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规也迟迟没有开口,望着窗木幽幽出神,她已感知到合宫的风声鹤唳,清楚萧翊离永安已经不远了,他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深谙兵贵神速之道,她想她很快就会见到他了,只是不知那是怎样的情形,总归是不好看的。 陆真颜已经坦言,倘若败在萧翊之手,必会拉她陪葬,甚至要用他挟制萧翊。至于萧旭,她尚想赌上一赌,若非万不得已,萧旭或许还守得住磊落,只是这赌局的赢面委实不大。 言而总之,她成了萧翊的软肋,也是拖累。他能够夺下这江山,也能在夺下江山之后取得龙血丸,或者他就干脆与阳蛊相伴一生,继续煎熬地压制,每年在囚牢般的暗室睡上痛苦的一夜,他唯独不能舍弃的就是她,而她正受制于人。 萧清规忽而幽幽开口,似与寿眉说话,也似自言自语:“眼下兄长正带兵逼近永安,这个时候我若再生出些岔子,他岂不分心?你明白这简单的道理,我也并非自暴自弃,只是再容忍些时日,等这江山易主,身子自然无虞。” 寿眉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慎重点头:“奴婢明白,都听长公主的。等会儿奴婢去熬些梨汤,长公主千万要饮些,能够止咳……” 她像是一副没听进去的样子,沉浸在自己的思虑里,咳了几声后熟稔地擦掉嘴角的血迹,继续说道:“你跟了我这么久,我是最信任你的。不敢说什么拿你当妹妹待,可情分终究不同,其实你不该回来,这牢笼中有我一人就够了,何必牵连你。我看得出来,阿崇对你有意,我与他也全无夫妻之情,视他不过是弟弟罢了。你若愿意,我就让他带你走,他对你不会差的,可你若不愿,我还是要送你走,你放心,我不是抛下了你,只是先将你送到兄长那里,你不过是个婢女,阿旭不至于赶尽杀绝。等到……等到局势稳定了,你或许还是会见到我的……” 寿眉因她的一席话泣涕涟涟,忽然起身跪在她的面前,小心抓上她的裙摆:“长公主,长公主不必为奴婢忧心,奴婢即便是死也毫无畏惧,只想陪在长公主身边,请长公主千万不要送走奴婢。” 萧清规挤出一抹淡笑,分外无奈的,问道:“你留在我身边做什么呢?我还有事要办,你只会拖累我,而我不过是不放心你,想先将你安排好。人啊,不论身处何等位置、何等时刻,还是要有出路可选才好。过去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如今我不过是让你有了选择。” 寿眉闻言哭声愈烈,头几乎伏在她的脚底,分外虚心地言道:“奴婢不配接受长公主给的出路,奴婢不配的,长公主莫要管奴婢死活,顾好自身便是……” “你怎会不配?兄长平日里对你们这些宫人不大温柔,我知道的,可他也清楚你的好,定会愿意为我护佑你,你无需担心这些……” 她不提萧翊还好,一提萧翊,寿眉再绷不住,哽咽言道:“寿眉欺骗了长公主,寿眉欺骗长公主多年,罪无可恕,长公主不如直接杖杀了奴婢,一了百了!” 萧清规错愕了一瞬,很快便想到了什么,忍住咳意微微俯身,抬起她的头让她看向自己:“你是谁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都做了什么。你真心实意待我,侍奉了我这么多年,足够弥补一切,我也希望你将来的日子能够顺从己意,自在地度过余生。” 她越宽容,寿眉则越愧怍,执意将真相说出:“寿眉其实是王爷的人,当年长公主从月华宫移至嘉宁宫,王爷便选中了寿眉安插在宫人之中,甚至帮助寿眉一步步成为掌事宫女,贴身侍奉长公主。这么多年来,寿眉在宫中知道的一切,都会一字不差地告知王爷,寿眉不忠不义,无颜奢求继续留在长公主身边,只求一死,以赎罪孽!” 萧清规因忍耐不住而又咳了几声,手中的帕子已经被血晕湿了,被她丢到一旁,手掌也蹭脏了。她平复呼吸后才回应寿眉,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我当是什么,其实你无需与我说这些的。” 寿眉以为她已经彻底心死,故而才不追究,她过去见识过萧清规惩治叛徒,说是佛口蛇心也不为过,那才应该是她的下场。 不想萧清规继续说道:“你效忠兄长,便不算背叛我。若非要问我可有恼怒,大抵还是有些的,我恼你因我的良善而供出了兄长,这些话你应该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能出口的。” 这十多年来她一直夹在这兄妹二人之间,难免受气,不曾想直到此时仍然是进退两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多年宫中为奴,她早已忘记顺从自己的心意是什么样的感觉,此时却清楚地意识到,她就是要说的,比起背叛萧翊,她更不想辜负萧清规。 萧清规亲自用手揩拭她的泪,情绪意外的平静,旋即施了些力,让她起身:“你坐下,我只想与你说说话,不想变成这般场面。” 她似乎有话嘱咐,寿眉连忙擦干净脸上的泪,贴了个榻沿坐在萧清规的面前,仍觉亏心。 萧清规说:“我知你不会选择让冯玄度带你出宫,其实我现在也并无把握,能否将你安然送到兄长那里,但我有话与你说,假使你能见到兄长,定要代我把话传到。” “长公主有什么话不能等江山易主之后再与王爷说?”寿眉不解问道。 “我怕来不及了。”她细声呢喃了一句,寿眉并未听清,她也很快用正常的话音告诉寿眉,“你就对他说,当年摒念姑姑教我的那些话,都不作数了,抑或是我替他做了抉择。我们萧家欠他的,倾尽江山也不够偿还,他应得的东西,切莫因我半途而废,此为第一要义。而倘若你在大战后才见到他,那也对他说同样的话,他自会懂我的心意。” 寿眉虽无法理解他们兄妹二人之间的哑谜,却不难感知到,萧清规的话像是在交代临终的遗言,她霎时情绪激动地问道:“长公主这是何意?难道要寻短见不成?” “我为何自寻短见?瞧你这傻话。”萧清规为此发笑,不让寿眉继续琢磨,调转了话茬,“你回京时,可是从寒沙川大营出发?” 寿眉点头:“那是北朔皇帝驾崩的第二天,寿眉决定孤身返回永安。” 萧清规心中一沉,甚至因过度的担忧而停止了咳喘,小心翼翼地问:“军中可知此事?” “军中自然知晓,消息已经传遍了寒州。”寿眉答道。 萧清规继续追问——“兄长如何?” “王爷一如往常,自不会因此而有什么不好。” 一如往常便是最大的不好。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后悔,不知他悔到何种程度,是否会像她每每想起时同等的心痛,她不禁慨叹道:“我的兄长永远失去了他的祖父,这自然是不好的。” 寿眉闻言顿时瞠目结舌,刚刚听到萧清规说什么“我们萧家欠他的”,她还没多想,此时可谓恍然大悟,久久难以消解。 次日凌晨,十日之期才过了八日,萧翊率玄甲军抵达永安城外,护城军紧锁城门,结成人阵挥戈以待。然萧翊似乎并不急于破城,而是在等待着什么,局势暂时僵持。 萧清规是被震天动地的鼙鼓声惊醒的,就连她都没想到,萧翊的速度会如此的快。 太极殿内,萧旭身着寝袍,散发而出,孙盛跪呈的军报他看都没看便撕碎丢掉,直骂朱嵘无用,又骂萧翊:“逆贼!当真是逆贼!贪心不足!何故逼朕至此?!”
第45章 肃杀的尾煞(5) 从宁州连夜赶来的叛军大抵算是萧旭的第一步棋,而叛军的主帅自然是远在宁州沉浮多年的萧恪。叛军行至京郊凤鸣驿,距永安城门约有十里,斥候来报:“禀王爷,宁王率十万大军谋反,眼下已抵达凤鸣驿,正向永安逼近!” 萧翊早有预料,讥嘲道:“去年郑妃薨逝,本王就料到他不会老实太久,看样子是急于去泉下见他的母妃了。” 而萧恪能在短时间内集结如此兵力,自然少不了萧旭在背后推波助澜,萧翊看得透彻,也深知萧旭垂死挣扎的决心,他倒是有些好奇,萧旭还会使出什么招数。 顾放却觉得局势不妙,看着近在眼前的城门,请示萧翊的意见:“王爷,宁王反叛,陛下定然会将我等与宁王混为一谈,于我军来说并非好事,可要即刻攻城,速战速决?” 萧旭让萧恪于此时发动叛乱,便是昭告城中百姓,萧翊所谓的师出有名站不住脚,实际上与萧恪并无分别,而他这个皇帝才是公义的一方,誓死也要守住萧誉正统,萧翊岂会不懂。 他仍然不骄不躁,下令道:“命武安勇带三成兵力,拒萧恪的叛军于凤鸣驿外。” “宁王若是不肯,动起手来……” “杀之。平叛罢了,还要本王教你?” 顾放既理解又不理解萧翊的决策,还是服从命令,即刻派人调遣武安勇。 萧翊扫了一眼凤鸣驿的方向,面露不屑:“那蠢货定已派使臣前来找我,意图与我联合,当真是愚不可及,传令下去,但凡叛军使臣露出踪迹,即刻绞杀,挂在永安城外,昭告百姓。” 顾放这才领会萧翊与萧恪划清界限之心,这时,护送玄甲军亡将的部队也已抵达城外,萧翊显然为此满意,悠哉言道:“本王携了入城令牌而来,何须攻城?左前锋,即刻叩门。” 前锋部队接手了姗姗来迟的亡将尸身,分两列队伍缓缓逼近城门,那一副副棺材在夏日中冒着丝丝寒气,来自于棺内保存尸身的寒冰,上覆玄鸟金纹旗,很快抵住城门,即为叩门,等待城门自行敞开。 城楼上弯弓威慑的弓箭手见状也不敢放箭,一堵城墙之隔,永安城中群情激奋,哭声四起,百姓已经蜂拥而上,护城军结成的人墙全然难以阻拦,又不能动用武力,只能眼看着百姓将城门推开,迎接玄甲军入内。 萧翊高坐在马背之上,手挽缰绳,轻夹马腹,闲庭信步般前进,顾放则跟在萧翊身后,挥剑号令全军:“入城!” 大军犹如拂地乌云般飘然穿过城门,尸棺沿街而立,隔离平民,护城军拔剑以对,双方迟迟没有动起手来,可萧翊统帅玄甲军多年,玄甲军威名早已传遍大誉,仅凭气势便足够威慑护城军,令护城军不断地缓慢向后移,局势僵持,又似乎早早谱好了尾声。 护城军的首领乃是有少将军之名的魏路,魏路驭马穿过层层将士,停于阵前,与萧翊在永安城的主街遥遥相对,他自知绝非萧翊的对手,从西境十五州呼应萧翊之时,他便清楚地意识到,此战必败,除非那位宫城中的陛下能够使出什么奇招。 而他身为忠君之臣,即便明知不敌,也决定殊死奋战,在此之前,他少不了要徒劳地劝诫萧翊几句:“宁王已经抵达京郊,辰王殿下当真要与宁王一同谋反不成?” 四周的百姓不怕死一般瞧着热闹,闻言窃声议论起来,百姓大多听风就是雨,见状也不免怀疑萧翊,露出打量和探寻的眼神。另有些胆小敏感的,已经拖家带口地前往西南二市躲避,以免遭受波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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