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了两个字,当即惹来撕心裂肺的一通咳嗽。 皇后方寸大乱,抚着沈昭脊背,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昭儿,你同母后说说,可还有哪里不适?” 沈昭连连摇头,抚着心口又咳嗽了好几声。 他挽着皇后的手道:“三弟、三弟可还是在外面?” 皇后怒嗔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记挂你三弟?他自然还在院中。” 皇后声音轻轻,“真人说心诚则灵,可如今,你三弟已在院中……” 沈昭惨白着一张脸,故意道:“三弟、三弟可有鹤氅?若是为了我受寒,却是不值得了,我这身子,本来就熬不久了。” 沈昭唇角挽起几分苦涩,“为了我,实在不值当。母后还是快让三弟进屋歇息,省得他记恨我。” 话落,又捂着心口叠声咳嗽。 皇后气恼瞪沈昭一眼。 “胡说八道什么,你是大周的太子,是本宫的嫡长子。做弟弟为了兄长祈福,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他哪里来的胆量记恨你?” 言毕,又命人端来药碗,亲自伺候沈昭吃下。 “放心,凡事有母后在呢,母后定不会让你受委屈。你且睡一觉,明日就好了。” 褥设芙蓉,帘飞彩凤。 皇后扶着侍女的手,款步提裙,缓缓自寝殿走出,她身上披着羽缎对衿褂子,手上捧着暖手炉。 侍女撑着伞,簇拥着皇后往外走。 台矶之下,雪花自天上滚落,落在沈砚眉眼,肩上。 本是粉雕玉琢的一个稚童,此刻却冻得身影僵硬,瑟瑟发抖。 “砚儿。” 皇后俯身垂首手,指尖不小心掠过沈砚手背,冰得她当即收回手。 双手紧紧拢着袖中的暖手炉,方勉强寻回往日的温热。 皇后温声细语:“砚儿,把肩上的鹤氅给母后,好不好?” 话落,也不管沈砚应不应允,皇后朝身后的侍女使了一个眼色。 侍女心领神会,上前取下沈砚肩上的鹤氅。 不过是半大的幼童,哪来的力气反抗,且又在风雪中跪了这般久。 沈砚僵硬的手指冻得发紫,紧紧攥住鹤氅的一角。 侍女一怔,稍加用力。 鹤氅霎时从沈砚肩上滑落,朔风凛冽,冷意侵肌入骨。 皇后不欲在雪中多留,只温声同沈砚道。 “母后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砚儿,母后最疼你了,你帮帮母后,帮帮你皇兄,再为你皇兄祈福一个时辰,可好?” 风雪飘摇,无人理会沈砚的回应。 皇后拢紧身上的羽缎对衿褂子,施施然自沈砚身前离开,又命宫人好生看着。 风雪凛冽,寒风飒飒。皇后视线漫不经心从沈砚脸上掠过,他双唇冻得发紫,双手双足皆没了知觉。 皇后于心不忍,忽而又听宫人来报,说太子又咳嗽了。 皇后一惊,提裙匆忙往寝殿赶去,再不曾往回望雪地中的幼子一眼。 沈砚跪在雪地中,看着皇后一步步往殿中走去,漫天大雪中,他只望见无边无际的雪白。 再次醒来,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 三皇子高烧不退,太子亦是抱恙。 皇后在榻前守了太子十来日,终抽出半刻钟,往沈砚寝殿走去。 殿中供着一方熏笼,长条案上设银火壶。 玄静真人也跟在皇后身后,亦步亦趋步入沈砚的寝殿。 皇后狐疑:“可是砚儿这殿中,有何不妥?” 玄静真人抚须,双眉紧皱。 “太子殿下如今尚未安好,娘娘,贫道说句不该说的,三皇子这命格,本就是为太子殿下挡灾而生。若是三皇子过得顺遂,太子殿下难免要受些折磨。” 皇后大惊,着急道:“可有法子化解?” 玄静真人声音轻轻:“古人云,饿其体肤,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空乏其身。*”(*选自《孟子》) 皇后细细琢磨片刻,登时唤来宫人,撤下沈砚寝殿的熏笼和银火壶。 孟太医和苏太医跪在下首,立刻沉下脸齐齐请命:“娘娘三思,三皇子风寒入体,若是再受寒,恐怕会落下病根。” 皇后冷声:“放肆!本宫是三皇子的生母,难不成还会害他不成?” 她笑望向玄静真人,“真人,先前你说的丹药,可曾带来了?” 玄静真人颔首:“此乃贫道苦心钻研而出的丹药,三殿下吃了,难免会受些苦,只他和太子殿下的命格互补,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沈昭的身子自会有好转。 皇后大喜,忙命人将丹药灌入沈砚口中,她笑得温和。 “砚儿向来事事以他皇兄为先,自然是应允的。且若不是为了这命格……” 她垂首望向榻上的沈砚,欲言又止。 玄静真人曾道沈砚亲缘薄,日后恐招来祸患,皇后本不想留下沈砚的。 然沈昭有可能是那个人的孩子,又自小体弱多病。 皇后不得已,只能留下沈砚替沈昭挡灾。 “砚儿,母后是爱你的。” 昏迷之中,沈砚只听皇后在耳边轻声。 虚伪又恶心。 待他彻底清醒,孟、苏二位太医因得罪皇后被贬谪赶出宫。离宫前,孟瑞发誓定要为沈砚寻得丹药的解药。 沈砚不以为然。 少年枕着风雪出世,他一日日长大,于冰天雪地中,亲自了结玄静真人的性命,灭了玄静真人满门。 似是地府前来的索命恶鬼,沈砚高高在上,睥睨在地上艰难蠕动的玄静真人。 鲜血蜿蜒一地,殷红的血珠子照着漫天晚霞。 沈砚站在血泊中,慢条斯理擦拭指尖染上的鲜血。 “我知道、知道解药,只要殿下饶了……” 他一只眼睛被沈砚刺杀,汩汩流着鲜血。 沈砚勾唇俯首:“可以。” 他面不改色将手中匕首扎进玄静真人另一只眼中。 鲜血喷薄而出。 留着舌头,还能说话,也不算失言。 满门弟子悉数跪在下首,晕的晕,疯的疯,残的残,死的死。 最后都成了沈砚的刀下魂。 …… 日光笼罩,漫天大雪不见,取而代之的满地的凄冷。 沈砚站在院中,如墨眸子深不可测。 风声掠过,他好似听见先皇后歇斯底里的哭声,听见她骂自己忘恩负义。 “沈砚,你本来不该活着的。若非为了你皇兄,本宫才不会留下你这个祸患!” 檐角下铁马叮咚,风中好似又裹挟着宋令枝的哭声。 她说:“沈砚,你这种人就不该活着,不配活在这世上!” ……不配么。 沈砚低声一笑,眼角染上几分讥诮。 而后,笑意一点一点自沈砚唇角消散。 “情爱”二字,沈砚向来最是嗤之以鼻。 皇后说着爱他,却能为了那子虚乌有的命格之说,面不改色推他入雪中,强灌他丹药。 他本对这二字,最是不屑的。 可他如今,竟对宋令枝生了恻隐之心。 扰自己心智者,本是……不该留下的。 沈砚垂首低眸,视线在宫前枯木败叶淡淡掠过。 留在坤宁宫洒扫的宫人早齐齐跪了一地,深怕沈砚苛责。 连声伏首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婢不知陛下今日前来……” 额头磕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重响。 沈砚并未多看一眼,目不斜视转身,明黄衣角从宫人眼皮底下掠过。 岳栩拱手站在宫门,毕恭毕敬:“陛下。” 沈砚眉宇渐拢,忽而仰头望天:“……什么时辰了?” 他怎么觉得今日,天色黑得这般快。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1 23:28:07~2023-11-12 23:2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淡淡兰亭、sist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他也不过如此 日光浅薄,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此刻天虽晴朗,长街却仍是湿漉漉的。 青石板路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的水坑, 三三两两的顽童扎着双螺髻, 在街上蹦跶取乐。 马车缓缓穿过日暮, 熙攘长街映入视线。 宋令枝同贺鸣坐在一处,白净手指挽起车帘一角。 京城繁华落入眼中, 连日来笼在眉宇间的阴霾渐散, 日光满地,小贩沿街吆喝, 不绝于耳。 空中隐约有烤栗子的香气弥漫, 甜腻浓香。 宋令枝喊车夫停车, 提裙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贺鸣跟着一起。 宋令枝抬手拦下,她眼睛弯弯, 许是还难以相信贺鸣安然无恙从诏狱出来。 宋令枝抬眼,又盯着人看了好几眼:“贺哥哥在马车上等着便是,我去去就回。” 栗子甜糯, 往日宋老夫人也爱吃。 宋令枝眉眼笑弯, 转身步入日光之中,暖黄光影迤逦在宋令枝的锦裙之上。 贺鸣无声弯唇, 笑看宋令枝渐行渐远。 车帘松开的一瞬,忽而身后涌起一阵寒意。 贺鸣瞳孔骤紧, 遽然往后退开两三步。耳边疾风掠过,一记黑影刺破日光,直朝贺鸣而去。 箭矢凌厉, 直直越过贺鸣肩膀, 稳稳当当钉在车壁上。 惊魂未定, 眼中的错愕尚未收拢,目光触及箭矢上小小的标识时,冷意自足尖升腾而起。 贺鸣如坠冰窟。 先前在诏狱,先太傅托人给他送去的信件,末尾也有这样的标识。 寒意遍身,贺鸣双眼瞪圆,猛地拽开车帘。 日光迎面,入目所及,是人头攒动的长街。 人人眉开眼笑,妇孺老幼,无一人脸上有异样。 贺鸣视线紧张在人群中逡巡,手心牢牢攥着那方箭矢。 先太傅虽自缢逝世,可旧太子的孽党仍在。 这箭矢,是警告。 从贺鸣下诏狱开始,他便不可能独善其身。 日光悠悠落在眼角,贺鸣却辨不出半点的暖意。 瞳孔慌乱之际,视线蓦地闯入一道娇小孱弱的身影。 满头珠翠,云堆翠髻。 宋令枝双手捧着糖炒栗子,抬眸迎上贺鸣的目光,款步提裙朝他行去。 她眼中笑意依旧,觉出贺鸣的心不在焉,宋令枝狐疑,张掌在贺鸣眼前晃动。 “可是发生何事了?” 落在眼前的一双杏眸近在咫尺,空明透亮,不染半点尘埃。 那枚箭矢藏在袖中,贺鸣脸上不见半点异样,从容如初。 “无事,出来透透气罢了。走罢,祖母该等急了。” 府门洞开,一众奴仆婆子安静肃穆立,站在宋老夫人身后。 宋瀚远扶着母亲的手,温声宽慰:“母亲莫急,诏狱那边已经放人,左右不过半刻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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