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满地狼藉,方才那女子活泼生动的音容相貌还宛在眼前,云翳呆呆地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心里没由来的一股烦躁。 他不自觉地摸向腰间去寻那酒囊,这才意识到自己进宫时被换了衣裳,原本身上的物件早已不知何处去了。 没想到父皇竟如此不信他,云翳有些心酸,又有些无可奈何。 也不知发愣了多久,等云翳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眼前站了一人。 此人一身黑衣,不声不响也没有气息,云翳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是父皇的人。 那人见云翳缓过神来,这才缓缓开口道:“大皇子殿下,小人奉皇上之命,已将您的族人全都送出了大牢。皇上说如今战事已起,天下动荡不安,还是派些人保护他们,以免大皇子为国效力之余还要分心照看。” 这是软禁起来了? 云翳面无表情,好像那侍卫所言与他无关似的。 那些族人,个个都是酒囊饭袋,愚蠢至极。 这些年他的地位水涨船高,连带着这些人也忘乎所以,总以未来国君的长辈自居。 云翳出使宋国失利,他们得了消息,也不知怎么想的,为免他归国后地位动摇,竟鼓动他的祖父意图造反,早早定了他的身份。 祖父意动,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可还在图谋没等动作,便被父皇证据确凿的扣在了一处。 思及此处,云翳自嘲地笑了笑,那时的他不也是被冲昏了头脑,何其愚钝? 父皇的人行动的这样快,怕不是早早就对他有所防范了。 他自幼敬若神明满心崇拜的人,竟然日日夜夜都派人监视着他。 云翳长途跋涉回到云国,还没等得到责罚,就先见到了祖父母和母亲的尸体,遥遥地挂在大云都城的城门上。 他震惊,他愤怒,他癫狂。 可是得到真相后,他却只能认命。 一朝得意忘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沦为了阶下囚。 所有他曾不放在眼里的人,现今都可以踩在他身上责骂他唾弃他,用他母族的所作所为来嘲讽他。 云翳在狱中颓丧了数日,就在他以为父皇也会不留情面地将他如牲畜似的悬挂起来供人唾骂之时,身边这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父皇要同他做个交易。 他去将苏家人带回云国,换他娘亲追封,祖父母安稳厚葬,族人免除一死。 彼时的他恨意滔天,他不敢恨云帝,便只好去恨害他身败名裂的罪魁祸首—— 恨苏晓月,恨林铮,恨那个该死的宋国。 可是当他到了宋国,得知那个苏家竟有了与他相似的境遇。 当他亲眼见到那女子浑浑噩噩地走出苏府,他的心思却复杂起来,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 旁人或许一时还会认错,可是对于心心念念手刃仇人的云翳来说,那双眼他一看便知,那是苏晓月。 不知为何,他没有急着抓捕,而是跟在她身后,想要看看面对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会如何做。 云翳跟着苏晓月进出茶楼酒肆探寻消息... 跟着她在林府门前蹲守林铮... 提前结了账叫小贩多给她两个馒头... 甚至在她蜷缩在破庙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他莫名其妙的守在门外,替她赶走那些靠近的野兽和流浪的歹人。 云翳都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或许他只是在身处绝境仍努力寻求出路的苏晓月身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仔细想想,这竟是这么些年来头一次,他不为追名逐利,不为获得云帝的认可,只遵从自己的内心过日子。 可是随着定好的归期越来越近,云翳知道不能再拖了,就算不舍,他也还有任务在身。 却不知为何,在苏晓月醒来一眼便认出他时,他竟然觉得欢喜又愧疚。 一路相伴回到云国,苏晓月不知道的是,云翳曾心软了无数次。 他没有绑着她,尽力让她吃饱穿暖,就连云帝预先备好让他下给苏晓月的迷药,他也减量又减量,到最后竟偷梁换柱地只让她脱些力,生怕伤了苏晓月的身子。 云翳听着族人无恙的消息,心中却没有任何的解脱,只剩无尽的酸涩。 他又想起苏晓月那双亮晶晶的眼眸... 是了,他后悔了。 那些酒囊饭袋是死是活与他何干?身后事如何风光,又换不来娘的命了,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他虽然不知道苏晓月会有什么下场,但是落入父皇手中,那个令他惊惧万分的男人,想来绝不会有什么好事。 可事已至此,他却无力挽回,只能像个废物似的亲手将她送入虎口。 似是早有预料,那侍卫并不在意云翳如何反应,而是自顾自地完成着使命。 他从身后掏出一个酒囊,递给呆坐失神的云翳,淡淡道:“皇上说大皇子好酒,这是他亲手新制的佳酿,请大皇子享用。” 云翳抬起眼皮,斜睨了一眼那侍卫,伸手接过酒囊猛灌了一大口。 一股异于从前的异常辛辣感袭来,呛得云翳咳嗽起来。 他动作一滞,嘲道:“我已然一无所有了,父皇究竟还担心什么?我在他心中就这般不堪吗?” 侍卫只当没有听见他这大逆不道的话,直直地看着云翳,似是等待着什么。 云翳哪能不知他何意,却没有再犹豫,紧接着似如获甘霖的枯木似的饮酒下肚。 见他喝了那酒,侍卫便垂下眼来,又恢复先前的冷淡样子。 这酒入了喉,辛辣感退去,却并不温热,反而有股清凉的感觉,压下了云翳内心不断涌现的躁意,使他有种轻飘飘的惬意感。 云翳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像一只晒着太阳的大猫,悠悠地说道:“你说,父皇打算让我还有几天活头?” 侍卫面无表情地答道:“大皇子殿下是皇上最器重之人,定能洪福齐天长命百岁。” 云翳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大笑不已,直到眼角都见了泪。 见他如此,侍卫没有多言,只等他笑够了,这才继续说道:“皇上有命,令大皇子殿下前往边关,协同六皇子参战,还请您备好行囊,明日午时启程。” 听到这里,一直吊儿郎当的云翳面色一肃,直直地盯着那侍卫发问:“父皇先前不是要我负责苏晓月加封圣女诸事?为何改了主意?” 侍卫没有说话,云翳又问道:“父皇究竟打算如何安置苏晓月?” 侍卫退后两步,低头轻声道:“大皇子,您逾矩了。” 云翳不依不饶,再无先前那副自怨自艾的窝囊样子,浑身散发着从前不容分说的霸道:“我在问你话!” 对于他的反应,侍卫并没有意外,亦没有瑟缩,只是轻声答道:“殿下,临行前皇上命小人给您带句父子之间的私言,他说您若愿意小人便说与您听,您若不愿便算了。” 云翳若有所思,似乎在考量着什么,侍卫便耐心地等着他,片刻后他才道:“但说无妨。” 侍卫面色突地一变,竟将云帝那不怒自威的样子模仿了七成,云翳仿佛真的见到云帝就在他眼前似的。 “这人啊,若是想做人,便要有个人的样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总要有个分寸的。翳儿,你说是吗?” 云翳瞳孔猛地一缩,随后卸了一身的气势,遥遥朝着云宫的方向下拜,恭谨道:“儿臣遵命。” 侍卫见状并未多言,眼中却带上了一丝轻蔑。 “明日午时,小人亲自为殿下送行。”
第一百零九章 但凭父皇做主 宋国。 天色刚蒙蒙亮,初春的寒意还是能猛地将人打得一个激灵。 若是往常,京里的街巷也将开始热闹起来了。 准备开张的小贩,运送货物的脚夫,无一处不流露着繁盛的人间烟火气。 如今却是非比寻常,街上一个百姓的踪影也见不到,偶尔过往的都是整齐划一的兵丁,行色匆匆,满面肃杀。 御书房里整夜灯火通明,议事的官员来往不断,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此时魏青才灭了灯,本想着皇上得了空能歇息片刻,退出来一看天见亮了,眼见又到了上朝的时候,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自打宋帝刚登基时,他就跟在身边伺候。 皇上勤政为民,这些年从未敢懈怠过片刻,他全都看在眼里。 便是林后走时,宋帝悲恸万分彻夜痛哭,转日也依旧按部就班地上朝议政。 从打那云国出尔反尔突然出兵攻打边城以来,皇上心系边城安危,日夜部署,已经接连数日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再好的人,也经不住这么熬啊! 然而心中再如何着急,魏青也不敢多言,他太了解宋帝的性子,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先紧着自个儿的身子。 只打算亲自去打了热水,回来伺候着皇上擦擦脸。 他还没走几步,就见两个人影儿远远地疾行而来。 魏青功夫深,眯上眼仔细依稀辨认后,心中不由咯噔了一声。 大清早的,这二位爷怎么一起来了? 来得不是旁人,正是二皇子宋瑾瑜和林铮。 魏青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待二人走近,这才轻声询问道:“两位殿下,不是前夜才来过,怎么又...” 这些日子宋帝同诸臣议事,都带着这两位皇子。 虽说没有表现出什么偏颇来,但朝臣都自当以为明白了陛下的心思,连带着魏青对这二人也格外客气了些。 二人却没有心思同他寒暄,齐声开口—— “父皇睡下了没有?” “公公可收到消息了?” 魏青心绪百转千回,心道两位殿下还真是性子鲜明。 面上却没有流露分毫,滴水不露地回应道:“回两位殿下的话,陛下正在书房中小憩,老奴也并未收到什么消息。不知殿下所言,是指...?” 得到否定的回答,林铮同宋瑾瑜对视一眼,俱都收了声,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宋瑾瑜心中暗骂:你不是惯会单刀直入不绕弯子那一套,这时候却不肯说了,果然是个心眼儿多的。 林铮也不是个傻的,宫里还没收到的消息,他倒先得了信儿。 纵然看起来就是这么回事,但是现下却不能主动开这个口。 否则日后皇上仔细琢磨起来,难保心中不会有芥蒂。 他二人这副语焉不详的样子,倒叫一旁的魏青急得跳了脚。 自从林铮回宫认了身份后,除了皇上召见避不开,他与宋瑾瑜之间总是默契地相互回避,观察入微的魏青怎能发现不了? 他还同皇上提起过此事,皇上只笑笑,说他们二人势均力敌,都将对方视为比较的对象,兄弟之间相互较劲争强,也未必全是坏处,只由得他二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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