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点了点头,“解决了!烧香拜佛不如求鸿哥儿,他有法子!” 便有姊妹出声道:“晴秋姐姐,快把你家里那位少爷请出来,叫我们也瞻仰瞻仰,观望观望,到底何方神圣,如此解忧” 晴秋抿了抿唇,只管笑笑不语。 便有结了亲的年轻妇人嬉笑道:“人家晴秋巴不得她家少爷不出门呢,凭什么给你们白看了去人家自己在屋里还看不够呢!” 和她们相处久了,异姓表兄妹这种说辞自然会被戳穿,晴秋也不想瞒人,说她幼年时卖身给他家做侍女,并道:“并不是好营生,全仗他家家风好,我才有今日,你们倒是别轻易把自己卖了。” 那帮姊妹听了,都颔首称是,也并未因轻看她,反而由衷赞叹道:“都是苦命人,姐姐却能挣到今天这份儿上,实在是我等楷模。” 因此,听着她们戏谑,晴秋也不恼,只道:“尽管说嘴,他又不是没出过屋,出来的时候我瞧着你们一个二两,倒像是抱窝的鹌鹑,不露面了有本事也当面臊白他去!” 女孩们便笑作一团,便有新来的问,那位鸿少爷究竟长什么模样 便有见过他的女子赶上来,说他身高八尺,眼若灿星,猿背蜂腰,直说得女孩脸颊绯红,晴秋摇头连连。 …… 五千只羊叫长排大车拉着走进石山县,青碧山脚下的时候,引起一片轰动,连蒋兴昌都安排衙差上街警戒护送,一路送到晴秋农场。 看着眼前这个场面,晴秋也不由得荡气回肠。羊贩魏保国是个话不多的佝偻老头,若不是见过他的手面,任谁看了都以为他是个寻常羊倌。 穆敏鸿罕见地露面,见了魏保国,拱了拱手,叫了一声:“魏伯伯,您老身体康健” “托鸿少爷的福。”就像从前那般,二人寒暄问候。 魏保国托着穆敏鸿的手,将他上看下看,不由叹道:“当初哥儿走出连州城的时候,我们几个老家伙都不知道,没去送送你,嘱咐你几句,若是将来到地底下,叫你爷爷知道了,他肯定一鞭子就甩过来,怨我嘞!” 敏鸿忙道怎会,晴秋这才知道,原来这魏羊贩是老太爷故交,忙越发恭敬,蹲了一福,道了好。 魏保国拿眼睛审视着晴秋,目光凝深,晴秋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显,想来是鸿哥儿对他说了自己要贩羊的话。 欸,在泰斗面前造次了,晴秋有些讪讪的。 魏保国却道:“这位就是沈姑娘罢,久仰,某姓魏,你也同鸿少爷一般,称我伯伯就好。” “欸,见过魏伯伯。” 一番厮见,羊群撒入野地,魏保国和他们走进黄泥房子,看着堂上三副神牌,不由一怔,抽出香来,逐一都上了香。 …… 如今家里人杂事忙,晴秋早就不让鸿哥儿做饭,单雇了一个做杂役的婶子,姓徐,今日晴秋早早嘱咐徐婶,提前备好丰盛菜馔,因此招呼一声,便端上桌来。 吃罢接风宴,魏保国老当益壮,也不歇息,下到田里,看他的羊儿吃草籽。 晴秋也蹲下来仔细审查,土坷垃缝里的草籽果然眼见着变少,想来这片地的草籽也只够这五千只羊打打牙祭的。 “土是沙土,松散。”魏保国手指插|进地里,抓了一把道。 “比连州的土还要暄软些,不过三尺之后是红土。”鸿哥儿说道,这也是他挖井挖出来的经验。 “那要种药材,的确不错。”魏保国轻轻颔首。 这是久经世故的人了,见惯了土地里的一切,他这么说,晴秋心里就笃定起来,虽然地还没种上,就望见遍野青青了。 魏保国瞧她笑得美,不由问道:“不知道沈姑娘,打算怎么卖我那五千只羊” 晴秋被问得愣住,她看了看鸿哥儿,鸿哥儿促狭地眨眨眼,笑着看着她。 她就像是绣坊里那些女学徒一般,呐呐地开口: “眼下就要立冬,青州和咱们连州城一样,都有立冬吃羊肉的规矩……而且青州人凡是年节都喜欢看百戏杂耍,我已经和城中几家戏院说好了,歇场的时候就吃咱们连州古法的烂炖羊肉,香飘十里,不信那些看客们不垂涎三尺……再者,临近年关,官府都办尾牙宴,我托厨师炮制好羊肉,以蒋县令的名义敬献给知府州牧大人,也能叫咱们连州城的羊肉名声大噪!” 魏保国与穆敏鸿对脸一看,讳莫如深。 “还有嚒” 晴秋想了想,道:“当然还有,年关庙会上,我就在街上支一口大锅,烹煮羊肉羊杂羊头羊脚子,还有青州遍地都是的萝匐,上面幌子写着‘羊汤五文钱一碗’,别人来喝汤杨,送萝匐,不过瘾呢,还能买羊肉吃!” “这么多只羊,卖羊汤卖到何时” “才不是,我是整只囫囵个卖的,羊汤摊子不过就是活招牌罢了,连州羊肉的名声打出去,难道还愁卖” 魏保国这才颔首,与鸿哥儿道:“有些意思。” 敏鸿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与晴秋道:“别的都好,只是要一文钱一碗。” “那我更不赚钱啦!”晴秋忙道。 “一文钱,”鸿哥儿睇着她笑了笑,“一文钱才能发家致富的妙招!” 晴秋若有所思,魏保国摇头失笑,当初这小子就是靠着“一文钱”这个招牌,让富甲一方的粮食把头刘丰年父子倒台赔光家底的! …… 冬天如约而至,远道而来的那五千只羊也在啃噬完农场草籽后宰杀付诸市场。 青州百姓并不是不爱吃羊,只是价格昂贵味道又腥膻,才视若洪水猛兽,连州羊肉一经问世,便香飘十里,引人垂涎。 魏保国也没有离去,晴秋知道,此番生意顺利,全赖人家看在鸿哥儿的面子上,自己这点“生意经”自然吃不掉所有利润,可她还是心满意足,不论是看着百戏杂耍团前簇拥着的人群,还是青州府那些官老家家的家奴都竞相来买羊肉,都很欣慰。 冬至节这天,一文钱一碗的萝匐羊肉汤,几乎慰藉了半个城的人——五千只羊,也只够青州人吃到过年,打打牙祭。 她已经和魏保国约定好了,下回她要卖活羊,顺便让他带苜蓿草籽来,她要让青州的羊儿和红缨,都吃上苜蓿草。 …… “我的主意好罢” “好,可更好的,是我觉得,你应该有个招牌。” “也是,连州羊肉连州羊肉叫的,不知道的以为咱们姓连呢!”晴秋嘀咕一句,又陷入起什么名字的烦恼中。 “叫鸿哥羊肉怎么样”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个。 敏鸿蹙眉,“怎么不叫晴秋羊肉再者说,这是你的生意,与我有什么相干。” “快别哄我,我还不知道,这是人家魏伯伯看在你的面子上,况且大半本钱都是你出的,我是个拎得清的人!” 算完账的晴秋将一叠会子钱拍到鸿哥儿手边,“喏,抽份儿的钱。” “你收着罢,不是还要买苗种嚒。” 晴秋从善如流地将会子钱一拢,发出感慨:“欸,钱呐,真是不禁留呀!” …… “贩羊肉是个贱生意,也得起个贱名才叫得响,不如就叫‘庆儿羊汤’和‘庆儿生羊肉铺’。” “…庆儿是谁” “是我呀!” “你本名不是叫秋容嚒” “欸唷,哥儿你说说,难道叫‘容儿羊汤’回头容姐儿回来,我该怎么说呢,再者叫‘阿秋羊汤’,别人还以为打喷嚏呢!这羊汤本就是滋补的,吃了还阿嚏,算怎么个事!” 敏鸿一听,还真是这么个理,无话可说。 “庆儿,庆儿,暗合我晴秋的名字,多吉利!” 敏鸿笑笑,便不管她了。 …… 可三年之后,穆敏鸿在青州第一家商行落成,写匾的时候,他落笔:鸿庆楼。
第86章 错算账 这是来到青州的第二年, 崇元廿五年,腊月底。 青州的冬天与连州比,虽没有风刀霜剑大雪连天,但也阴冷湿寒无比。一进了冬月, 老天爷便开始没天没夜下起雨来, 地上湿漉漉, 屋里也湿漉漉的, 让晴秋不禁怀疑自己是否也会长毛生出霉点子来。 从没见过青州这样的时季, 就连常年在外游商的敏鸿也吃惊青州是这个光景, 怪道说这里雨旱无常,留不住人口, 都往外州迁呢。 然而他们两个人还不是最遭罪的, 地里的桔梗黄连叫连绵阴雨几乎沤烂根,才是最令人发愁的。 …… 吃过中饭后, 原本还是晴空万里,转瞬天上便攒聚几多乌云, 地上刮起了风,不一会又淅淅沥沥下起细雨。 晴秋吱唔一声,挑起门口架着的蓑衣斗笠, 趿上木屐, 便出了门。 院子里养着的黄狗听见动静,哈赤哈赤甩着舌头跟了上去。 屋里倒是静悄悄的, 做饭的徐婶隔着门槛望了望晴秋远去的背影,又回屋瞅了瞅躺椅上假寐的鸿哥儿, 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嘟囔了一句,作孽。 敏鸿睡得浅, 忽的惊醒,见徐婶冲自己翻白眼,疑心看错了,揉揉眼睛再去瞧,徐婶又变成那个低着头,忙碌,任劳任怨的阿婶了。 “唔,几时了”晴秋呢敏鸿扭头望了望,屋里没人,窗外又起了风,沙沙的下起了雨。 徐婶听见他问话,硬声道:“出门了。” “下雨天出哪门子门”敏鸿不禁疑惑。 徐婶起身,哀怨地瞪了他一眼——刚才不是我花了眼,敏鸿默默地想道。 “怎么了”他问。 徐婶咽了咽桑子,似乎鼓起很大勇气,道:“少爷,我说句不当的话,您就是不当家不主事,问的这个话也是个笑话——下雨天老百姓就不出门啦地里的庄稼,圈里的牲口,哪样因为下雨就不用人侍弄人人要是都和您似的,一天下来三个饱两个倒,倒是快活,可哪里有您这么大福气,有个沈姑娘死心塌地的作陪呢!” 敏鸿叫她一顿臊白,弄得讪讪的,虽然他还有点发懵。 “是晴秋她……” “她去地里看药材苗了,你这两天没瞧她,脸上都没个笑模样!” “我是瞧见了。” 徐婶叫这话噎得够呛,想起自己家里那个油瓶儿倒了都不扶的丈夫,狠瞪了他一眼,道:“您瞧见了,就自己个儿拿主意罢,我收拾收拾回家了!” “……徐婶,说话就说话,何至于生气要走呢。”敏鸿满头雾水,不知何时何地惹恼这婶子,又想到晴秋没她帮衬不行,忙挽留道:“您要是有脾气,冲我发撒发撒也就罢了,等晴秋回来,您照旧伺候她嘛。况且,这家里她当家,您要是这么忽巴拉走了,她回来我如何交代嘞” 徐婶叹了口气,头一次见到吃软饭吃得这么光明正大大言不惭的男人,不由又多看了他一眼,口里啧啧两声,腹里道:瞧着是英俊倜傥,就是整天和没睡醒的猫儿似的,桑眉搭眼的,没个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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