她抬起双手徒劳地捂住耳朵,打断道:“住口!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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