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渊威胁地看向他。 如此身份的世家子弟,与之相比大夫不过一介普通人。 他是来诊病,不是来求死的,感觉到不妙,即使心存歉疚,为了保住自身安危,还是发誓答应:“我等一定,为郎君守口如瓶。” 本是佳配,变化无常。 如此年华,却是可惜了。 晏子渊挪开目光,假意没看到大夫脸上的惭愧。 他目光转向方才宝嫣走过的庭院,心中宽慰自己,也是没有办法。 实在是他的身份承担不起这种有损颜面的丑事。 总不能叫自己新妇知道,她刚成亲没多久的夫婿,那里就不行了? 若能治好,又何必多此一举让她知道? 还不如,在没治好之前,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既能减轻麻烦,又能粉饰太平。
第10章 按照规矩,新人成婚第二日,应当由丈夫引领新妇给公婆敬茶,同时介绍给家中叔伯姑嫂、兄弟姊妹们认识。 可惜晏子渊卧病在榻,只得宝嫣一个人去。 她的公公听说带人审讯被捉住的刺客,整夜未眠,现在还在前庭办事,不曾回来了。 曾闹过她与夫婿新房的姑嫂长辈,也因她的婆母心绪不佳,一律不见。 于是导致成婚后该走的礼节推迟简化。 后宅中透露出喜宴过后的冷清,宝嫣站立在一旁,看着她的婆母意兴阑珊,一脸烦愁地挑拣她的赏贺礼。 唯一的子嗣被人谋害,差点丢掉性命,娶进来的到底是福妻还是扫把星? 对方掀眸看了宝嫣一眼,不冷不热地夸赞,“绣工不错,挺时兴的南地样式,真是你自个儿做的?别是请的绣娘代劳的吧。” 这要是换做旁人这么问,简直冒犯。 但跟前的是自个儿婆母,还是身份贵重的长公主,宝嫣不仅要忍下不快,还要好声好气地回她,“千真万确,是儿媳亲自绣的,不曾请人代劳。” 赏贺礼是一些香包香帕、鞋袜枕头的东西,为的是向夫家展现新嫁娘女红的手艺。 绣得好了,就代表其女有贤惠持家的能力。 宝嫣送来的礼无论是从用料还是做工上来说,都无可挑剔。 然而只要让人不喜欢,再满意都能挑出刺来。 宝嫣与之对视。 贤宁上下审视她一番,阴阳怪气地惋惜感叹,“模样胚子都不坏,看着也是贤惠人,就是气运差了些,没什么福运……这样今后怎么才能旺我儿?” “儿媳……” “罢了罢了。”她根本不给宝嫣说话的机会,挥手打断,“还好你还有个阿姐,是那个叫兰姬的陪媵吧?她倒是个有福之人,替阿渊挡了一刀活了下来。” “等伤好以后,你带她来见我,我要亲自赏她。平日也别亏待了她,听见了吗?” 似褒实贬的话如细细密密的针朝宝嫣扎过来。 仿佛她怎么说都是错的,宝嫣在与婆母咄咄逼人的视线中,憋住一口没办法一吐而快的气,轻轻而压抑地哽回喉咙里,“是。” 对方施威结束。 满意地吩咐,“带上彩锻回去吧,好生照顾你夫婿,直到他身体恢复……这些天我可以免了你的请安。” 宝嫣从这座令她感到沉重不适的院子里退出去。 日头照射,她差点一脚踩空,摔倒在地。 婢女紧紧扶助她,宝嫣面白如雪,嘴唇微张,惶然回望绊住她的门槛,像是在说这场南北联姻,身份差距的亲事可不好攀。 苏氏式微,晏氏鼎盛。可不就只能低头折节,委曲求全? 小观见她神色不对,担忧询问:“女郎……可是哪里摔着了?” 宝嫣轻轻摇头,抿唇垂眸,掸了掸衣裳上不存在的皱痕,“原来这就是屈居人下的滋味,在其位谋其职,既然是我自己选的路,如何都怪不得任何人。” “即使再坎坷难行,我也要试着将它走平。” 生长在钟鸣鼎食之家的贵女,一般都有自个儿的气性。 宝嫣不算掐尖的,但也没有一来就认输的道理。 她回去后就去探望了晏子渊,结果被告知人吃过药了,正在歇息,不宜叨扰。 门外站着看守的府卫,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晏子渊的吩咐,即使宝嫣来了,也没轻易让开请她进去。 这偌大的晏府,似乎因为一场刺杀,哪哪都充斥着防备排外的傲慢气息。 这下不仅宝嫣尴尬皱眉,就连身边婢女也颇有怨言,“女郎不过是关心夫主,为何防我等跟防贼一样?” 宝嫣:“兴许是情势不同吧。” 既然有人想害晏子渊,这次没成,怕是还会有其他举动,如此严谨倒也没什么错。 就是夫婿歇下了,大夫走了,宝嫣想问问他的伤情一时都找不着人。 殊不知此后。 不光是伤情,就连她与晏子渊的新房,都没人踏入。 走在路上,偶遇从小径穿过,抱着花瓶,拿着七杂八杂物事的粗仆。 宝嫣脚步站定,听见跟在最后的管事婆子催促,“快些快些,烧雪园的佛堂今日就得布置好了……你、你还有你,都小心些,别落了东西。” “佛堂?家中还有人念经礼佛不成?” 主仆二人对视,小观看出了宝嫣的心思,“女郎想去瞧瞧?” 宝嫣点头,“暂时出不去晏府,你我地方不熟,随处逛逛,那也算是个好去处。” 最要紧的。 是宝嫣多少有些在意自己婆母说过的话,说她运道不好,说她没有福气。 何为运道,又何为福气? 难道新婚之夜,夫婿受伤是她所想的?难道没能为夫婿挡刀,就不配做晏家的新妇? 她要请神佛评评理。 烧雪园地处西面,原本是用来放置晏家典籍书简的地方。 景致独一无二,条条道路错综复杂,有专人看守,后来因下人粗心,不小心引发了一场火灾,烧了书阁,损失惨重。 火势被扑灭后,剩下的藏书被挪走换地,园子落得更加冷清的下场。 直到近些年修缮完成,园子被重新利用,用以招待客人居住,才恢复些许人气。 不过最近,烧雪园来了位贵客。 下人们都被交代若无其他安排,平日不得踏入园内半步,违者重罚。 只有宝嫣不知,她一个晚嫁过来的新妇,带着婢女就这么闯了进去。 那日,烧雪园满园青绿。 枝上蹲满鸟雀,佛堂内矜重清幽,供台上摆满花果水灯,神龛之上,宝相庄严。 宝嫣身子背对,席地而跪。 闭着双眼正在祈福。 就在门口。 一道正准备跨过门槛的高大身影看见她,倏然顿足。 下一刻,灵敏而迅捷地闪退到一旁,微露诧异而冷淡地盯视远方。 怎会是她? 背后迟来两步的下属不明所以,探头偷瞄。 这一瞄才知佛堂里,竟多了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娇客,于是缩回脑袋,暗暗打起手势,“可要赶她们走?” 烧雪园本就是晏家特意安排给陆道莲,用以掩人耳目的居所。 而这佛堂则是陆道莲自己命人布置的,可这两女不知怎么找来了,还抢先一步在这礼佛。 “大人?” 被问询的人睁着一双乌黑的清棱如镜的眸子,神色沉静莫测地拦住了下属的举动。 陆道莲没见过一个人会像待狩的兔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撞上来。 晏子渊的新妇,她来这里做什么? 她难道不知道自个儿夫婿卧病在床,需要人仔细照顾,她怎么敢嫁进晏府一天,就东跑西窜。 她,喔……那天夜里,也是乱窜,窜到了他的脚下。 簌簌发抖,我见犹怜。
第11章 宝嫣哪里知道烧雪园不是随意出入的地方呢。 在她看来这就是府邸中,一处风景雅致的园子,她嫁到晏家,是这里的妇人。 妇人如何不能在自家园子游走? 她来时,可没有谁告诉她这里不许进,更没告诉她这里住了什么人。 如果她知道,出嫁路上遇见的那拨凶恶歹人在此,就离她半米之遥的位置,她肯定是会不顾仪态地逃。 作鸟兽散的。 可惜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心向供台上金身慈面的佛许愿,“祈请佛祖,保佑我夫君,逢凶化吉,平安度过此难。” 向佛祖许愿,称“我”是无用的。 须得告知大名。 天底下有万万个“夫君”,谁知道要保佑的具体是哪一个? 陆道莲背对着佛堂,神色淡淡,明显听见宝嫣用的祈福词不够严谨,却还是没有出声提醒对方的打算。 他甚至还招来迫不及待,摩拳擦掌想要将宝嫣跟婢女提溜出去的师侄。 这个草莽一般的大汉,庆峰。 陆道莲在他跟前比划手势,眼神示意,不过寥寥几笔。 庆峰尽数领会其意。 陆道莲无声开口,“去。” 庆峰面带些喜色,又狐假虎威般的,突然朝里大喊一声,“来人啊,捉贼啊,快来捉贼!” 说罢,直挺挺地往门口一站。 宝嫣双眼诧然惊慌地睁开,一听见“捉贼”,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结果是回头一看,竟是一个素不相识身形魁梧,气势汹汹的僧人瞪着她与小观。 宝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所谓的“贼”指的就是她们。 宝嫣:“小……”她顿了顿,对方看着年纪已经不小。 “大师父。”宝嫣改口,“师父误会,我等不是什么贼,是晏府……” 庆峰:“呔,少来辩解,谁管你等是晏府什么人,不请自来就是贼!” 小观:“你这大脑袋,好生不讲道理。这里乃是晏府,我家女郎是晏府的新夫人,哪里去不得?” “我还没说,你才是贼呢!” 庆峰很想将头往陆道莲那头一撇,这新妇身边的小娘皮居然说他大脑袋,他脑袋很大吗。 陆道莲眼神微冷,庆峰余光飞快一扫,这回不再假模假样地吓唬她们。 而是正正经经的呵斥,“尔等才是放肆,这佛堂是我师叔遣人新布置的,为的就是潜心礼佛,没有允许不得随意进入。” “你们现在不仅擅闯,还要贼喊说贼……” “就算你们是晏府的主子,可这已经是我们经过晏家家主同意使用过的地方,你们去到别人正在使用的地盘,难道就可以仗着自身身份,不请自来吗?” “这……”道理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小观有些词穷,下意识看向宝嫣。 宝嫣面上赧然,这僧人口齿好生伶俐。 但他说的也不是不对,她们这番此行,的确称得上是贸然闯入,不请自来。 作为理亏的一方,宝嫣还真不好仗势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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