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时,云帝倒是对云翳将苏晓月绑回来这事真心有了几分欣慰。 他已不知有多少年,没能同婉儿这样面对面的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见她态度软化下来,云帝忍不住还想多说几句,哄她一番。 可是言及他处,苏婉儿便又恢复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所说的话绵里藏针,句句刺向让她与亲人天涯相隔的云帝。 饶是个脾性好的人也受不住她这番尖酸刻薄,更何况是本就阴晴不定的云帝。 不出几句,他的脸色便逐渐阴沉了下来。 聪敏如苏婉儿不是没有觉察到他的变化,只是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愿再去多花心思揣摩他的情绪。 见他不再多言,便索性将一旁的苏晓月拉过来,聊些散碎家常。 云帝本想着苏婉儿见到苏晓月能缓和些对他的态度,这才时隔多日主动上门来探望,不料竟自讨了个没趣。 苏晓月对这位皇上也没有什么好感,自然不可能替他解围,顺着苏婉儿所言便打开了话匣子,讲起这些年宋国的风土人情。 她这一路走来虽说也历经了不少坎坷,但天性活泼,言语声动,倒是将苏婉儿逗得笑个不停。 这边姑侄二人说得火热,一旁的云帝再也坐不住那冷板凳,突然冷着脸哼了一声。 苏晓月嘴碎,却不是个没眼力的,云帝一出声她便闭了嘴,老实地坐在一边。 她岂会看不出来,这位皇上简直视人命如草芥,他对姑姑的深情虽说不似有假,可却难保会对她多有什么耐心。 苏婉儿见状,轻轻拍了拍苏晓月的手,示意她不必害怕,自己也端坐起来,垂着眼皮对着云帝。 她明白他这是有话要说,于是便静静候着。 没想到这两人这般识趣,云帝目光复杂地盯着苏婉儿,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面对心思千回百折的云帝,苏婉儿显得更加古井无波。 对着这个自己曾经甘愿抛弃一切追随的爱人,她的心中却再也兴不起什么波澜。 若说在宫中二十载无名无分是形势所迫,也许自她见他随着性子杀人那时起,又或者再退一步,从他忍心伤害苏家那刻起,她的心,便已经死了。 苏婉儿被关在深宫中多年,对天下的局势不甚了解。 可是不久前云帝突然自顾自地给她封了后,又大费周章地昭告天下。 即便她是个傻的,也可想而知此事会对远在大宋的苏家造成什么样的打击。 更何况她即便一时被爱冲昏了头脑,蒙蔽了双眼,可是她的心,却不瞎。 也许云帝觉得他对苏婉儿的纵容和宠爱是她的福分,但在苏婉儿看来,这不过是他一时兴起的消遣和施舍罢了。 他可以这么对她,也可以这么对文莹,或者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乡野村妇。 她太过了解他,所以她不会像文莹那般恃宠而骄,觉得自己如何特别。 反而对云帝的这份特别对待,感觉异常的恶心和不屑。 云帝终于做出了决定,他又恢复了苏晓月初见时的样子,看起来风雅又危险。 他嘴角噙着笑,却不是方才那副孩子般的讨好似的笑意,眼中也是冰冷一片。 “朕有意将苏晓月封为云国圣女,免除她宋国的身份,赐新名云月,婉儿看可好?” 他紧紧地盯着苏婉儿,就像一个豹子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他想从她眼中看到什么? 愤怒? 还是恐惧? 就连云帝自己也不甚清楚,或许只要有情绪便是好的,总好过现在这副,失去了魂魄只剩下一副躯壳的样子。 令云帝失望的是,苏婉儿并没有如方才保着芸桃时那样生动坚决,她只是淡淡的扫了云帝一眼,而后自嘲地笑道:“你已经决定的事,我还能有何话可说?” 她直接称他“你”,云帝却没有分毫不悦,仿佛此事理所应当。 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既如此,那么下一次祭天...” “云楚!” 苏婉儿直呼云帝的大名,苏晓月便感觉这室内的空气都冷了三分。 云帝勾起了嘴角,她了解他的底线,他自是也知她的软肋。 二十年间,世间唯有此女子,能与自己比肩。 云帝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苏婉儿深吸了一口气,却突然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刀子,紧紧抵着自己雪白的脖颈,瞬间便见了血珠。 云帝与苏晓月俱都大惊失色,苏婉儿却十分坚决,令二人再不敢上前一步。 她紧盯着云帝,冷声道:“我既为云国之后,祭天一事,当由我亲自来,此事在月儿来云宫前,我们便应好的。” 云帝被苏婉儿这一下吓得不轻,他知道她绝不是在虚张声势,眼见她的刀子上都被血浸染,云帝哪还能再虚与委蛇,当即沉声道:“朕应你便是,婉儿你不要冲动。” 见他应和,苏婉儿却没有缓和态度,反而厉声道:“云楚!你可还记得你曾许诺我的话,不伤及苏家一分一毫?” 云帝点点头,没有吭声。 “既如此...” 苏婉儿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滴滴打在刀子上,与鲜血融为一体。 她声音凄厉,质问着云帝:“我问你,我娘呢?我的兄嫂呢?苏家一族,现在何处?” 云帝眸光闪烁,却不敢直接回答敷衍她。 此事确实在封后前,他便与苏婉儿有言在先。 他本欲派云翳前去将苏家人一道带回云国,但却没想到苏家遭人构陷,也是宋帝有意为之,先一步进了大狱,只抓到了阴差阳错逃离出来的苏晓月。 而后得知流放的消息,他又派人去劫囚,没成想晚了一步,那犯人早已不知被换了几拨。 大战在前,云国人也不好在宋国太过造次,未免兴起风浪引人怀疑,云帝只好将人都撤了回来。 是以他虽然刚愎独行,但此事的确是他与苏婉儿有言在先,又没有做到,现在竟真的有了一丝愧意。 为了大云的天下,他跟婉儿的关系,势必要越走越远。 可是云帝却总是固执的认为自己身为帝王,有什么想要的得不到? 所以就算是强迫,他也要苏婉儿留在自己的身边。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亲手再将二人的关系撕裂一步,更何况此刻她以命相胁。 云帝缓了缓心神,语气又不自主温柔了下来:“婉儿,朕以帝王的身份担保,定会倾尽所能保苏家一命,寻得你的亲人。” 随后,他盯着苏婉儿手中的刀子,话锋突然一变:“但若是你有了什么好歹...” 话外之意不言而喻,你苏婉儿若是香消玉殒,朕还管苏家作甚? 苏婉儿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她见云帝郑重其事地做了保证,知他不会再敷衍了事,这才慢慢地放下了刀子。 苏晓月早就急得不行,忙去将芸桃还没拿走的药箱带了回来,替苏婉儿止血包扎。 一边手上不停动作,一边却不由觉得心酸—— 这位姑姑也真是不容易,这才不到半日,便见血两回。 她这些年孤身一人在这大云宫中,也不知要受过多少伤,吃过多少苦。 云帝本想来卖乖讨巧,没想到又是不快收场,心中也不甚畅快。 他见苏晓月虽然性子率直,照顾却还算细心,这才放下心来,嘴上却不肯退让:“婉儿好好养伤,十日后圣女册封,还有祭天大典。你既然与她投缘,便叫圣女暂时住在你宫里,朕就不再给她另配寝宫了。但是册封后,圣女还是要回到圣殿去,不容置喙。” 他语气坚决,苏婉儿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苏晓月听得云里雾里,为何一提及那个什么祭天,姑姑的反应就如此强烈? 但是碍于云帝在场,她也不敢多问。 云帝深深地看了苏婉儿一眼,又警告道:“若是想圣女在此安稳度日,婉儿你还需保重身体。” 苏婉儿自是通晓其中利害,却再没心思同云帝较量,坐在榻上不言不语。 云帝知她这是又烦自己了,便没有过多停留,转身带着云影离去了。 直到侍卫不见了身影,一直给自己掌嘴的芸桃才敢停下来。 她的脸肿的像个馒头似的,却没有心思回去养伤,而是讷讷地进了屋内,同苏婉儿行礼谢罪。 苏婉儿本想教训她几句,可是见她的样子实在可怜,只得叹了口气,叫苏晓月帮她擦伤药。 起初芸桃还碍于身份悬殊,不肯苏晓月亲自动手帮她,可是她实在拗不过,只好乖乖就范。 苏晓月一人照顾两个,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嘴里却不停,终于对着苏婉儿问出了自己好奇许久的问题。 “姑姑,我瞧那个皇上虽说喜怒无常,可怎么瞧着好像怕你似的?还有那个什么祭天,其中有什么蹊跷吗?” 苏婉儿和云帝方才剑拔弩张的样子,是个人也能察觉出不对劲。 还没等她回答,一旁的芸桃却囫囵不清地冷哼道:“哼!皇上当然要紧张娘娘的身子,滋养他们大云国运的,可是咱们娘娘的心头血!”
第一百零八章 皇命难违 芸桃的话令苏晓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一时实在难以消化。 可是此事听着离奇,仔细想来,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方才芸桃给苏婉儿换药的时候一时心急并未避讳,苏晓月分明看见姑姑的伤口就是人为所致。 她的目光幽深起来,这神秘诡谲的云国皇室,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和阴谋? “芸桃!” 苏婉儿一声厉喝,制止了还似欲言又止的芸桃。 小丫头哪里见过一直和颜悦色的娘娘这般模样,一下子就委屈起来,乖乖地闭上了嘴。 见她如此,苏婉儿却没有心软,而是继续严肃道:“方才怎么受得伤,转瞬你便忘得一干二净了?你可知这宫中有多少耳朵巴巴地贴着我这儿的墙根呢?我势单力薄,你若再这样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便给你另寻出路,寻个别的去处吧!” 芸桃一见苏晓月,总觉得这位小姐亲近得很,一时也有些忘乎所以,总想把一切都告予她知。 眼下也知道是自己失言,今日一再糊涂犯错,便不再张口,老实地站在一边。 苏晓月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姑姑,却见她淡淡地摇了摇头,示意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她只好也将满肚子的疑问压了下去。 姑侄俩如何叙旧且不提,今日内心波涛汹涌的,又何止苏氏二女。 云翳回到自己的府邸,仍是那副空荡荡的破败样子,不由一声苦笑。 即便是新赐的住处,也不可能这些日子还没有装点好,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云翳知道,这是父皇在防着自己,对他已有了戒心。 他单枪匹马闯入宋国,将苏晓月带了回来,也不过只是将功补过,勉强能换回母族众人一条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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