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昨夜他附在我耳边说: “朕喜欢你,月牙。” 15 皇上给威远侯赐了婚,是内阁次辅的女儿,听说封了湘真县主。 宫里都说两个人十分相配,从家世到相貌,再到人品,都是一等一的贵重。 我也跟着祝福他们。 大宫女青樱捧着一沓佛经,抱怨道: “贵嫔,您还笑得出来,皇后和淑妃斗法,拿您做筏子,你这几天得抄完三个人的佛经呢。” 我提笔蘸墨,写得认真。 元景曾跟我说过,这是多事之秋,最好闭门不出。 我信他。 其实除了他,我也没人可信。 几个月过去,皇后怀孕了又流产,淑妃的胎象却一直很好,皇上加封她为贵妃。太后很不满意,屡次劝皇上应该尊重皇后,皇后没生嫡长子,怎么能让别人越过这个次序。 朝中亦有文臣上奏,帝王家事,亦是天下之事,皇上应爱重正妻,孝顺太后。 这些都是太后的人,因为张大人也在其中附议了。 英国公领衔勋贵上奏,话里话外都说的是牝鸡司晨,太后越权。 朝中斗争一时热闹起来。 元景有天深夜来甘泉宫,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攥着我的胳膊,眼中野心似火。 “月儿,这是亲政后的第一次,朕还年轻,日后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明白。 我明白自己东西被别人抢走的愤怒、无力和由此衍生的野心勃勃。 同他一样,我也走在一条孤独的复仇之路上。 我们是知心人。 16 秋天的时候,草原膘肥马壮,鞑子果然南下了。 朝廷派威远侯姜渊渟出征塞北,张大人负责后勤,管着辎重和粮草的运输。 我想起去年春节张大人说的大赚头。 我模模糊糊地告诉元景: “我父老迈,恐有心无力,皇上还是多派几个人吧。” 他火速安插上了自己亲信。 离开甘泉宫的时候,他偷我一片云片糕,鼓着腮帮子让我猜他藏到了哪里。 我只能当个傻子,叹气道: “皇上,臣妾太笨了,真的看不见您鼓着的大嘴。” 他喝了一整杯鹿梨浆,嘴不鼓了,肚子却鼓起来。 我摸着他腰上的软肉,升起了养小猪的自豪感。 张大人被派了两个副手的消息传到宫里,太后很气恼,她秘密传唤我,跟我说都是贵妃吹的枕头风,才让我父亲不得重用。 我一边跟着骂贵妃,一边在心里笑。 这是我自己吹的枕头风,爱往哪吹往哪吹,我就要把张家给吹倒。 话虽如此,我还是听太后的话,在皇上陪贵妃的时候准时开始头疼。 “皇上呢,臣妾头疼,臣妾要见皇上。” 他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我捏着帕子矫揉造作: “臣妾一见皇上就好了,吕公公,你去跟太医院说不用送汤药了。” 元景笑得乐不可支: “这是太后教你的吧,你学得挺快。” 我往他嘴里一下子塞了三块云片糕,他一边幸福地吃,一边忆苦思甜。 “太后说要注重养生,从来都只让我吃六分饱。月儿来了后,我每天都吃十二分饱。月儿月儿,我从不知道吃撑会这么幸福,就像万里河山都在肚中,有使不完的豪情壮志。” 我怜悯地看了看他。 元景虽然是帝王,还不如我和娘在那个穷苦的村子里活得快乐。我们有钱就买一斤猪肉吃,没钱娘会去买些便宜骨头炖汤喝,配上娘自己种的菘菜、我去山上采的蘑菇和榛子,再放几颗晒干的红枣、枸杞,香得不行。 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我娘教我——要拿得起放得下。 不像元景,他从没拿到过,谈何放下。 17 太后手下的文臣开始弹劾张大人的副手,有一个被收监,一个被罢职,是张大人亲自递上去的证据。 元景告诉我,这几个月他不能来甘泉宫了,因为张大人的女儿得失宠。 我眨着眼说没关系,想他了我会看那个玉佩。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一个月,他宿在贵妃宫里,寻来绒软的地毯铺满了整个宫室,生怕贵妃磕到碰到。 第二个月,他还是宿在贵妃宫里,亲手为贵妃画了整个英国公府,因为贵妃想家了。 第三个月,他还是宿在贵妃宫里,建了个小佛堂,请了些尼姑进宫为贵妃念经,保佑平安。 我失宠了。 其实是整个后宫都失宠了,太后连下三道懿旨,朝上群情激愤,皇帝也没去看过皇后。 这是他对张大人一案的对抗。 威远侯的岳父内阁次辅徐大人出手了,他一面指责皇上确实过于偏袒,一面又说这是人之常情,十指还有长有短呢,不能因此怪罪皇上。 他素来是个和事佬,他安插过来的监军副手,各方都很满意。 看似是太后占了上风。 皇帝开始住在皇后的坤宁宫。 我知道元景不喜欢皇后,其实我也不喜欢皇后。她年纪虽轻,却像一个小版的太后,举止动作都很沉重,戴着所有女戒女训的枷锁。 我每次去请安,都觉得坤宁宫暮气沉沉。 第一个月,听说皇后的规劝元景都听了,过午不食、吃六分饱、看一天折子,太后很欣慰; 第二个月,我在御花园里远远瞧见元景,他又瘦了好多,面色开始苍白,皇后跟在他身旁,皱着眉一直在规劝什么。 第三个月,元景晕倒在了坤宁宫。 我的大宫女青樱很害怕: “皇上吃人的病又犯了。” 18 我不太信。 虽然传言里一直说皇上有怪病,会吃人,尤其爱吃妙龄少女,但元景瘦得没有几两肉,他是被吃的那个还差不多。 青樱怯怯地:“可是,这是太后娘娘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吗?” 原来是元景的后娘说的。 我去坤宁宫侍疾,太后对我们耳提面命: “你们可要把皇上身子照料好了,这些日子的朝政,哀家就先替皇帝接手。” 皇后称是,从太后手里接过一碗黏稠鲜红的东西。 那是一碗鲜血。 太后看了看殿中妃子,语气沉重道: “皇上有疾,每次都得以血相治,你们别传来传去,说成了皇帝吃人。 “哀家这个皇儿啊,身体弱、心思多,听到传言会不忍心的。” 这意思是……皇帝确实吃人喝血? 我垂下头不敢说话,太后娘娘真是话里有话的高手。 轮到我侍疾之时,元景已经醒了,他病得两腮都凹了下去,锁骨嶙嶙如铁,整个人没了神采。 我有些心疼。 原来在甘泉宫被我养得多好,来了坤宁宫就病,可见这里的风水不养人。 他努努嘴,我塞进三块云片糕和一颗松子糖。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才拍着胸口说: “月儿,我没吃人,是她们要吃了我。” 我其实有点明白了。 元景面色苍白、身体虚弱,又总是晕倒,这是饿得低血糖了吧…… 天家富贵,估计没人想到皇上会得这种病,也是够怪的…… 他真是可怜。 我娘说不能可怜男人,因为这会是一个女儿家所有不幸的开始。 我便喂完了元景就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青樱奇怪地看着我:“贵嫔,您怎么跟去喂了虎奴一样开心呢?” 虎奴是豹房里养的可爱小脑斧,我很喜欢去喂它吃肉。 19 英国公又上折子弹劾了太后和皇后的母家,暗指他们篡夺权利、架空皇帝。 太后气得要给怀孕的贵妃立规矩,并要所有妃嫔都去看,以儆效尤。 烈日炎炎,贵妃跪在大殿里,身子摇摇欲坠,元景赶过来之时她已经晕倒了,身下的血洇湿了地毯。 元景满头是汗,没有给太后行礼,抱着贵妃就走。 当晚传来消息,贵妃流产了,以后再也不能生育。 太后是不以为意的,她当权久了,想要谁生谁就能活着,想要谁死谁就活不过明天,更何况是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可是当天京中多处有母鸡报晓,并把刚出壳的小鸡啄死,英国公和内阁次辅徐大人纷纷上折子,直言太后是牝鸡司晨,虐待贵妃,才致皇家血脉不济。 太后虽也有言官,但挡不住民间风言风语。在最新的话本子里,她已经成了谋害皇孙、窃夺大权的恶人。 她不得不让步。 一众文臣纷纷辞官,让出了很多位子,元景把自己的人手安插了进去。 太后不再干涉朝政。 当晚元景又兴冲冲地跑来甘泉宫,跟我说了好多傻话。 “月儿,我好想去跑马,你知道骑在马背上的感觉吗?策马扬鞭,风声入耳,是久违的自由。 “明年朕带你去跑马。 “就我们两个,朕想带谁就带谁。” 仿佛是个没长大的少年。 我有些可怜失子的贵妃,便要元景回去,他委屈巴巴地张嘴,我闭眼丢了一颗话梅,他酸得龇牙咧嘴,马上就走了。 青樱说我很傻。 20 威远侯这一仗打得很久,有输有赢,但总算是把鞑子打跑了。 他回京后,纳了张大人的义女张鹊如为贵妾。 也算是没有违背当年的诺言——不娶张鹊如,毕竟纳不是娶。 看来他还是放不下我这张脸? 有天跟元景闲聊,我状若无意地说:“皇上,那天为何会在巷子里遇见你和威远侯呢?” 他像松鼠一样偷吃着巴旦木。 “嘘,姜渊渟是朕的人,跟我一起联络军中旧部。” “那花宴上为何还能遇到皇上啊?” 他说是太后让他去相看各家小姐,他从石洞出来后,偷偷跟威远侯碰面了。 “不过,我还是相中了月儿,哈哈。” 他又有些唏嘘:“朕给威远侯赐婚湘真县主,真不知是一对佳偶还是怨侣,他俩为了一个贵妾闹得有些难看。那妾竟有一百担嫁妆,比湘真还多,让她有些落了面子。” “湘真是促狭性子,恐怕日后不会饶了那贵妾。” 张燕如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 可是这是她自己选的,怪不到我头上。 元景说姜渊渟从塞北带了一些特产回来,有杏仁油、新鲜的白蘑和奶糕,都是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保质期很短。 我抹了一层杏仁油,柔柔润润,像当年在张府用的那样。 白蘑也很好吃,元景说,可惜只有塞北的土地才长白蘑,不然可以在京里种,想吃了不必兴师动众。 我问他,寻常时候在京里能吃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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