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峰带人走进去时,晚风四起,吹动屋内的纱幔,如被灯火照得如金色麦芒一样霞艳。 他要找的佛堂主人不像以前那样打坐,反而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前。 纱幔飘荡,一尘不染的僧袍也被风吹得衣袂猎猎,高大的背影宛如松柏鹤姿,岿然不动。 直到他们停下脚步。 庆峰出声道:“大人,贾闲来了。” 他身后,一个仙风道骨般的郎中从暗中走到光影处,头保持着微低的弧度,目光抬高了两分,在可视而不冒犯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下跪。 恭敬而谦卑地冲窗前伫立的身影请安,“属下来迟,见过大人。” 像是被惊扰到了一样,身影隔了片刻才缓缓侧首,轻挑眉梢,一张在月夜下尽显冠绝拔俗、惊人相貌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陆道莲清冷沉默的视线,如同隐藏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危险,他语气轻淡地与贾闲打招呼,“两年未见,贾药郎还是行走在世家中,四处兜售奇淫异药呢。” 贾闲,或者说,贝西木……晏子渊新找来的大夫。 在晏子渊跟前,他还能嬉皮笑脸地应对,但在眼前最喜欢“慈悲为怀”的大人物跟前,贾闲连眼神都不敢与其多对视。 只有像晏子渊那样,自小生长在世家宠爱中长大高贵郎君,不知天高地厚,才会以为这位是什么良善的主,不仅与他结盟,还想让他为自己所用。 简直愚蠢。 贾闲压下背脊后生出的凉意,冒着细微的冷汗,以极其卑微的姿态向陆道莲禀告道:“大人知道,属下出身卑微,学的就是这门营生,不做这个,怕是连口饭都吃不下去。” 他顿了顿,说出他此次来的目的,“属下也庆幸,能为大人所用。大人交代的事,属下已经办妥了——” “把能让人起兴的药物,给晏子渊吃,让他误以为治好了,去找新妇。” “再让他,以为能一展雄风时感觉到药效一点一点消散……” 贾闲觑着陆道莲的脸色,一字一句慢慢道:“好叫他明白,什么叫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这计谋,不仅恶毒攻心,还叫人瞬间往返天地间。 上一刻本以为到了极乐世界。 下一刻便知道自己来往的是炼狱。 这就是这位,想出来折磨人心的法子,晏子渊不过区区一个依靠家世背景的世家子,拿什么和这位大人比? 看出贾闲眼中的忌惮和叹息,陆道莲淡淡莞尔,“怎么,你很为他惋惜?” 在贾闲惊恐不安的注视中。 陆道莲毫无所谓地轻描淡写道:“他配不上那新妇,暴殄天物,我不过是救人于水火中。” “我也救他了,至少让他有了自知之明。有什么不对?” 他一副“我都是为了他人好”的模样,坏得触目惊心。 贾闲一生都在寻求能凌驾他之上的明主,他除了又敬又畏地吞咽一口唾沫,更多的是选择向这样的人臣服。 远在新房内。 早已做好今夜能与夫婿圆房准备的宝嫣,一脸惊诧地望着忽然从椅子上起身,面上失去血色,神情变得可怕的晏子渊从她房中离去。 她本以为,过不了多时夫婿还会回来。 然而等到烛火成灰,宝嫣脸上的喜悦变成淡淡的清愁,晏子渊都没再返回。
第22章 这世上,没什么事比认知到自己彻底废了,更受挫。 “来人,把姓贝的抓起来。”出了宝嫣的院子,晏子渊神色不善地吩咐,他两手攥成双拳,得到希望又失落后,积赞的愤怒达到了顶峰。 俨然忘了在用药之前,与对方达成的承诺,不管有没有用都不会为难一个郎中。 他一心沉浸在羞恼里。 只想马上找人解释清楚,为什么药效这么短就散了?为什么不能再坚持得长久一些? 这让他急匆匆地往新妇房里赶的样子,成了一场笑话。 在此之前,他可是觉得用药以后浑身是劲。 还以为今夜能成大事,可事实告诉他,顽疾就是顽疾,他撑过了院门,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刚在新房的椅子上坐下。 体内那股冲击肾囊的热流,便流逝得一干二净了。 等到新妇,哪怕千娇百媚地站在他的跟前,一切都变得冷清、毫无动静。 晏子渊哪还能继续面对宝嫣那双羞涩的双眼,他不仅无地自容,身为儿郎的自尊心更是摇摇欲坠。 不堪一击。 是以他一句话没说,脸色难看地佯装有大事发生,紧急离开那里。 这样就无人能怀疑是他不对劲了,只会下意识觉得,觉得是不是新妇惹他不喜了,他才不愿在那留宿的。 松氏悄悄走进屋内,在榻上看到了宝嫣落寞的身影。 一张小脸神情木然,无声地望向她,松氏心上一颤,“女郎?” 宝嫣:“夫君他走了。” “夫君为什么就走了?” 她疑惑而又不解地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还是我叫他生厌了?” 宝嫣向来习惯于将事情往好处想,哪怕受打击也会安慰自己,她很少会有气馁的时候。 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明明在笑,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晏子渊根本不懂,他将一个新妇这样堂而皇之地丢弃在新房,同样伤到的还有宝嫣的自尊心。 她还年轻,不经世事。 更是清白无比,他这么做,直接将宝嫣的自信都击碎了,这让她怀疑夫婿不碰她,完全是她的问题。 “他若对我有不满,他,他为什么不说?” 眼看宝嫣双目渐渐湿润,松氏焦急地上前将她搂到怀里安抚,“不是的女郎,这其中一定是因为别的,不可能是因为你。” 宝嫣这少主母,做得已经很无可挑剔了。 要家世有家世,要相貌有相貌,要品行有品行,要能管理家务还能管理家务。 晏氏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明明说过今夜会在主母房中留宿,结果待了半炷香不到的时间就走了,这不是戏弄人吗? 果真,很快。 新夫人不得夫婿欢喜,才没法把人留在房里的流言蜚语,渐渐传遍了整个晏府。 猜测不断,流言四起。 府里不少人背后云云,其中还生出了一种说法,说是新夫人福运不好,嫁到晏家,为晏家带来了灾祸,才导致郎君不喜欢她的。 而不敢留宿是因为怕沾染上她,运气不好。 “这些传言当真可恶,谁不知道阿妹生得花容月貌,贤良淑德,怎会福运不好,让晏郎不喜呢?” 兰姬不请自来,当面为宝嫣打抱不平。 她其实在那天夜里就得到晏子渊要和宝嫣同房的消息了,心里虽然嫉妒不已,但碍于陪媵的身份,也没办法抢先侍候。 只能等宝嫣有了身孕,她才有资格去侍奉晏子渊。 结果,没想到连老天都看不入眼这嫡妹近来的滋润,好好的机会居然叫她没把握住,让夫婿从自己房里走掉了。 真是可惜。 如果换做是她的话,她绝不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的。 只能说,闹成今日这样,不过是更加证实了前段日子晏子渊呵斥宝嫣的传闻。 晏子渊不满宝嫣罢了。 明面上是安慰,实际上来看笑话和明里暗里奚落的兰姬。 笑着把抓到的非议宝嫣的人的名字念出来。 装模作样道:“阿妹可别再说我不顾姐妹情分了,你我都是苏家人,我怎会真的不愿意看见你好呢?” 兰姬:“这些人你让婢女记下,都是我发现的乱说话的小人之辈。” “就是他们,说你身带灾祸,是南地来的灾星。” “还说你命里克夫,注定不讨夫婿喜欢。”眼看宝嫣身边的婢女和乳母都皱起了眉头,不悦地盯着她,兰姬难听的话见好就收。 她笑笑,但当看见宝嫣虽然不复以前那样红润,却依旧天生丽质的面容后。 她还是没忍住,有意凑近,刺激了她一句,“那些人你找机会惩治了吧,但是阿嫣,你若一直独守空房,不得夫婿近身,会不会对我们苏家前途不利啊?” “二女郎,谨慎言辞!” 松氏厉声提醒,好不容易女郎已经恢复过来了,她却还来说些胡言乱语。 兰姬得意地起身,假意说自己是不小心的,实际上看着宝嫣终于变了脸色,她心中痛快万分。 活该,叫她得不到晏子渊的心。 活该她整日把家族名誉荣耀挂在嘴边,自己却维系不好与夫婿的关系。 活该她变成帮助不了苏家的罪人。 不能让夫婿碰自己,这门亲事就不起作用,她可不就是罪孽深重! “她就不是诚心来探望女郎的。” 看到宝嫣无知无觉中,将帕子绞成了绳般,知道她心中煎熬的小观跺脚啐了一声,“下回不要再放她进来了!” 与周围愤愤不平的下人相比,面对兰姬的奚落挑衅,宝嫣都显得十分安静。 她已经过了最难受的势头了。 只是两眼红红,眼尾残留着花瓣般淡粉的影子,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应是夜里独自哭过。 宝嫣:“我不是灾星。” “也不是我带来的灾祸。” 小观愣住。 宝嫣像是才反应过来,鼻头微酸,声音微哑地道:“那位不眴师父说过我,有凶兆的是晏子渊,不是我。” 随着宝嫣温吞的解释,小观立马附和,“对,女郎才不是灾星呢!” “明明是晏氏子他自个儿运道不好,跟咱们有什么干系?奴婢还要说,是他连累了女郎呢。” 宝嫣眨了眨酸胀的双眼,忽然站起来道:“我要去找他。” 不眴师父。 他肯定知道她和晏子渊的运道有所不同。 若他能站出来,为自己澄个清白,效果远比她自己派人对付这些流言好太多。 因为他与晏子渊和她毫无瓜葛,他的身份,他是圣僧。 完全可以做这个理中客。 然而。烧雪园。 在宝嫣陷入水深火热中,很清楚这两日发生了什么的陆道莲,听着下属的传报,捏着佛珠,似笑非笑地冷冷道:“求见?怎么见?” 他冲站在桌案前的晏子渊瞥了眼。 很明白地拒绝了,“我有要事,今日宴不了客。”
第23章 就像知道晏子渊为什么来找自己,陆道莲同样明白宝嫣为什么想见他。 她遇上麻烦了,想请他帮忙。 可是不行,至少今日不行。 今日他须得和她这位无路可走的夫婿打交道,只能暂且将置身火海,无依无靠的可怜新妇冷落到一旁。 而且她误以为给她送药的人是晏子渊。 就当是一点小教训,这点苦头是她应该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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