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贺玄渊再未开口,天地间,只有淅淅沥沥的落雨声。 杜衡偷偷抬眼看着贺玄渊,只觉他高大的身躯下,难掩孤寂和寥落,他动动嘴想说些什么,却有欲言又止。 忽地一瞬间,雨停了。天边远远的泛起金光,浅浅地洒到红墙碧瓦上,锃亮如新,焕然如洗。 贺玄渊毫不犹豫地提步,杜衡愣了一瞬,赶紧跟上。看着贺玄渊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他有些庆幸自己刚刚的犹豫,幸亏刚刚没多嘴,否则免不了挨一顿训。 两人刚走了两步,只见冯令脸色肃然,迈着小步子快速向他们走来。 “殿下。”冯令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小声道:“果然如殿下所料,刚刚下朝后,程丞相私下问我,陛下的病如何了,合适才能上朝。” “小人已经按照殿下所说的,原封不动地告诉他了。” 杜衡冷哼一声,“这个老狐狸,陛下一天不来上朝,他就开始疑神疑鬼的了,殿下不是都已经有意纳她女儿为太子妃了吗?马上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怎么还如此小心翼翼?” “别废话了。”贺玄渊眯起眼睛,朝着远远那群离宫的官员们看去,“当了十多年的宰相,他要是连这一点敏锐度也没有,早就被人拉下去了。” 周帝的尸首还在阁楼里的放着,他看向一旁的冯令,意有所指:“昨晚交代的事儿,没问题吧?” 冯令皱巴着脸,他如此焦急赶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殿下,这才刚刚下过一场阵雨,您要让阁楼意外失火,这……”冯令有些为难,“只怕有人不信,多生事端。” 夏日尸体不易旧放,宫里宫外又都是人精,这件事再拖不得了。贺玄渊垂下眼,沉吟良久之后,凉凉道:“一场阵雨,少不得电闪雷鸣。” 他朝着冯令深深地看了一眼,“去吧。” 这一眼,直接让冯令遍体生寒。毕竟是亲生父亲,就算当初周帝如此冷血,也没有胆量敢对先帝说杀就杀、说烧就烧的胆量。 但贺玄渊淡淡的语气,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冯令庆幸自己先前对贺玄渊还算恭敬,朝着贺玄渊远去的背影,他恐惧地低下头,“是。” 周帝对镇国公一家所做的事情,杜衡恨不得亲手将他手刃了,倒是对贺玄渊的行为十分支持,他跟在贺玄渊身后,低着头有些愁眉苦脸,望着贺玄渊欲言又止。 贺玄渊被他看得心里不爽,冷冷道:“有事你就直说,老是这么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杜衡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了,“属下有一件事情不懂,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贺玄渊脚步不停,“那就别讲了。” 杜衡心里一梗,但听的贺玄渊的语气,他知道就算他问,贺玄渊也不会生气的。于是厚着脸皮,他快走两步,问: “殿下为何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让程小姐来?以前那些人催你立妃,你可从来就没理过,怎么独独这个时候非要立了,还是程丞相的女儿?” 贺玄渊没理他。 杜衡心里一喜,他知道贺玄渊向来如此,只要没有严厉呵斥,便是默认的意思。于是他继续推测: “若是宣布陛下逝世,那朝中必乱。武将之中,倒是有我爹,但是文臣就难办了,殿下在这个节骨眼上用太子妃的名号来拉拢程丞相,倒是一步好棋。” “只是,”杜衡摸摸脑袋,朝着贺玄渊一笑,“我还是不太明白,殿下为何非要在今天见程小姐?” 京城之中,谁不知道程家小姐思慕太子殿下?就算直接下旨立妃,想必程家小姐也会立马答应,他又何必要见人一面,而且是在今天这个一个特殊的时间点? 贺玄渊薄凉地看他一眼,“说完了?” 杜衡一愣,“完,完了。” “看来之前在漠北让你跟着刑狱官,倒也真学了一些东西。”贺玄渊辛辣点评。 “我猜对了?”杜衡眼睛一亮,“那我刚刚那个问题呢?殿下为何要在今天让程小姐来?” 若是不去见程小姐,杜衡觉得,贺玄渊一定会偷偷去看温怜。 贺玄渊撇了一眼远远的阁楼,“若是有一件事,明明是你干的,却能让别人甘愿帮着你洗脱嫌疑,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杜衡被问懵了,下意识问:“该怎么做?” 贺玄渊嘲讽一笑,“当然是,把他也拖下水。” “程安谨慎了一辈子,却为了一个太子妃的位置,甘愿让我拉他入局,不知道那个老狐狸以后知道了,会不会后悔。” 杜衡被他没头没尾的话说得更懵了,他摸了摸鼻子,“殿下,您也知道我读书少,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贺玄渊瞥他一眼,淡淡道:“好好悟吧。” 杜衡:“……” 穿过御花园,转过一角,两人便到了东宫。 “程小姐呢?”杜衡奇怪地看着他吩咐留下来伺候程清妍的小太监,“你们不是说她进宫了吗?” 小太监:“程小姐说不用我们带路,她自己带着两个丫鬟去了殿下的书房。” 杜衡一愣,讶然:“她去了书房?” 他下意识看向贺玄渊,果然见他一脸冷色,杜衡心道不好,贺玄渊最讨厌女子进入东宫,更别说进入的还是书房。 两人一路快步走向书房,只见书房门紧闭,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子,一副丫鬟打扮。 那丫鬟一见到他们,便慌张地朝屋内高声喊道:“太子殿下到——” 一看,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贺玄渊脸色愈发阴沉。 屋内,程清妍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慌张的温怜,得意道:“温小姐刚刚自己才说不再见太子殿下,不会食言吧?” 屋内桌椅简洁朴素,甚至连一张屏风也没有,倒是因为贺玄渊回了宫,命藏书楼的人送来了几箱书,只是这两日贺玄渊事务繁忙,只腾了一箱。箱子不大不小,正好能容一个人。 程清妍指了指那个空的书箱,言笑晏晏:“那就先委屈温小姐,麻烦在那个箱子里藏上一些时间,如何?” 温怜恐惧地看了看那个箱子,浑身僵硬。 当年,她差点儿死在了同样的木箱之中。
第43章 物件儿 东宫, 书房。 大雨初歇,房檐的上的雨水缓缓流淌,“咕咚”一声, 滴落在地上的小水潭中。贺玄渊沉默地翻阅手上的奏折, 一时之间, 屋内只余细细的摩挲声。 程清妍紧紧地盯着贺玄渊,对未来这个准夫婿心里越发满意。不仅长得貌若谪仙, 还经过战场的历练,眉眼中带着锋利和凛冽,不失男子气概。 这样的人,可比以往苦苦等在丞相府只为见她一面的那些绣花枕头强多了! 只是, 这作风,未免也太朴素了些,甚至有些寒酸。 程清妍为了显得高挑一些,特意垫高了鞋, 又从宫门口走到了东宫, 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 早已脚酸了。 贺玄渊做事一向雷利风向,找人商议事情一般不过寥寥几句,因此他的书房内, 除了桌案前方有一个椅子, 竟再没有别的可以坐的地方。 趁着贺玄渊凝神看折子, 程清妍环顾四周,寻找可以歇脚的地方, 倒是真的在一个小角落发现了一把小椅子。 只是, 这椅子着实有些小了,似乎只有孩童才能坐的样子。 难不成贺玄渊还把小时候用过的椅子, 留到了现在?程清妍有些讶然,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温怜躲在书箱内,屏息凝神。许是才装过书,浓烈的墨水味儿熏得她越发难受。 看着程清妍要让坐属于自己的小椅子,心里有些闷闷的。连她,这些年都再没坐过这把椅子。 程清妍看不到温怜不满的视线,正打算将椅子拖出来看一看,贺玄渊的声音便响起来了,她的手不免一顿。 温怜见她没碰到,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程丞相果然是用心良苦。”贺玄渊淡淡瞧她一眼,将手中的折子合上,“孤真是得找个时间特意道谢才行。” 中央事务烦躁,皇帝不可能一一过问,许多事情都交给丞相来办。丞相之职,日理万机,许多下层官员递交的折子,都要经过丞相来过一遍,简单的小事,他有权直接处理。重要的、那些他无法直接抉择的事情,才呈交给皇帝。 此外,就只有朝廷重臣、御史的折子,才能直接送到皇帝手中。 而贺玄渊正在看的,便是程丞相特意扣下的、弹劾贺玄渊的折子。 程清妍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把小椅子,忍着脚痛缓缓上前笑道:“父亲说,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过去三年,他每次看到有人诋毁太子殿下,他总是气得连饭也吃不下,我去劝他的时候,他总对我说,太子殿下为国出征,以金贵之躯却在漠北那等苦寒之地一待便是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他岂能容这些宵小之辈诋毁殿下?” “这些,还只是父亲命我带的一小部分而已,还有更多的折子,都在他书房压着,父亲他一向是非分明,从没让这些故意诋毁太子殿下的折子出现在陛下的跟前。” 一般来说,皇子出征、太子监国,而贺玄渊身为堂堂储君,竟跑到前线,已是有些反常。再加上这些年,他几乎从未回宫,并且除了军情之外,他几乎从未写信。 如此种种,那些弹劾他拥兵自重、狼子野心的折子,便如落雨一般漫天飞舞。 镇国公是贺玄渊的母家,但自从镇国公去了之后,朝中再无贺玄渊的亲属,这些折子若不是程丞相压下来,放到三年前,倒还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贺玄渊肃然,虽说程安狡猾得像个老狐狸,但也并非将心思全用在明争暗斗上,依旧是有几分能耐的。 贺玄渊:“程丞相公忠体国,是有心之人,孤日后定当设宴,当面言谢。” 听着两人一来二往的交谈,温怜默然地抱紧自己垂下脑袋,越发丧气。不得不承认,程清妍刚刚说的不错,只有她才配得上贺玄渊。而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只会拖他的后腿…… 程清妍见他只说言谢,却半句不提立妃的事情,加上脚上实在酸痛,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但面上却丝毫不显,状似无意随口说起。 程清妍:“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除了这些之外,这三年间还发生过更耸人听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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