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何曾谋反?魏少将军并非大字不识一个,连本王的檄文都未曾读过?倘若本王没有记错,你的祖父也曾是离亭旧臣,追随宋长庚宋将军,惨死于寒沙川,尔父不过荫了祖上的战功,否则你又何来的少将军之名?”萧翊从容作答。 魏路闻言不免羞臊,萧翊所言不假,他的父亲确实无功无德,中庸得很,故而他自入朝后几次远征出生入死,都是为了证明自己,甚至想要摆脱“少将军”的名号。 百姓的议论愈演愈烈,魏路低咳一声,借百姓劝说萧翊:“辰王素来爱民如子,昔年收服江南水战数月,魏某也有耳闻,王爷为救平民不惜以身犯险,甚至为东夷水军所伤,如今贪图皇位,便尽失仁义,要让整个永安的百姓都为您陪葬吗?” “笑话。”萧翊轻松应对,反驳道,“八日以来,本王行军迅疾,路遇九州,可曾取过百姓分毫?你若无能,眼下夹道的百姓便由我玄甲军接手,魏少将军也莫要再做嘴上诸葛,是战是退,你最好即刻决定。” 魏路几次被堵得无话,心知局势已无可转圜,萧翊既对他使攻心之计,中原何人不知萧翊唯有一软肋,如今正在宫中,那大抵也是萧旭最后的底牌。 魏路忽然挥手,萧翊尚以为他终于决定迎战,敬他是条汉子,不想他却双手指向身后的离亭,厉声发出质问:“那王爷就丝毫不顾长公主的安危了吗?!兄弟阋墙,长公主夹在其中,何尝不煎熬?不论王爷此战是胜是负,长公主都要折损一位兄弟,这便是王爷所谓的大义吗?!” 萧翊脖颈微动,昂首远眺离亭,那巍峨的八丈楼阁似乎近在咫尺,却又相距甚远,让人看不真切。恍然间,他以为出现了幻象,看到一抹身影幽幽飘荡在离亭之上,他尚想否定自己,那绝不可能是他的阿菩。 可他也不会认错,那身玄黑的衣袍,上面开满暗红色的十方莲纹,去岁中秋,她委婉表达过喜爱,他便又花了些心思寻找料子,为她也做了一件,他以为她此生都不会穿,与她那些红色的衣衫悉数尘封在箱底。 他还是不肯相信,然始终沉着得无懈可击的面庞终是露出了一丝破绽,落入顾放与魏路眼中,顾放顿觉不妙,魏路则感到一丝侥幸。 可他同时也坚定了速战速决之心,目光缓缓从离亭收回,唇齿轻启:“玄甲军听令,生擒魏路者,奖三千金,午时之前,必入宫门。” 玄甲军齐声呼应,百姓闻风而逃,大战一触即发。 半个时辰前,萧清规因鼙鼓声惊醒,天光尚早,猛然坐起身来,眼中的黑幕还未缓解,她便闻到一股血腥,双眸恢复清明后,才发现身上那张银白锦被已染上大片的血,蜿蜒向下,分外绵长。 想是她睡着后仍不自觉地咳出了血,萧清规无暇顾及,连忙起身,本想下意识唤寿眉,还是独自打开衣柜,瞥见了萧翊送的那身衣袍。 寿眉原想将之存在箱子里,她当时心软了刹那,担心放在衣箱中被虫蛀了,才始终放在柜子里,寿眉也知她的心思,从未动过。 她正觉昨日穿的夏装单薄,这原是适宜秋天穿的贡缎,她也以为此生不会再碰,可大抵是人之将死,她也想从容体面一些,便换上了,遂了自己回避多年的喜好。 青丝不过草草梳拢了两下,鼙鼓声越发急促,她不能再等,丢下梳子便冲出寝殿。 看守的护卫硬着头皮阻拦,萧清规直接撞上对方的剑,犹如萧翊逼退护城军那般闯出宫门,直奔离亭。 她深知宫中很快便会大乱,或许无人再管她这个长公主的死活,可当她抵达离亭之下,看到恭候已久的禁军,便知萧旭不会忘记她,也不会放过她。 她一路登上离亭,想了许许多多的事,却唯独没有料到,等在九层楼顶的会是贺兰世镜,她以为该是贺兰云裳。 禁军随她而上,止步于第八层,萧清规独自迈了上去,踏入贺兰世镜无形圈起的牢笼。随着她将屋门带上,贺兰世镜扣上了最后一扇窗的锁扣,依然穿着一袭诡谲的墨蓝衣袍,缓缓侧身,朝她露出一笑,令她胆寒。 她一直坚信贺兰世镜的那双眼能够看透人心,没等她先开口,贺兰世镜嘶哑的声音已经传至耳中:“长公主,你我何尝不算殊途同归,将这离亭选作为葬身之所。” 萧清规并未落下门扣,也不敢将自己彻底与贺兰世镜锁在一起,下意识反驳:“谁要与你殊途同归?” 贺兰世镜发出凄厉的笑声:“我岂会猜错?长公主妄想舍弃自身,死在王爷面前,成全王爷争夺天下之心,而离亭,是最为合适的所在。” 萧清规捏紧手心攥着的帕子,触到黏腻的血迹,下意识揩拭自己的嘴角,不愿向贺兰世镜暴露更多。可她到底忌惮了贺兰世镜这么多年,越想隐忍越忍不住,很快发出剧烈的咳喘, 大抵应该庆幸自己穿了一身玄衣,血落在广袖之上,尚能遮掩一番。 贺兰世镜明明已经几乎瞽目,浑浊的眼眸微微转动,萧清规的掩饰便全都成了无用功,甚至因为知道自己被看穿而咳得愈急,口中已经布满腥意,引发干呕。 她并没注意到贺兰世镜突然瞪大的双眼,只看到贺兰世镜箭步向自己冲了过来,她下意识向后退,甚至恨不得立刻推门逃跑,手腕却已被贺兰世镜攥住,捏上脉息。 “放开我!”萧清规挣扎着,一时间力气竟弱得不敌一个年迈的老妇,当真是可恨。 贺兰世镜略听了下她的脉息,旋即死死盯着她,怀着满腔仇恨似的,那副糟糕的嗓子又因情绪激动而更加嘶哑:“你有孕了?!”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萧清规心中一沉,确实早有怀疑,可她从未坚信过,只当是自己胡乱的猜忌,如今经贺兰世镜的口说出,只会让她更加决定去死,她甚至都不敢想,从她的腹中会生出什么样的怪胎,她绝不会让这样的孩子降生,比她更加凄惨。 她的眼神躲闪,咳声却始终止不住,贺兰世镜眼疾手快地点她尺泽穴,萧清规只觉疼痛一闪而过,很快倒是不咳了,可状况却比咳喘还要煎熬,仿佛咳出的血都是带着毒的污血,不咳反而是不对的。 贺兰世镜逼问道:“是谁的孩儿?” 萧清规缄默以对,贺兰世镜却知道了答案:“看来不是你那个小驸马的。” “怎么,天师还想亲自替我接生不成?”萧清规负气反讽道。 “笑话,我何必要看着一个孽障出生。”贺兰世镜始终攥紧萧清规的手腕,像是在捏着她纤弱的脖子,不断施力,同时发出阴森的笑,幽幽说道,“你可知你为何呕血不止,我告诉你,那是因为你的母体为了护佑腹中的胎儿,而发出求生之意,妄想将蛊毒排出,你可曾仔细分辨过你吐出的脏血,那里面有蛊虫的尸体,你低头看看,看看那些垂死逃命的蛊虫,都是从你体内爬出的。” “你别再说了!”萧清规根本不敢向下看,单听她说就觉得恶心至极,干呕不断,却因穴位被她封印而难以咳出,那一刻她恨不得立即了结了自己,仿佛蛊虫并未生长在体内,而是爬在肌肤上,如蛇一般阴湿恐怖。 “你腹中的胎儿会饥渴地剥夺你仅存的完好骨血,而你会也一直咳出废血,怀胎十月,以你孱弱的身躯,大抵要不了三月,胎儿尚未成形,你就会因血脉枯竭而死。哈哈哈哈,萧清规,你的时日竟然比我还短,再拿不到阴阳两蛊的解药,你一定会死在我面前,你比我先死!你是我这一生最伟大的谶言,即便萧旭灭我天师监,我贺兰世镜的功绩也千秋万代!你们萧誉皇室仍要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贺兰世镜,我恨你!”萧清规忍了她这么多年,终于在此刻爆发,“即便我下了地狱,化作恶鬼,我也要找你报仇,是你害我至此,害我兄长至此,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报应?我岂会畏惧报应?长公主,我是来救你的啊,即便你我今日要一起死在离亭,可好戏尚未开场,你我不妨做个游戏打发时间。我大可告诉你,阴阳两蛊无法交融,不过共存在你体内,而我会给你其中一蛊的解药,你告诉我,你选哪个?” “你疯了,你彻底疯了。”萧清规根本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只想逃离,奈何一只手仍被贺兰世镜攥着,她走不掉,只能徒劳地焦急。 “我还没疯!我就算疯了,也是被你们萧家的无情逼疯的!这一辈子我只想重建天师监、守好天师监,是你的父亲、你的弟弟利用过我就想将我一脚踹开,我岂会如你们的愿?”她一身蛮力,扯得萧清规手臂都要断裂,非要她做个选择,“你说,你要阴蛊解药,还是要龙血丸?” 屋内短暂的沉默,萧清规以为此生不会再信贺兰世镜口中的一个字,可当她说出龙血丸时,她竟然还是生出一抹奢望,甚至想要再信贺兰世镜一次。 内心煎熬许久,她终是开口作答:“龙血丸,我要龙血丸,你会给么?” 贺兰世镜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又因拿捏了她的心思而发出得意的笑,不断紧逼:“拿出你求人的态度!” 萧清规早已哀莫大于心死,若能在临死之前为萧翊拿到龙血丸,她没什么不能舍弃的。于是她扑通一声跪在贺兰世镜面前,仰视着她,发出恳求:“求天师给我龙血丸,我只想要龙血丸,你把龙血丸给我,我与你死在一起,或是死在你前面,我都甘之如饴,全凭你的心意……” 可她忘记了,贺兰世镜最擅折磨人心,不过是在戏弄她罢了。 贺兰世镜欠身逼近,烂肉横陈的脸几乎要抵到萧清规面前,旋即发出狞笑:“你们兄妹二人不是最爱纠缠?既然身中同蛊,何必要解?说不定你所怀的孽胎就是他的,你们就受阳蛊折磨一辈子如何?我只带了阴蛊的解药,不管你要不要,我都会给你,怎么,你的眼神看起来想要杀了我,我早已做好身死的准备,而我就算死也要拉上你陪葬,岂容你反抗?!” 那一刻,耻辱感从膝盖传遍全身,萧清规气急攻心,猛然喷出一口污秽的血,溅在自己的衣袍上,也溅在贺兰世镜的衣袍上,她唯一自由的手按入地面的那滩血,恍惚间似乎触到一些颗粒,那大抵就是贺兰世镜所谓的蛊虫,令她背后生起一层冷汗。 她苦笑发问:“你就这么戏耍我,有意思吗?你给了我阴蛊解药,我又会信吗?贺兰世镜,我不是傻子,我只是想要龙血丸而已,只要龙血丸而已……” 贺兰世镜已从袖袋掏出一枚锦瓶,她听得到里面有颗药丸在晃动,旋即被贺兰世镜不由分说地塞到手里,塞到她被捏得将要失去知觉的右手掌中:“好孩子,你拿着,这是我做过最大的善事了,你该谢我。不是我不给你龙血丸,这世间的最后一株龙血草已被我服下吊命,它眼下已入了我的心血,叫我如何给你?你是懂事的孩子,应该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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