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巍峨雄壮、连绵险峻的高山,果然如同犬戎世世代代所说,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险关。 他们多少次闯入其中,甚至差一点,就能够翻越这座高山。可最终,骁山都成为了他们的埋骨之地。 这座高山,是大孟步兵的屏障,是犬戎骑兵的坟场。 “传我命令,鹰师不做停留,沿齐噶尔山西下,取——乌诸国。” “陛下!”身后的人猛然抬头,惊声道,“乌诸国是西域十六国的门户,上次我们借道乌诸,屠灭月阚国,就已经与其关系决裂……” “我说的是,取乌诸国。”尤班单于的语气平淡,但这位站在他身后的鹰师头领,却听出了其中蕴含着的一丝森冷的杀意。 不是借道乌诸国,而是……取乌诸国。 就像当年,“取”月阚高姚马……一样。 尤班单于的车轮慢慢转回,他随手将祭祀时随手取出的香捏在苍白的手指之间,轻轻捻动着。 红色的粉末簌簌而落,在大雪中转眼就看不见了。 鹰师头领躬身扶住轮车的手柄,一边为尤班单于推车,一边有些犹豫地说道:“陛下方才祭祀乌那神,结果如何?” 犬戎人笃信乌那神,战争之前,往往以祭祀为名,进行占卜,来预测战争的胜败吉凶。 尤班单于嘴角浮现出一抹微妙的冷笑,他细长的手指猛然一用力,放才用以祭祀乌那神的香从中折为两段,直直地跌进了地上的积雪里。 “陛下!”鹰师头领大惊失色。 尤班单于微微撩起眼皮,浅褐色的瞳孔里,满是轻蔑与不屑: “不需神助。” “我想要的,就没有——不成功的。” …… 宫内的地底天牢,最里面的这一间,墙壁厚得堪比城墙,密封效果极好,屋中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黑暗仿佛能剥夺人的五感,沉重的壁门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连一丝轻微的声响也传不进来。人身处其中,会感觉心跳声被不断放大,在五感全失的黑暗中,只能听到胸膛里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与血脉中血液流淌的响动。 恐惧与无助的情绪,也会在这样的环境中无限制地蔓延、扩大。 寻常人若是在这样的地方待上三五日,人基本也就废了。 这种地方,正是软刀子磨人的所在,最适合关押那些身份尊贵,不能轻易用刑的人。将人关进去几天,那些养尊处优、心智不坚定的的宫妃或是王公子弟,基本上什么都招了。 戚玉霜静静地盘腿端坐在床上,黑暗中,看不清她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目养神。 她的手指轻一下重一下地敲着木质的床板,敲击得随心而散漫,似乎没有任何的规律,彰显出它的主人此刻是有多么无聊。 几重门外,忽然响起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戚玉霜的耳尖轻轻一动。 身在牢中,没有白天黑夜,也只能依靠每天三次送饭的频率,来估测时间的流逝了。 远处亮起一盏颤悠悠的小灯,从门缝底下漏进一丝昏黄的灯光。 饭菜从专门预留的小窗里送了进来。 戚玉霜的手轻轻从碗底拂过,果然摸到了一种与往常不同的手感。 她面色平静,指尖轻轻一划,将碗底最外一层的包裹划破,从中取出了一张字条。 外面送饭的狱卒,这次似乎并没有走远,那盏小灯依旧在外面晃晃悠悠,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地从门缝之中透了进来。 戚玉霜迅速展开字条,看到字条上面熟悉无比的笔迹,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果然,还是瞒不过卢辞。 借着这一点细微的灯光,戚玉霜微微眯起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看得十分郑重。 “事成,太子相助。” “贵妃求情,高良、高庆流放岭南。” 戚玉霜脑海中思绪飞速转动,心中已经大致有数。 单凭卢辞、杨陵与她所做的准备,顶多让天奉帝对高家有所怀疑,重新将她放出来与之进行制衡。但周显在其中插了一手后,事情果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借着这一次犬戎行刺的机会,周显悍然出手,以高庆为诱饵,将高家在朝中的力量直接扳倒,再将所有的真相摆在天奉帝面前,天奉帝纵然再有心想困住她,也没有借口了。 戚玉霜心中轻轻叹息一声。 说了让周显不要管她这件事,以免暴露自己,被天奉帝所疑,结果他还是…… 戚玉霜有些烦躁地扯了扯头发,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若说是失望,却也不至于。她的确对周显办出来的这事有点无奈,但心中却没有什么太多的不愉,反而在心底深处,有一点轻微的欣慰。 周显真的长大了,已经长成了一个智谋出众,有本事、有胆略的青年了。 也许他……已经不需要呆在她的羽翼庇佑下了。 戚玉霜微微有些出神。 门外的昏黄小灯突然晃了两下,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戚玉霜的思绪瞬间回神,不禁失笑:我刚才在想什么? 她念头一转,随即想到,按照这高良、高庆这二人的罪行,恐怕应当是一同问斩的。约莫是高贵妃别无他法,苦求天奉帝,这才换来二人流放岭南的结果。 流放岭南…… 戚玉霜嘴角缓缓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若只是流放岭南,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高庆之罪,百死莫赎。 她之前留下高庆的性命,是为了等到真相昭雪的这一天,是为了让这个人最后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如今,高庆所有的用处都已用尽,如果真的遂了高贵妃的意,让高庆这样一个祸害继续逍遥在人世间,苟延残喘地活着。那么,她无颜面对九泉之下,大孟的十万大军……与她的父亲。 他们的亡魂,如同那一天夜晚,北辽河底冰冷刺骨的滔滔河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大仇未报! 七年前的仇人中,汪合已死,忽勒古已死,犬戎她尚未踏平,眼下,轮到了高庆。 高庆……必须死。 戚玉霜面色冷若冰霜。她慢慢闭上眼睛,手腕抬起,伸入怀中。 在她的怀中,最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团包得极为严实的物什。 戚玉霜将那一包东西取了出来。 那是一方素白色的帕子。帕子四方折叠,包裹得严严实实,因为时刻放在心口,取出之时还带着三分紧贴着心脏的温热。 在幽暗的光线中,戚玉霜双眼应当看不清太多东西。但她的行动却没有丝毫阻碍,仿佛演练过千万次一样,缓缓展开手帕,从里面抽出了一团柔韧锋利的细丝。 搜身之时,戚玉霜轻巧地将这条无色的细丝在衣襟上来回穿插几下,就像是衣服正常的丝线花纹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如今,戚玉霜在四壁严封的地底天牢中,缓缓将这一团细丝抽了出来。 这是紫檀弓弓弦中最核心的一根细芯——西域金蚕丝。 虽说名为金蚕丝,实则却是一条极细极韧,却恍若无色的细丝。 紫檀弓之所以最适合战场杀人之用,就是因为其平常可以拉弓射箭,一旦到了弓箭用尽,弹尽粮绝的时候,可以从弓弦中,抽出这一条锋锐至极,便于隐匿,可杀人于无形的西域金蚕丝。 在回到京城之前,戚玉霜就将紫檀弓的弓弦解下,把其中的金蚕丝抽了出来,放在怀中,以备很可能到来的紧急之用。 果然,这条金蚕丝,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 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她右手指尖控住两端,细丝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戚玉霜毫不犹豫地抬起左手,食指在绷紧的细丝上猛然一划。 鲜血骤然涌了出来。 戚玉霜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并未感受到任何疼痛一般,没做任何停留,食指已经在翻过来的纸条背面开始一笔一划地书写。 即使光线昏暗,戚玉霜的手却依然稳得出奇,每一划骨力如刀,银钩铁画,鲜血将字条逐渐染上了红色。 字如其人,戚玉霜的字迹,是她的父亲戚定远手把手教出来的,风骨劲拔,意脉贯通,气象端然,下笔决断。 这才是戚玉霜真正的字迹。 与当年在戚家老宅一箭射入堂中,向周显传信的那张鬼画符一样的字迹,全然不同。 故意把字写得歪七扭八宛如狗爬,就为了在某个人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这种殊荣,也只有周显有幸能看到这一次了。 书写完毕,戚玉霜将纸条重新叠回去。以金蚕丝紧紧缠绕成一团,然后压在了碗底。 在字条上,是戚玉霜一口未动的米饭。 外面昏黄的小灯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了。 戚玉霜没有再停留,隔着小窗,将已经“用完”的餐饭重新推了出去,与前几日一样,依旧是没有用过几口,好像屋中这位极为挑食似的。 那一盏从门缝底下透来的昏黄的灯光,猛地跳了跳,终于熄灭了。 地底的天牢之中,再次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 京城外,卢辞与杨陵见到金蚕丝与字条的一刻,心猛然收紧了起来。 从字条背面,他们也能看到上面斑斑的血迹。 卢辞双手颤抖地打开了这张字条。 字条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成了深褐色,然而一笔一划,血迹之深,足以见当时戚玉霜落下血书时,用了何等的力度。 白色的纸背,血迹如锋,写下了四个骨力遒劲的大字: “不死不休。”
第84章 报仇雪恨 卢辞哑声道:“不死不休……” 他与杨陵对视一眼, 在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含义。 杨陵道:“文藻兄长,我去。” 卢辞沉吟了半晌, 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京城的一切, 就交给我吧。” 二人兄弟多年,不须再多的话, 已然心意相通。杨陵没有再作停留,猛然转身, 大踏步向着门外走去。 那团金蚕丝, 被他缠在了手腕上,袖子一掩, 了无踪迹。 卢辞缓缓抬起头, 望向了宫禁的方向。 此时,牢狱之中的戚玉霜,还好吗? …… 押解高良与高庆的队伍, 是在一个灰暗的阴霾天气中启程的。 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也没有什么人前来送行,在一片阴沉的天空下,解差押送着身负枷锁的高良与高庆走出了京城的南门。 高家一案,天奉帝的怒火,如同风一般,席卷了整个京城。 炙手可热,煊赫数十年的高家,一朝获罪,过往的荣华富贵仿佛泥沙铸就的高台楼阁, 在帝王之怒下, 也不过是短短一瞬间, 就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当此盛怒之下,高家已经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往日里门庭若市的高府大门,被摘掉了金漆的匾额,草草扔在泥里。府中乱成一团,被羽林军查抄殆尽,物品散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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