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把话说完,萧清规也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是觉得她刚刚被他抱着的样子分外乖顺,她的腿若断了,便也离不开他了。 可她岂会顺他的意,当即抬腿踹了他一脚,踩脏他的朝服,用行动告知他,她的腿好好的。 萧翊浑不在意地甩开广袖,伸手拂了拂被她踹脏的那处,很快坐直了身板。萧清规忽然想起他腹部的伤,本想出言关切,却瞟到了他腰间重新挂起的香囊,心中一沉,随即合上了嘴,什么都没说。 那厢卢颂筝在王府中清点着萧太后赏赐的厚礼,虽然萧翊有言在先,府中事务无需她来打理,可萧太后的赏赐于情于理也该她亲自清点,以示敬意。 她想她这个侧妃也不过是个摆设,新婚之夜他彻夜不归,他们到底名不副实。那位长公主希望他这个威权赫奕的辰王有个家室,他便将她摆在这个位置,他们之间不过是一桩交易。她的母亲已被安置在王府侧院,这是她得到的酬劳,至于太后的厚赏,她断不敢笑纳,还是决定交给萧翊。 萧翊在宫中逗留了半日,死皮赖脸地在嘉宁宫与萧清规一起用过晚膳才出宫回府,卢颂筝在中堂已经等了他许久,看到他露面连忙起身,萧翊这才停住脚步,看出她有话要对自己说,转头进了中堂。 卢颂筝先呈上清点好的礼单,说道:“这些皆是昨日太后赐给妾身的赏,妾身受之有愧,不如充入王府府库……” “既是给你的,你便自己收着。”萧翊还当什么要事,敷衍作答便打算离去。 卢颂筝连忙捧起身旁桌案上放着的匣子,有些重,她捧着费力,几乎是撞到萧翊面前,萧翊伸出左手托上匣底,轻飘接过:“何物?” “妾身清点赐礼之时,发现这件颇不寻常,委实不像是赐给妾身之物,妾身也不知,是宫人办事马虎误拿了,还是说太后想将此物赠与王爷。” 萧翊掀开匣盖,脸色顿时一冷。那是一把刀,刀身狭直,长柄衔环,虽泛着依稀的锈迹,大抵已多年不曾见光,却不难看出工艺之精,堪为绝世好刀。 他的心中生出猛烈的预感,他这般轻飘掀开的不只是区区一个刀匣,而是尘封三十年的真相。萧玉华幽居深宫三十载,即便是郑光辅权倾朝野、郑贵妃宠冠六宫时,萧玉华也能稳坐后位,凭借的可并非只是萧复的爱重。 萧清规一念仁慈,终是让萧玉华有了喘息之机,将她苦心修补的骗局豁开巨大的窟窿。她当年从萧玉华宫中搜到裴素枝的遗书,自以为掌握了最大的凭证,殊不知漏掉了这把雾山派的传世之刀。 “你先下去。” 卢颂筝走远后,萧翊放下匣子,拎起那把刀,又屈指敲动空匣,发现暗门。 藏在刀身之下的,是一本泛黄的书册,上书“裴氏刀谱”四字。 若他未曾见过万俟彧奴,未曾听闻万俟彧奴的故事,他大抵还会不解这哑谜。可眼下他心知肚明,萧玉华这是在告诉他,他就是裴素枝与宋长庚的儿子。
第28章 急转的哀弦(2) 清风翦翦,永安城日渐和煦,连日里艳阳高照,已进入孟春时节。 福安宫却像是笼罩在无形的阴云之下,门庭冷落,殿宇萧条,空气中都萦绕着一股药的苦香,萧玉华已经多日不曾迈出过寝殿,鬓发微白,病容憔悴。 萧清规在萧翊的大婚之夜不慎落入千秋寺莲池的消息晚了一日才传到萧玉华耳中,萧玉华沉吟片刻,忽然发出凄厉的笑声,随即咳喘不止,直到捏紧桌角呕出几口血,她才安静下来,喃喃感叹道:“孽债,皆是孽债……” 宫女还当她是在担心萧清规的安危,贴心宽慰道:“太后莫急,长公主已无大碍,择日便会来探望太后。” 萧玉华讥嘲道:“探望?自从她把哀家幽禁,可曾前来探望过?哀家并非稚子孩童,无需你的哄骗。” 室内乍寂,唯有她惨痛的咳喘声,贴身侍奉的宫女连忙给远处立着的太监递了个眼色,太监则机灵地赶去请杨太医。 紧接着便又是一盏盏的苦药送进寝殿,萧玉华早已厌倦,愈发地心如死灰,她支撑着这副身躯苟延残喘,一直在等一个人。 她在等萧翊来见她,他们该见这最后一面的,奈何萧翊迟迟不来。 她不禁担忧,是否他那新纳的侧妃没有亲自清点她赏的贺礼,或是没有将那把刀交到萧翊的手里,倘若萧翊已经看到,又怎会不第一时间来福安宫问她?他惯是使剑的,她这个做母亲的再清楚不过,岂会平白无故地送他一把刀,下面还藏着裴氏的刀谱。只要他想来,萧清规的府兵绝对拦不住他,那么,只是他不想来罢了。 萧玉华断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福安宫她是出不去的,如今只能寄希望于萧清规的仁慈,这日她主动唤来那个说得上话的贴身宫女,宫女也很是惊讶,数月以来,若非有事,萧玉华都是在寝殿内独处,定是厌烦极了他们这些眼线。 “你可知康琴如今在何处?”萧玉华问道。 康琴正是跟了她十几年的老婢,曾经的福安宫掌事。 宫女也没瞒她,语气平常地答道:“康姑姑上了年纪,长公主恩赐,放她出宫……” “哀家已时日无多,只想见康琴一面,你去告诉她,告诉她哀家的意思,就说哀家期盼她的恩准。”萧玉华将姿态放得极低,还示弱一般掩袖低咳。 宫女的表情有些为难,说的话却是接着自己的上一句:“可惜康姑姑福薄,出宫不久后便病故了。” 萧玉华其实并未有多惊讶,更多的大抵该是佩服,她这个女儿当真是狠辣至极,也果决至极,她自愧弗如。 而她如今可谓是孤立无援,彻底被逼上绝路。 那日之后,萧太后的病体每况愈下,杨太医往福安宫跑得勤快,实则心知肚明,太后这是去意已决,平日送进去的汤药必定浇灌了窗边的红芍药,那株待开的花已经被浇死了。 杨太医前往嘉宁宫覆命时,贺兰云裳正在给萧清规诊脉,萧清规也没令她回避,静静听杨太医把话说完,只是沉吟了片刻。 她其实从未想过将萧玉华逼死,虽然萧玉华对自己只有生恩而无养恩,可她到底流着萧玉华的血,无论如何萧玉华都是她的母后,她岂会做弑母之事?即便萧复曾死在她的设计下。 “母后这又是何必。”她魂不守舍般发出一声感叹,手中的念珠愈搓愈快,下一句则无情得坚决,“随她去罢。” 杨太医无奈低叹了一声,行礼告退,萧清规看着他走出院门,才缓缓收回视线,正对上贺兰云裳,贺兰云裳赶紧低下了头,萧清规的嘴角则泛起冷笑。 “你可知本宫为何让你在这儿听着?” “云裳不知。” “你既知晓母后的情况,也省得本宫再派人去告知他。你也大可不必继续在本宫面前伪装,本宫只是懒得与你和阿旭计较,并非昏聩至极,看不清局势。” 贺兰云裳立刻惶恐地跪在萧清规面前,磕头认错:“长公主恕罪,云裳从未有过谋害长公主之心。” “你若有此心,本宫岂会容你至今。”她任贺兰云裳卑微地跪着,似乎话起家常般随口问道,“你是何时跟的阿旭?” “元徽二十三年岁末,先帝刚从燕归山搬回宫中之时。” 这倒是与她调查到的结果无异,贺兰云裳并未骗她。而直到近日她才确定,她竟然一直小觑了自己这个弟弟,贺兰云裳是在结识萧旭之后才被贺兰世镜选入的天师监,贺兰世镜精明一世,怕是至今仍蒙在鼓里,不知将要传承她衣钵继承天师监的爱徒竟早与萧旭暗通款曲。 思及旧事,萧清规淡淡发问,却一下子问到了贺兰云裳的命门:“那么,你的名字当真是云裳么?” 初见之时,萧旭问她的名字,她称自己名为云裳,乃是萧旭最为喜爱的百合的雅称,吸引了萧旭的注意,才有了后来的这些渊源。萧旭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懦弱愚笨,对此绝对也有所疑问,只是贺兰云裳一心效忠于他,他便从未开口问过,也能借此事拿捏着她。 眼下面对萧清规的质问,贺兰云裳刚抬起的头又磕了下去,满心不情愿地说出实话:“长公主明鉴,云裳不敢欺瞒。我本名意儿,家父乃前工部侍郎程端,曾负责督建天女祠,后因阴煞之事获罪,我才被发配到掖庭为奴。” 萧清规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说话,贺兰云裳不免悬心,连忙磕头恳求:“陛下信任云裳,云裳也一直效忠于陛下,绝无二心。当年之事,家父阴差阳错成了顶罪之人,全然出于工部尚书的构陷,云裳从未怨怪过长公主,深知阴煞夜长公主也是受难之人……” “住口。”萧清规冷声打断,时至今日,但凡提及阴煞之事,她仍觉心惊,全然无法做到平静面对。 至于贺兰云裳,她本以为可以收为己用,可她既然跟了萧旭,萧清规从不信任侍奉二主之人,如此,她便放弃贺兰云裳这颗棋子,拱手让给萧旭罢了。 “你起来罢。”萧清规眼帘轻颤,闪瞬间似乎就将刚刚的事掀了篇,看向站起身来的贺兰云裳,“说起来,那日本宫落水昏迷,你给本宫用了什么药?为何本宫苏醒之后,身子虽然虚弱,却隐隐觉得有力了许多?” “回长公主,用的是云裳新研制的龙血丸,捣碎后取分毫粉末融入冰心丸,一同给长公主服下。虽会冷热相冲,然当时情况紧急,云裳不得不冒险一试,是经由过王爷允准的。” “这龙血丸有何功效?为何仅能取其分毫,还要与冰心丸一起服下?” “冰心丸可稳住长公主心脉,以防心火躁动,长公主服用化骨之药已有十年,身体亏损太过,龙血丸……不过是以毒攻毒之理,将肺热冲撞开来,长公主才能度过危机,尽快苏醒。” 萧清规听得云里雾里,眼风不冷不热地打量着她,到底还是从她的话中捕捉到了门路:“依你所说以毒攻毒之理,龙血丸可能解化骨之药对本宫身体造成的损伤?” 贺兰云裳的脸色顿时闪过一丝仓皇,嗫嚅着摇头。 “为何不可?本宫身体亏损,龙血丸恰好可以有所助益,总比那冰心丸强得多。” “龙血丸药效猛烈,长公主断然无法承受……” “那便取其毫末,本宫也知不能整丸服用。” “长公主……”贺兰云裳长跪祈求,言辞闪烁,“云裳虽效忠于陛下,可陛下当真是在意长公主、视长公主为最重要之人的,云裳岂会不想医治好长公主的顽疾?只是龙血丸刚研制出来,药效和影响都尚且不明,断不敢贸然用在长公主身上,还请长公主谅解。” 贺兰云裳当下大抵满心懊悔,悔不该跟她说及龙血丸的事,即便尽力隐瞒,也招架不住她的诘问,她委实是个心思灵巧、聪慧至极的人,较之萧旭更擅攻破人心,贺兰云裳险些被她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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