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门口处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是我八岁的女儿顺心。 “在风口那站着干什么,小心受着风,快进来。” 顺心小猫一样爬在我的床边,我干脆掀开被子让她进来把她抱到怀里。 顺心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桔子,说 “阿娘,桔子我在怀里揣了一路,不凉了,您吃。” 我心中一暖,头痛也好了很多。 她从小身子就弱,三岁的时候出痘差点救不回来。那时她爹程期之带 着小黄鹂去郊外赏雪,三天的路程七天都没回来,家里只有我一个能主事的,咬着牙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安排着府中大小事务彻夜守着顺心,终于守到她退了热。 也就是那次,我对程期之彻底失望,没了婆婆他原形毕露,家里有他没他都一样,甚至吃喝嫖赌宠妾灭妻还不如没有。 那时候程逸怎么跟我和顺心说的着? 阿娘,妹妹,没有爹,你们还有我,等我长大了,谁也不能欺负你们。 这才过了几年啊。 他怎么就忘了。 4 程逸来跟我请罪了。 这十几年来我们娘仨相依为命,我狠不下心,当他想清楚了,也就顺坡原谅他。 我跟他说,你不要怪娘小题大做,你忘了程期之当年为了小黄鹂发疯的样子么?他还跟小黄鹂说过要是她有了孩儿就要把程家都给她的孩子。在他眼里父母之命明媒正娶什么都不算,咱们在他眼里都不算人。 看着程逸无所谓的模样,我知道他又没听进去,便一咬牙说了一桩没告诉他的事。 “也就是去年,程期之把小黄鹂的妹妹养起来了,每月送衣裳首饰的,还托大夫把脉调理,我发现后断了他的银两,他这才消停。他厌恶咱们,巴不得有人取而代之,恐怕现在要小儿子的心思还没歇呢。” 见他终有了正色,我话匣子打开了又絮叨了起来。 “程家早就不行了,现在都是靠你祖母的嫁妆撑着。她去世后把家业都交给我打理,程期之除了伸手要钱什么都不管。我虽不是官宦家的女儿可我爷爷大伯都是进士,我爹也是个秀才,可他居然说我低贱配不上他。 真是可笑。 他觉得什么样的高贵?小黄鹂总是柔柔弱弱的样子,把自己装成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精,嘴上跟我说无意与我争抢,可她干了什么!明枪暗箭的指挥程期之挤兑咱们娘儿仨,为了怀孕听信江湖郎中的话胡乱吃药,相克的也往嘴里塞结果把自己毒死了。那个缺心肝的也不想想,要真是清清白白,怎么能把自己糟蹋的无孕的,给他演上一段忠贞烈女他就信以为真,现在一把年纪还把自己当痴情种子大英雄,还想整替身那一套,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公爹那一辈,家中全是白身,程期之空有相貌可贪花好色一事无成,婆婆强势却无法时刻看住他,京城看上的人家没人看得上程期之,这才无奈回了康县。 我要是知他秉性,怎么可能会嫁过来,他还敢瞧不上我,他算什么东 西! 5 我把程逸关在家里两天,想亲自看着他。 府里的丫鬟小厮陆陆续续的来找我拿主意,程逸在旁边看着顺心做功课,一个小丫鬟通报说蓝二媳妇来了。她男人蓝二上个月他卸货的时候不小心被砸了一下,受了点内伤,我让他这段时日在家好好修养。 蓝二媳妇上门先磕了一个头,说了些谢过夫人大恩大德的话,我询问着蓝二的伤势让他放心养着,临走又让账房支二两银子给她,蓝二媳妇千恩万谢感恩戴德,这些全落在了程逸眼里。 见他一直盯着我,我便问他怎么了。 他组织了一下措辞,说 “那蓝家不过是咱们的家奴,没想到您对他们这么和颜悦色。” 我一愣,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觉得我三六九等的观念深入骨髓,是因为身份地位看不上元娘的?! 有些生气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这么不了解他娘,我得好好和他说道说道。 “英雄不论出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那天有一句话说对了,出身不是能选的,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不丢人。 可人没有三六九等,人的品德是有三六九等的。你是不是想问我既然不是看中出身,可是为什么不喜欢元娘么,那我问你,你对她知道多少? 她唱的《秦允娘》卖鱼出身为年近半百的洪侯妾,战乱秦允娘女扮男装陪洪侯四处征战,出谋划策,洪侯残她不嫌,洪侯被俘她不弃,最后更是陪洪侯共归黄泉。 牡丹班在来康县之前,在杭州待了有两年,有一个官宦公子为了让她进门和家里闹绝食,那家长辈本来松了口,可一打听发现元娘和四个大家少爷都不清不楚,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们混不下去了才来的康县。 我问你,勾三搭四,是良家品行么?你相信她毫无心机城府还能从杭州全身而退?她若真如你说的那般坦荡,可曾和你提过她在杭州的所作所为? 你想好了,你说她重情重义坦荡磊落,有才情有风骨,说的是戏文里的秦允娘还是牡丹班的宋元娘!” 6 我说的他哑口无言,看他若有所思,便以为这回他真听进去了,也就放他出了门。可我这心才放下没几天,下人急急忙忙跑过来说少爷和孙家少爷打起来了。 程逸的确没有再去戏园子,他把元娘带出来私会。 孙家少爷碰到了他们调笑了两句,他冲冠一怒为红颜动了手。好在两个人势均力敌都只是皮 肉之伤没有伤筋动骨。 显然他将我的话又当了耳旁风。 我拿着藤条往程逸身上抽,嘴里又墨迹起来,可这回他不再默不作声了。 我说那女人心术不正带坏了你,他说我小人之心。 我说她虚情假意骗你呢,他说我不识真心。 我说着小黄鹂妹妹的事说你爹不省心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没想到他居然说 “我爹说了,莺姨病了,他给钱只是同情。他俩清清白白,是您想的太多了。” 看着程逸顶着带血的嘴角跪在那,正气凛然的样子,我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深深地无力感围绕着我,哪怕婆婆刚去世程期之就把小黄鹂接进门我都没有觉得如此无力。 我颓然的坐在太师椅上,太阳穴隐隐作痛,背都弯了下去。 这时候程期之风风火火的进了屋。 这些年,他住前院,我住后院,井水不犯河水,逢年过节都不说话,这会儿跑过来干什么,碍眼。 程期之装模作样的训斥了程逸两句,又问起了原因。 程逸仿佛一下子理直气壮了起来,说 “元娘是个苦命的女子,为了弟弟妹妹从小便被卖了。戏班班主拿着她的卖身契,不光对她非打即骂,还逼她对着那些贪恋她美色的无耻小人虚情假意。她有苦难言,干了许多违背本心的事,多亏来了康城遇到了我,班主知道有我替她撑腰她的日子才算好过些。我这段时间时常接她出来,也只是想让她少在那个腌脏地受欺负罢了,谁知道那个孙泽满口污言秽语,污蔑我和元娘的清白,我这才动了手。” 程期之听着程逸英雄救美的事迹,摸着短须赞赏的点点头,说 “那个孙家家风不正,他爹孙大虎就是个养妾续婢浪荡人物。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儿子跟他一脉相承,哼!逸儿,你没做错!” 说罢眼偷瞧着我把程逸扶了起来。 我没有戳穿他,我断了他银两后小黄莺见他那没有什么油水了便直接跟了孙老爷,所以他才看孙老爷不顺眼。 我只愣愣看着那两张相似的脸一起在那义愤填膺,突然间觉得和他们格格不入。 耳边回荡着废物点心刚才的话。 有其父必有其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 真,龙生龙,凤生凤,一脉相承…… 7 从那天,起他俩仿佛找到知音一般父慈子孝起来 。 我累了,随他们吧,让我看看他们能把天怎么翻起来。 我还有别的事情忙。 我和贺家太太是手帕交,所以从小就给程逸和贺家小姐酥酥订了亲。虽然当时他们就知道程期之不靠谱,可先是婆婆管家,后是我,女儿嫁过来有我照顾肯定吃不了亏,所以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这回程逸闹得满城风雨,贺家肯定也听到了风声,我得上门一趟。 带着顺心出门,我先让人驾车去了绸缎庄拿准备给贺夫人的料子,在雅间等着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口有吵闹声,一个小丫头声音尖锐的在那喊 “我们姑娘说了,刚才那位夫人要的料子全算在我们小姐的账上,你长着俩蒲扇似的耳朵没听见么!睁开眼看好了我们小姐是谁!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微微皱眉,这康县的夫人小姐我基本都认识,不知道哪家的丫鬟这么没规矩。 从窗户往下看,一个穿着桃红柳绿的小丫头一手掐腰一手摆着兰花指指着叫骂,再听这声调,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她身后一辆青皮马车,掌柜的出来点头哈腰的在马车前说了两句,马车这才带着那个咋咋呼呼的丫鬟走了,临走,里面的人掀开帘子,和我打了个照面。 清水寡淡的一张白嫩脸蛋,一双杏眼眼角微微上扬,眼波流转,上了妆喜怒嗔痴都能信手拈来,不亏为牡丹班的台柱子。 掌柜的进来跟我解释,原来程逸这几天带着元娘在各个铺子挥金如土,刚才看见我进来,便打算替我买单。 我觉得好笑。 这是我名下的绸缎庄,当初婆婆临终前几年把她名下的好几间铺子给了我,程期之都不知道,这是为了以防万一给我个依靠的。 花着我儿子的钱讨好我这个娘,借花献佛可算让她整明白了。 8 到了贺家,我让孩子们一边玩去了,和当了贺家夫人的慧儿在花厅里滔滔不绝的说叨着这些日子的不省心,直到有丫鬟来请她拿主意。 看着慧儿不急不慢的安排下去,我突然发现她二十年未变,依旧温柔贤淑的文静模样,相比之下我却成了个满口怨言的泼妇。 未出阁前,我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能像诗圣那样妙笔生花,和慧儿探讨新出的徽墨是不是改了工艺,城东的古玩阁的镇店之宝到底是不是苏大家的真迹。 后来才知道,原来侮辱人的话和诗词歌赋一样多,不必像街头叫骂互相问候高堂亲友也能把人贬的一文不值。 我从委屈哭泣一个字也说不出,到得到程期之真传一样和他对骂,甚至手握财政大权逼得他对我退避三舍。 我居然洋洋得意的觉得压他一头是件光彩的事儿? 突然的发现让我剩下的话哽在喉咙,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变成眼泪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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