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再次拭了拭眼泪,用以掩盖刚才一瞬间电光火石的神色变化,随即悲悲切切地开口,拿出了他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微臣方才路遇羽林军中郎将赵鼎,赵将军奉圣命遍搜城内,发现两名可疑之人,一人拒捕自杀,一人已被赵将军擒获,羁押起来。时间紧迫,赵将军请微臣代为上奏,请陛下示下。” 天奉帝的眉头不动声色地微微一挑,在松垮的皮肤上形成了两道不明显的抬头纹。 羽林军中郎将赵鼎……这个人,他有印象。赵鼎娶了高贵妃的幼妹,是高良的妹婿,与高家,正是极为亲密的姻亲关系。 当年他御驾亲征北疆,正是由赵鼎护卫中军,随行北上。 天奉帝的眼神忽然一凝。 回想两年前御驾亲临镇北关,还有一件事情,令他至今都有所疑虑,在心中留下一个心结。 当年在镇北关外,太子周显行踪泄露,被犬戎骑兵一路追杀,幸而得戚玉霜出手相救,才留下了性命。 太子的行踪,究竟是怎么泄露的? 那时爆出汪合串通犬戎、通敌叛国一事,众人也就默认将这桩罪名安在了汪合身上。但天奉帝知道,汪合掌管中军,军务繁忙,并不参与御驾与太子之事。太子亲卫属于皇家卫率,都是数代忠良,绝对忠于皇室,外人几乎不可能将之渗透。因此,对于太子的行踪,汪合应该并不知晓。泄露消息的,恐怕另有其人。 这件事,时隔多年,依然令天奉帝百思不得其解,可想要查证,却又没有丝毫的线索。一切的真相,仿佛随着汪合的自尽,都一并烟消云散。 天奉帝目光深深地落下,钉在了阶前跪在地上的高良身上。 如果高庆就是犬戎使臣所说的“三日红”,那么他这些年一直没有回归大孟,反而是今日才暴露行踪、陡然现身的原因,也就有了。 那当然是因为,高庆与当年的汪合一样,早已背弃大孟,投靠了犬戎! 高庆,高家……天奉帝反反复复地品味着这几个字,眼神越来越冰寒。 莫非这些年高良一直与身在犬戎的高庆有所联系,里应外合,内外勾结?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当时御驾亲临镇北关时,大孟军队屡战屡败,不堪一击。而御驾刚刚离开镇北关,高良也一同随之离开后,戚玉霜挂帅率军对抗犬戎,就立时大获全胜。 怀疑如同一颗微小的种子,一旦在心中萌生,就会迅速扎根发芽,随风生长。天奉帝只觉得胸中郁结已久的闷气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原来是因为这个! 镇北关的惨败如同一道深入骨髓的疤痕,镌刻在天奉帝的尊严与骄傲之上,大将叛国,三军惨败,差点被犬戎所俘,仿佛永远洗不净的耻辱,日日夜夜折磨着他,提醒着他的无能! 一切的一切,原来是因为高良、高庆与高家! 在这一瞬,天奉帝觉得,自己的心中,前所未有的清明。 门外内侍的声音再次传来:“启禀陛下,尚书令郑弘大人求见!” “宣。” 天奉帝开口,声音仿佛沙哑到了极致,又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强烈情绪波动。 “传——尚书令——郑弘——觐见——” 两年过去,郑弘的身形似乎也更加的苍老了,就连步伐也带着颤颤巍巍的节奏,但他的眼中,却依然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给郑爱卿赐座。” 团花的绣墩被放置在御案下手,距离天奉帝极近的位置。 天奉帝却没有来得及与郑弘交谈,他的目光依旧落在高良的身上,声音喑哑地说道: “那就命赵鼎,将犬戎暗探,带到御前。” “朕……要亲自审他。”
第82章 密探指认 【第二更】 赵鼎听闻天奉帝有命, 传召于他,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喜意。 他虽然久在羽林军中,却并算不得实权人物。 旧日羽林军大将窦存锡在羽林军中威望极高, 人皆信服。窦存锡的儿子窦克孝, 虽然早先从文,并未参军入伍, 在窦存锡死前没有在羽林军中谋得一官半职。 而他又娶了尚书侍郎高良的嫡亲妹子,在高良的保荐下成功升任羽林军中郎将一职。但军中许多将官老人对他并不服气, 常在背后议论他身无寸功, 德不配位,令他恼怒万分。 窦克孝又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数年前忽然投笔从戎, 参军加入了羽林军,竟还真的依靠战功一路升上了校尉。 他几度打压,都没有起到具有实质性的效果。军中很多人因为窦克孝勇武善战, 再加上其父的声望犹在, 对窦克孝反而更加尊崇,这让赵鼎产生了一种浓烈的危机感。 北疆一战,他与羽林军一直需要随天奉帝坐镇中军,守护天奉帝的安危,不能擅动。戚玉霜又对他们有所偏见,不肯任用,只调遣镇北军立功扬名,令赵鼎自觉有力无处使,气愤不已。 如今京中出事, 正是羽林军所辖, 他身为羽林军中郎将, 被天奉帝授意全权察查此事,终于找到一次大展身手的机会。 这两日里,赵鼎在京中彻查大街小巷与所有人员往来之所,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他擒获了犬戎的暗探奸细。 听到天奉帝的召见,赵鼎来不及多想,喜气洋洋地押送着犬戎奸细一路入宫,向勤政殿赶来。 然而,赵鼎并没有注意到。 他的背后,那名被捕而没有自杀的犬戎奸细,在听说天奉帝传旨入宫审讯的那一刻,忽然猛地抬起了头。 匆匆跨入殿门,赵鼎看到屋中人数众多的时候,顿时一愣。 他惊讶的不单单是殿中的人各个都是朝中大员,而是…… 天奉帝坐于上首御案之后,郑老尚书赐座于侧,中书侍郎高良侍立在右,再往下…… 窦克孝怎么也在这里? 赵鼎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这也就让他并未注意到,地上还蜷缩着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 还没有来得及等赵鼎有所反应,他身后的犬戎暗探,忽然用一种极度惊恐与愤恨的声音,大声喊出了一串短促的音节。 地上的高庆,在听到这一串音节后,突然剧烈地扭动了起来,几乎要挣脱绳索,从地面上挣扎而起。 天奉帝右手猛然抓住扶手,大声道:“他说的是什么?” 场中诸人,只有窦克孝会犬戎话。天奉帝自然是在问他。 窦克孝语气急促地说道:“他说了一个名字。” 犬戎暗探的双眼,死死盯着地上蜷缩着的身影,用难以置信的语调,再次极为尖锐地高喊了一声。 “是什么?”天奉帝身体蓦地前倾,几乎要从龙椅中坐了起来。 窦克孝的眼睛紧紧锁定着犬戎密探的神色,嘴里一字一顿地说道:“他说的是……” “三日红,你是要……叛变单于吗?” “砰!”天奉帝身体骤然跌坐回龙椅上,力度之大,几乎要将龙椅向后整个翻倒! “陛下!” “陛下——” 殿中诸人惊呼出声,众多内侍急忙向前来扶。 就在这一刻,窦克孝大喝一声:“不好!” 他猛地扑上前,一只手狠狠扼住犬戎暗探的下颌,力气大到直接将他的下颌骨卸了下来。 然而,已经晚了。 犬戎暗探的嘴角,骤然留下一丝乌黑的血迹。 窦克孝急声道:“这是犬戎单于贴身狼卫的特制毒药,一旦身份暴露,狼卫会直接咬破毒囊,服毒自尽!” 天奉帝目光怔然,没有理会窦克孝的解释,仿佛对眼前的一切,突然都失去了兴趣。 窦克孝的身影半跪在地上,宽厚的背脊几乎将犬戎暗探的身形全部笼罩在阴影里。 他语气中满是急促,但在殿中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窦克孝的面色却平静如水,丝毫没有语气之中的那份急促。只是在他的双眼之中,慢慢地浮现出一丝悲哀之色。 犬戎暗探仰着脸,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窦克孝,眼神中仿佛还有最后一丝想要说出的话。 窦克孝嘴唇微动,以毫无声息的唇型吐出了一句话:“殿下会命人抚养令妹,风光出嫁,直至终老。” “犬戎暗探”看到窦克孝无声的话,仿佛心中最后一块大石也落在了地面上。 他生于黄河岸边,年久不修、处处漏隙的大堤,让一场骤然而至的洪水,夺走了他父母与所有亲人的性命。只留下他,与骨瘦如柴的妹妹相依为命。 他带着妹妹四处流浪,远望着冀州刺史府中歌舞升平,金杯银盏交相碰撞的声音。 有一日夜晚,他在与野狗抢食,为了给妹妹抢到一小块脏污的馒头,却恰好看到长街的对面,刺史府中大批的官银在夜色中装上木板厚重的马车。 不知是什么催动着他,一狠心将年幼的妹妹托付给村中一个好心的人家,一个人拖着瘦弱不堪的身躯,沿街乞讨,尾随着马车队一路北上。 那是他第一次来到京城,也让他看到,那一车车雪白的官银,被刺史趁夜送进了高府之中。 在那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一场悲剧的人生,来源于哪里。 如今,他终于即将大仇得报,只可惜,他来不及用双眼去看到了…… 这个少年,缓缓闭上眼睛,在无人知晓的寂静角落里,略带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天奉帝对底下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他的目光停留在高良与高庆的身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大笑: “是你们!原来是你们!” 高良大惊,连忙道:“陛下这是何意!” 天奉帝的眼神越来越冷,无法控制地怒声道:“你还有脸问朕!” “你的好儿子高庆,早就投敌叛国,归顺犬戎。如今又潜藏在犬戎使团之中,前来刺杀于朕!” “而你,高良,你恐怕早就与他内外勾结,里应外合,想要谋反了吧!” 高良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呼道:“陛下!臣冤枉啊!” 天奉帝冷声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讲!” 高良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着,他不知道天奉帝为何突然对他产生了这样的误解,更不知道该从哪里为自己分辩,急乱之中,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道亮光,忙道:“陛下,犬戎人阴险狡诈,擅使离间之计!其言不足取信,请陛下明察啊!” 天奉帝的手微微一顿,无法控制的怒火被高良的话一激,仿佛也略微降了下来,理智逐渐回归,似乎在思考高良话中的真实性。 就在这时,一旁的郑老尚书忽然道:“今日的犬戎密探,或许会言中有假。” “但京郊圈养着数年前北疆擒获的犬戎战俘,其早已对我大孟归心臣服。陛下既要验证高庆是否投敌,不如唤他们前来辨认,这样投敌之事,自然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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