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湛终究还是发现了。 他醉了酒,身上是颓丧的酒气。 他死死盯住我脖颈上的痕迹,双目猩红,咬牙切齿: “说,谁干的?” 我看了眼紧闭的窗,魏枭刚从那里离开。 脸上火辣辣地疼痛,陆湛抽回手,衣衫粉碎,他笑容癫狂:“贱人!” 睫毛颤了颤,我认命地闭上眼睛。 13 我被关在了春晖苑。 本就人烟寂寥的院子愈发荒芜。 陆夫人是第二日傍晚过来的,她身后,是手执刑具的嬷嬷。 被一同送过来的,还有被绑了手的秋儿。 她被两个婆子按住,当着我的面,带着倒刺的鞭子落在单薄的背脊上。 陆嬷嬷的声音讥诮:“背主的东西,打死也不为过!” 杀鸡儆猴,这种东西对我不管用。 在第二道鞭子即将落下时,被我扬手捉住,猛地回拽,倒刺扎进掌心,对方也不由得退了几步。 陆夫人幽幽地盯着我:“周姨娘莫急,很快就到你了!” 我面无表情地替秋儿解开绳索:“夫人真正要罚的是我,何必牵连别人?” 她视线在我们身上来回打转,忽而一笑:“很好,我这里有一碗药,不如姨娘喝下去我就放过她,可好?” 我扬眉:“毒药?” 她摇摇头:“放心,不会伤你性命!” 言语间陆嬷嬷已将药水端了过来,黑漆漆的汁液让人望之生惧。 我伸手接过。 秋儿惊惶地冲过来要拦住我,拼命地摇头:“大人,不要,秋儿不过贱命一条。” 我笑着掰开她的手,仰头灌了下去。 既然死不了人,都无妨。 陆夫人神情难辨:“还怕周大人又有什么神通,原来不过一个秋儿就能……” 接下来我已经听不清了,整个人脱力倒在地上。 14 睁眼的时候,秋儿在旁边哭。 我刚想说话,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来。 我心下明了,原来那碗药,是哑药。 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我打了个手势: 这里是哪里? 眼下四周金装玉砌,显然是皇宫的配置,只是不知,是哪所宫殿。 秋儿瞪大双眼:“大人你的嗓子?” 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又开始哭。 我无奈地替她擦干眼泪,又做了一遍手势。 秋儿忍住泪:“大人,这是甘回殿,皇上派人将您接了过来。” 话音刚落,一身明黄由远及近。 见我醒来,他似是很高兴,握住我手,形容关切: “你可好些? “朕听说了,是朕不好,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朕没想到,陆湛这厮竟然这样对你!你也是傻,为何不把朕抬出来?” 唇角扯出一抹苦笑,我比画着:妾怕污了皇上清誉。 他温柔地揽住我,怜惜入骨:“别怕,朕会想办法,治好你的嗓子。” 内务府的太监来宣旨,封我作影妃,赐甘回殿。 我执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影字,吹干上面的墨。 秋儿兴奋地来回踱步:“大人,皇上还是爱重您的!”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君臣数载,他知我,我亦知他。 那晚,陆湛会过来,想来也不差他的手笔。 至于原因,许是想让我对陆家彻底死心,许是想拿捏我。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15 这些日子,魏枭待我极好,日夜与我厮混在一处,同食同寝。 他眉尾上挑:“陆湛已经在殿门口跪了三天了,你见不见?” 我垂目低幽:“皇上做主便好。” 他拧了眉,语气不悦:“周瑾,这种时候,做你自己就好,不必学惠云。” 我仰起头,目不斜视,轻描淡写地比画:不见! 他低低地笑,揽住我肩头:“爱卿曾杀了惠云的长子昭和太子,如今却又扮作她的模样来勾引朕,不知惠云泉下有知,是何感想?” 说完转头看我:“前朝余孽如今在西北猖獗,如果李明昭知道,会不会活活撕了你?” 李明昭是惠云皇后的嫡长女,自幼体弱,谋反复国的领军人物,就是她。 而做锦衣卫之时,剿灭叛军的核心人物,是我。 我终究还是见了陆湛。 甘回殿门口,他拦住我,面色沧桑,嗓音嘶哑: “周瑾,为什么?” 我拿起纸笔:【我只是想活着,将军府,容不下我。】 他看着我字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哆嗦着唇:“我没想到,她会毒哑你!” 我摇摇头,又沙沙动笔: 【你我本就是生死之敌,成王败寇,你不必多心。】 “君心难测,你以为魏枭就是真心待你的吗?” 我抬手,一字一句:【不重要,人各有命。】 回去的路上,皇后宣召。 我跪在大殿,丽妃在一侧眉飞色舞: “皇后娘娘,影妃不守宫规,公然与男子私会,理应责罚。” 我有些厌烦,动不动就私会、通奸,还有完没完。 皇后显然也知道我那点私事儿,意思意思地罚我抄经,未过多为难。 倒是丽妃,宫门口拦下我,美目通红,怨恨难掩: “周指挥使,你说过会扶持本宫,会扶持四皇子,眼下你成了女人,反倒来抢本宫的恩宠!” 中宫无子,没下狱之前,我的确与丽妃走得极近,她是我在后宫的耳目,而我,也求一个从龙之功,全力支持四皇子。 只是眼下,这些仿佛成了笑话。 16 魏枭今日心情不好,他死死盯住我,眼里有压抑不住的不甘。 哑着嗓子问我: “周瑾,朕让你重回锦衣卫指挥使的位子,可好?” 我猛然抬头,很快又不动声色地垂了下去,手里比画: 妾不敢! 他笑得瘆人:“周瑾,做宫妃,朕离不得你,做朝臣,朕还是离不得你。你得意吗?!” 原来西北混乱愈发剧烈,李明昭和当地将领联手,如今西北一带已被攻破,现如今,只剩邻近的丰庄在负隅顽抗。 而我,剿灭前朝余孽多年,更曾手刃昭和太子,这场战役,非我不可。 魏枭声音很低:“你觉得,镇压余孽,你和谁合适?” 我略思忖,写下:【北阳侯。】 他点头:“不错,北阳侯驻守西岭,离西北极近,有他助你,定当大捷。 “那丰庄呢?谁去合适?” 我提笔,力透纸背: 【陆湛!】 肩膀上的力道加重,他冷哼: “你倒是不计前嫌!” 我浅笑,笔迹流沙:【公事私事,不可混为一谈。】 他黑眸幽深,视线紧紧地捉住我,像是我随时要从他面前消失。 “周瑾,你指挥使的位子,朕还给你,你的武功,朕也还给你,你,别让朕失望!” 我缓缓下跪,行了个君臣之礼: 臣,遵旨! 回到甘回殿,高太监已经在那里。 他捧着个镀金的木盒子,躬身递给我: “指挥使大人,安好!” 在他身后,成排的太监端着托盘。 官袍、腰带、金印、饰品若干。 秋儿替我接过打开,一黑一白两粒药,安静地躺着。 我认得,黑色的,是恢复内力的灵药,白色的,大抵是哑药的解药吧! 我一并吞了下去,熟悉的力量混入血脉,与用胸口鲜血作引引出来的苍龙之力不同,这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周瑾的力量。 清了清喉咙,我望向高太监,微微启唇: “替本官,谢过皇上!” 17 西北之行迫在眉睫,我与陆湛,不日出发。 行至客栈,他下马,欲扶我下轿。 我面无表情,越过他。 “周瑾,你不恨我?” 我回过头,皱眉:“陆将军要是还想寻仇的话,不如了结了西北的事儿再说。” 他盯着我眼睛,像是要看穿我:“在陆府,我待你不好,你恨我吗?” 我甚烦,这是有病吗? 流云长鞭自袖口滑出,我脚尖点地,扬手甩了过去。 他一时没接住,挨了我一鞭,转而深深看了我一眼,脚下发力,长刀出鞘。 “好久没领教过指挥使高招了,今日便讨教一番。” 夜色长空,凉风骤急。 一青一白的身影穿梭在屋顶,刀光剑影,一时间,势均力敌。 终于长鞭缠绕他脖颈,我握住鞭柄,指间发力:“陆将军,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妾,我是周瑾! “轻敌,乃大忌!” 他深深望着我,轻声自嘲:“看来陆府的庭院没困住你,只困住了我!” 我收了鞭子,在他脖颈划过一道血痕,转身欲走。 “周瑾!” 我顿住。 “如果我说,我悔了呢?” 我没动作。 顿了顿,他哑着嗓子,带着自己不曾发觉的期冀: “如果我说,我愿意放下仇恨,你呢?你能放下吗?” 我终于回头,似笑非笑,一字一顿:“陆湛,别让我看不起你!” 18 到了西北,北阳侯已经在了。 他是第一个军功封侯的将军,说是军中第一人也不为过。 只可惜,不太待见我。 听闻朝堂传出指挥使是女人的消息时,第一个上折子要赐死我的,就是他。 眼下他径自与人商量对敌事宜,我在一侧旁听,并未插言。 定好计划,他扫了我一眼:“明日虎威山之行,周大人与我一起。” 我微微垂眸,唇边淡淡的笑意:“好!” 我指间掠过布阵图,北阳侯他,也太小看李明昭了。 居功自傲,小看女人,只怕会付出代价。 虎威山上,尸体成山。 我们中了埋伏! 北阳侯手持长剑,步步后退,盯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咬牙切齿: “沈驸马,李明昭呢?她怎么会不在这里?你们竟然暗算我!” 男子微微一笑:“怎么?北阳侯这是打算学周指挥使,擒贼先擒王?” “呸!”北阳侯一声冷哼,“你们也配称王?不过是杂碎罢了!” 说罢再次抬剑,眯起双眼,语调危险:“你们信不信,哪怕沦落至此,本侯也能杀出一条血路,你说是不是周——” 话音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心口的匕首尖。 脚下踉跄地回过头,我正笑着抽回他胸口的匕首。 “侯爷武功盖世,我信的。” 他吐出一口鲜血,以剑支地,双目圆瞪: “为什么?” 我漫不经心地擦拭匕首,长风拂过长发,轻浅灰暗的语调仿佛来自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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