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颂筝并非蠢笨之人,早就知晓所谓萧翊暗藏她的青丝多年乃是假话,可她愿意当这个愚人,只是萧翊不肯给他机会。 顾放停步在门外,朗声开口:“王爷,该出发前去尚书府了。” 萧翊身着玄色常服的气质颇像心思深不可测的谋臣,卢颂筝隐隐有所察觉,他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又要去摧毁了什么,六部尚书各有府邸,顾放口中的尚书府可是她父亲卢敬元这个兵部尚书的府邸? 卢颂筝壮着胆子抓上萧翊的手臂,眼中挂着恳求询问:“王爷,您这是要……” 萧翊垂眸睃向她的手,明明眼睛都不曾看她,她却无法忽略那股压迫之感,连忙收回动作,正要继续把话问完。 萧翊却十分仁慈大方般告诉了她答案,平缓的语调暗藏阴骘:“本王今夜要查抄你们卢家。” 卢颂筝心头大恸,向后退了两步,疑惑叫道:“王爷?” 终究是个胆小怯懦的闺阁女子,萧翊一瞬间质疑了下萧清规的眼光,旋即想起这卢颂筝原本也并非她选中之人,很快释怀。他无暇与卢颂筝解释,也懒得解释,冷声命令她:“你就在这儿安生待着,一切等本王回来再说。” 卢颂筝犹想上前纠缠,小夏子已眼疾手快地上前将人制住,挣扎件扯乱了婚服,她看着自己一身青衣婚服,萧翊却一袭玄袍宛如索命的阎王,只觉得自己整日的欣喜与雀跃都像是笑话。 房门短暂开合,萧翊头也不回地离去。 高楼垒起不易,坍塌却不过闪瞬之间,便可夷为平地。 萧翊离去一个时辰,便携着肃杀而归,只是对于守在房中的卢颂筝来说,一个时辰是那么煎熬,外面的雨已经下起来了。 看到那抹玄色的身影迈进房中,卢颂筝立刻起身迎了上去,眼眶微红地望着他,不敢近前,又不愿退后。 其实她生得不错,比那个传闻中与她相像的姐姐更具一副好皮囊,含泪的样子也算楚楚可怜,可惜他心坚如铁,对此生不出一丝怜惜,甚至火上浇油般告知她:“卢敬远意图反抗,被本王当场处死。” 卢颂筝眼眶的泪顿时落如珠帘,满心疑云不解:“王爷娶我到底为了什么?妾身的娘家倒了,对王爷又有何好处?” 萧翊兀自坐到桌前,本该作合卺酒的琼浆被他独饮,刚刚宴上他以茶代酒不过是不想喝那盏喜酒,如今喜事变丧事,这酒他也就能喝了。 “你倒是极为爱护这个家,本王以为,你会率先谢本王护佑你的恩情,否则你要随你的兄姐一起被流放。” 至于所谓的好处与坏处,萧翊不免觉得她目光太过短浅了些,他又何曾需要妻族的助益?如此他便不会至今才纳侧妃。 “卢家既倒,妾身在这王府之中又如何自处?王爷对妾身无意,又何必允准这桩婚事?” “她想让本王有个家室,本王便从了她的愿。你也自有该身处的位置,倒是应当庆幸,你对本王来说还有些用处。” 他今晚已经不是第一次用“她”这个称呼,若所指皆是一人,卢颂筝便知道了,是他的妹妹,景初长公主。 “王爷对长公主可真是宠爱有加,妾身斗胆猜测,那香囊中的青丝……” “本王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你虽非她原本为本王选中的妻,到底比你那个只知一味跋扈的姐姐好上许多,你若也是那般的蠢物,当日便不会出现在芜园。” “王爷可知自己在做什么?青丝乃结情信物,长公主是您同胞的妹妹!” “看来你也不是很在意卢敬远的死活,反而更想探寻本王的心事。” “那妾身想问王爷,家父又做了何等错事,惹得王爷要在大婚之夜抄了我们卢家?” “你当真不知卢敬远腐败贪墨?一个庶出之女,平日里可谓靡费,你的手帕交姊妹又是何等吃穿用度,你定然心知肚明。皇帝早就有心惩治他,不然你以为这桩婚事如何落到你们卢家?卢敬远又为何不敢请命将他的掌上嫡女塞入本王的府邸?至于杀他,确是出自本王之意,丧命于北地的玄甲军将士身上插着江州所制的箭矢,卢敬远已死,你能否代他给本王个解释?” 他虽与贺兰云裳素无深交,却深知贺兰云裳并非办事马虎之人,那日芜园一场闹剧,事后萧翊和萧清规岂会看不出贺兰云裳乃萧旭的人,故意选中了卢敬远之女卢颂筝,再由萧旭指婚,萧旭早在那日之前便有了动卢敬远的念头。 因为萧旭知道,若违背萧翊的意愿择婚,他便会不计代价地将喜事丧办。 那日萧翊到卧鳞殿与他一起用膳,坦然交代自己的私心,他一直记得萧旭那句话:“朕只是希望,皇姐能够嫁得良人,皇兄既无心情爱,便帮阿旭一把,借大婚之仪查抄卢氏,也好警示众臣一番。” 他倒是极为乐意做这个顺水推舟的恶人。 卢颂筝则因萧翊的一席话怔在原地。 当初景初长公主挑选女眷入宫伴驾相看礼,卢颂笙未得此殊荣,在家中闹了许久,更是欺凌于她,意图夺了她的名帖顶替入宫。父亲倒是个谨慎之人,因畏惧长公主的威名并未准允,她才能够入宫,不想遇上了陛下指婚。 指婚旨意下达府中后,卢颂笙自然愈加不满,央求父亲入宫请旨,于情于理她一个庶女确实不配入辰王府邸。可父亲不过命主母收她为女,提了她的名分,甚至一反常态地斥责了卢颂笙,动了好大的怒火。如今想来,大抵父亲早有察觉,只不过没有料到,萧翊会在大婚之夜动手,让他全无挣扎之机。 卢家宅邸的事情萧翊可谓清楚至极,卢颂筝略作思忖,断不敢再与萧翊装假,连忙上前跪在萧翊面前:“王爷,我的母亲……” “把人带进来。” 小夏子带着个妇人入内,妇人劫后余生般大叫,意图冲向卢颂筝:“筝儿!” “母亲……” 萧翊看了小夏子一眼,小夏子连忙将人带了下去,掩好房门。 卢颂筝朝着萧翊膝行了数步,本想祈求怜悯地扯上他的衣摆,瞬间想起刚刚抓住萧翊手臂时的冷眼,知晓他不愿被她触碰,不觉缩回了双手,鼻息却嗅到了血腥,他那玄色衣袍上怕是还挂着她父亲的血。卢家之中她唯一在意的唯有母亲,鼓起勇气央求道:“王爷,求王爷留我母亲一命。” “如此,你该听听本王的指令了。” “王爷但请吩咐。” “王府中的事宜无需你来打理,你该做的便是当好本王的侧妃,母后抱恙,你就常去侍疾。闲时则到嘉宁宫陪她解闷,她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就是了。” 他垂眸扫了她一眼,四目短暂相对,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似乎在骂他病态,本就烦躁的内心顿时涌起了暗火,冷声道:“你再露出这种眼神,本王就剜了你的眼睛。” 卢颂筝立刻低下了头,隐忍答道:“妾身看不懂王爷。” 萧翊却有些兴致盎然,长夜犹未过半,他总要找些事打发时间:“你当真不懂么?本王倒是觉得,你懂得很,不妨说说看。” “王爷觊觎自己的妹妹……” “是了,说得不错。” “可长公主已与冯公子喜结连理,冯公子出身名门,人品绝佳,坊间皆称长公主与其极为恩爱……” “你想死的话,本王定会让冯玄度与你陪葬。拣些好听的说。” 卢颂筝也是个聪敏之人,顿时察觉了萧翊的戏弄,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她抬起头来仰视他,眼神中藏着愤慨、埋怨、批判,她看到他这会子已经饮了好些的酒,更是感觉到他这番戏弄下潜藏的躁动,打他七寸般发出一句质问:“王爷可是在等长公主过来?” 萧翊斟酒的动作骤止,酒壶落在桌案上发出响声,他则长臂一伸,左手攥住她的脖颈收力:“本王不喜欢自作聪明之人。” 卢颂筝将要窒息之际,萧翊才甩开了手,她大声喘着粗气,断然不敢再说触怒他的话,想着从了他的心愿,他不就是想试探长公主的真心?她自有办法:“夜已经深了,王爷可要就寝?妾身服侍王爷。” 萧翊冷哼一声,却给她倒了一杯酒:“不急,坐下。” 卢颂筝琢磨不透他的意思,只能听从地坐在对面,捧起酒杯。 室内一时无声,萧翊也察觉到自己今夜有些喜怒无常,情绪不受控制了一般,他习惯了压抑一切的欲望与情绪,以至于忽略了蠢蠢欲动的不安,他回想了许久,势必要想起自己上一次的不安是何时何地。 直到酒壶见底,他放下杯盏,得出答案,那是与她御马场重逢后不久的宫宴上,萧玉华带着她向他走来,他是不安的。 思及御马场,萧翊的心平复许多,随口问卢颂筝:“你可会骑射?” 卢颂筝显然微怔,笑容有些苦涩:“妾身与王爷曾有一面之缘,家父喜爱畜养战马,在京郊有一座马场,多年前王爷去过的。” 萧翊印象不深,隐约记得他确实去过卢敬远的马场,倒是有不少良驹。 “彼时妾身初学马术,未能驭得住烈马,险些被甩下马背,是王爷……” 叩门之声骤响,小夏子的语气有些焦急:“王爷,长公主落水,烧热不退,您可要即刻入宫?” 萧翊猛然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去,徒留卢颂筝坐在房中,苦笑愈深。她岂会不曾听闻,那多病的菩萨未病之时,是可与他并驾齐驱的女巾帼,骑射精湛,矢不虚发,断然不会从马背跌落。 可传言多有虚夸,她并不知道,萧清规真正在御马场学习骑射不过半年,虽天资聪颖,到底水平有限。 不可多得的乃是,萧清规初学骑术之际就敢于与萧翊比试,把最后一支箭射向了他,那枚箭矢一直留在他的心中。他看到她被缰绳勒得血肉模糊的掌,她却直到纵马逃离也不曾喊痛,眉头更是未蹙分毫。 一炷香之前,千秋寺,淅沥沥的夜雨分外孤凉,锦鲤蛰伏于池底不肯露面,陆真颜陪着萧清规在莲池旁的凉亭中伫立许久。他们都有各自的红颜相伴,今夜不可不谓是个良夜。 她看起来只是怀些心事,情绪与食欲则是一向不佳,倒也再没什么异样,声称想独处片刻,命寿眉去备车马打算回宫,又支开了陆真颜,让他去取个手炉。 他隐隐察觉不对,还未取到手炉便往回赶,为眼前所见痛苦揪心,随即果断跳下去阻拦。 春日里半池碧叶,晚水冰冷,她一袭玉色衣衫,是月色下唯一盛放的菡萏,正将自己浸没于偌大的莲池,湿透全身。
第27章 急转的哀弦(1) 适逢宫禁时分,陆真颜前往天师监请贺兰云裳,出宫不免耽搁了些许工夫,等回到千秋寺供萧清规独宿的内院,院中已被萧翊的近卫把守,陆真颜心中一沉,请贺兰云裳先行入内,自己则停在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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