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琪嘻嘻笑了一声,放下根绳子,晴秋还无知无觉的时候,就觉得肋下一疼,原来是鸿哥儿把她掐了起来,并道:“抓着绳子,上!” 她糊里糊涂就上了墙,鸿哥儿在后退又推了她一把,再往上时,赵子琪一搭手,把她拽上来,等晴秋回神时,已然在刘府外头了! “我出来了!”她小声欢呼着,“天爷,我竟然出来了!” 赵子琪嗔道:“既然这么高兴,当初怎么还进去了呢!” 鸿哥儿也翻身出了来,闻言道:“不兴人家换个东家” 赵子琪和晴秋对视一眼,都能说笑了,那定是转圜过来了。 殊不知,穆敏鸿此刻已经做下了决定,既然不能直不隆冬杀死刘骥春,那就堂堂正正让他灭亡——比死还痛苦的灭亡。 * 大路朝天,是各走一边,还是 赵子琪看着晴秋,又看一眼鸿哥儿。 他们来时是两匹马,鸿哥儿问赵子琪:“有钱嚒” 赵子琪从兜里摸出一把银锞子,鸿哥儿接过来,递给晴秋,并道:“回家罢,回你自己的家。”又对赵子琪嘱咐:“你送她,把她送进家门再回来。” 晴秋摇摇头。 看着鸿哥儿一脸不容拒绝的模样,赵子琪推推晴秋,劝道:“也罢了,就先回家,有什么事等我们这边安定好了再说。” “我倒没别的事,”晴秋道:“只是想替姨奶奶嘱咐两句,千万保重自个儿,还有别忘了容姐儿!” “不会忘的,我省得。”鸿哥儿说着,又把红缨交到晴秋手上,“红缨你骑走罢。” 这是什么意思 晴秋看着红缨,枣红马似乎是心有所感,大脑袋一直蹭着鸿哥儿。晴秋疑心他要犯傻,这分明就是在托孤。 鸿哥儿大约看出她的担忧,摇头道:“都放心罢,我自有章程。” “走罢!”赵子琪见他们拖拖拉拉的,说道。 这就是一条犟驴,从前姨奶奶的话也是捡着听呢,遑论她的……晴秋翻身上马,驭着马儿离开。 走了一会儿,她和红缨都一齐回头,黑黢黢的夜里,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鸿哥儿正走在月亮底下,踽踽独行。
第74章 孤鸿影(三) 晴秋和赵子琪各骑着一匹马, 穿过城郭外一大片一大片叫不出名字的密林、坟场、小径,路过沿途各村坊的祠堂,一路向月色更浓处疾驰!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 放空钟……”[注①] 赵子琪不算悦耳的歌声传彻在空旷的寒夜里, 引得一片寒鸦与野狗此起彼伏的吠叫。 …… “晴姑娘, 你记得路嚒”赵子琪拍马赶上来, 手里提着一盏羊角风灯。 “我以为我忘记了, 没想到一走过来, 竟全记着呢!”晴秋骑在马背上轻快地笑说:“小时候我就跟我爹爹一块出来给商号拉苁蓉,他驾车, 我压车, 有时候还逮着机会驭马!” “怪道你骑术不赖哩。” 飞驰在路上,晴秋只觉得万物的影子都被甩在身后, 她以为这条十年没走过的路她已经忘记了,没想到, 竟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觉着,连路上一块土坷垃都还记得! 从前, 每每想到回家, 总是诸多踟蹰,可是如今真格儿的走在路上, 却又焦急起来,只觉得还不够快! “驾!” 赵子琪坠在她身后, 摇了摇头, 从前姨奶奶跟前老成持重的大丫鬟,如今放马跑在夜路上, 倒跟撒了鹰似的。 …… 直走了两个时辰,夜更加深了,晴秋也冻得打起哆嗦,她忽然在一片山坡上勒紧缰绳。 近乡情怯。 晴秋头一次明白这个滋味儿。 枣红马红缨颇通人意,临时主人只是手搭缰绳向后一勒,便停下前进的步伐,低头啃噬起石头缝里的枯草叶子来;晴秋端坐在红缨背上,望着前方出神;赵子琪从后头赶上来,手里提着灯,搭眼一照,见前头不远处正有一座土坯院落,瞧不清门面,只隐隐约约看出院子外种着棵大柳树。 “那是你家” 晴秋点了点头,又犯起踟蹰来,“大半夜的,先不进去了,等鸡叫再叩门,您先回去,太冷了。” “我回去算什么事送佛送到西,况且鸿哥儿也交代了,叫我看着你进家门嚒。”赵子琪把手里的灯递给晴秋,笑道:“长久不回家的人都这样,怕什么那家里都是亲娘老子,又没老虎咬你,外头却是不能待了,本就走了这么远的路,再不进屋里暖和暖和,人都冻坏了。” 是啊,他说的没错,都是我的亲生爹娘,怕什么呢。晴秋腿轻夹马腹,红缨便立刻抬起四蹄,哒哒的往前走了。 …… “爹爹、爹爹!” 晴秋一面叩门,一面叫着,屋里黑洞洞的仍无光亮动静,四邻的狗却都被惊醒,一阵旺旺的犬吠。 不大一会儿,只听见里头木门吱呀一声,院里有人喊了一句:“谁呀” 晴秋忙道:“是我,秋容!” 便听见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大门门栓嘎吱嘎吱卸了下来,门也顺势开了,晴秋提着灯的手都忘记举起来,照着濛濛的月色,看见门后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 “……是井岩” 沈井岩眨着眼睛看着晴秋,晴秋离开家时他才只有六岁,印象早已模糊,诧异问道:“是二姐” “欸!” 井岩一拍大腿,笑了一声:“你回来啦!我告诉大去!” 他幼时因有算命的说他命里本不该是这家的娃儿,所以从出声起便从未喊过爹娘,一直都叫爹叫大,管娘叫姐。 井岩连忙跑回屋里,沈老爹本就听见外头有声响,当下便下了炕,不一会儿便趿拉着鞋出来,不可置信地道:“是容儿回来了” 乡下人家爱惜油灯,一到夜里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今夜月亮也不大,沈家人都睁大着眼睛看着来人。 晴秋牵着红缨走进院里,提着风灯,笑着答应一声,“是女儿回来了,这大夜里的,把您吵醒了。” “唉呦,你说这个话,我是你爹爹呀,”沈老爹声音里难得带着哽咽,“快进屋,冻着了罢” 晴秋摇摇头,这会子井岩已经进屋里把她娘叫醒,她娘是小脚,身子骨又不好,强挣着披衣裳下炕,她大哥沈天赐也打着哈欠出来,率先“嗬”了一声,睁大眼睛道:“二妹子回来了!” “秋容!”她娘嘶哑地喊着。 “快先进屋罢,娘你先回炕上。”夜冷风紧,不能一一厮见,晴秋看着井岩,道:“小弟你去把厢房的炕扫一扫,烧壶热水,留这位赵大哥歇一宿,——爹爹,这位赵大哥是送我回来的,留他歇一宿明儿再走罢。” “要的要的。”沈老爹忙打着揖道。 井岩便赶着去收拾厢房,赵子琪忙推拒道不用,乡下人盖房子不易,虽说这里叫石头村,但据他所看,住的房子都还是夯土垒的,这么两间小房子挤了一家子人,还能听见从西屋传出来小孩子啼哭声儿,如何能挤得下他 晴秋歉疚地看着赵子琪,赵子琪摆了摆手,翻身上马,晴秋连忙把灯给他,又说:“您受累,把红缨也带回去罢。” “这可不行,这是鸿哥儿要托你照顾的,何况那府上连个小厮也没有,他自己忙起来饭都吃不上,红缨跟着他连草叶子都啃不着。” 也是,晴秋便点了点头,小弟井岩这会子这会子捧出一个大铁壶来,“大哥,喝点热水再走!” 这家人倒是心肠不坏,赵子琪接过破了口的水碗,喝了一碗热水,跟沈家人一拱手,告辞离去。 …… 且说晴秋拴好红缨,又把自家毛驴吃的草料拿出好些,堆在马厩,收拾停当,才进屋。 一家子都没睡,全在沈父屋里聚齐,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晴秋一进来,看着眼前父母兄长幼弟,他们老去的老去,长大的长大,已经变化得叫她不敢相认,唯一不变的是家里的摆饰陈设,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炕桌、小凳子、被袱、甚至铺盖,竟都没有换新过……看着眼前这一切,晴秋不觉湿了眼眶。 “爹,娘,孩儿回来了,给二老道福!”晴秋深深福了一礼。 “学的这把式,”沈伯友笑呵呵地看着女儿:“快上炕来坐!” “欸……”她娘早一把把她拉过去,想要摩挲她的脸,看着自己布满裂纹粗糙不堪的手,又放下了。 晴秋忙握住娘亲的手,放在心口攥着,“娘,你还嫌我。” “哪里是嫌,我疼你不及。”沈大娘看着晴秋,就好像看着一件稀世宝贝,疼惜地说道:“我是不敢认了,我的丫头都长这么大了,你走的时候才这么高,身上都没肉,黄毛耷秧的……” “孩子才回家,你就说这些!”沈老爹推了媳妇一把。 沈大娘抹了抹眼泪,“是啊,不说这些——这是你嫂子凤霞,这是你侄儿,还没有大名,贱名小石头——小石头,快叫姑姑!” 家里来了生人,小石头一直躲在他娘腿后头,这会儿点他的名,便怯生生喊了一声姑姑。 晴秋忙答应一声,从怀中摸出两粒元宝银锞子,这还是先刚赵子琪给她的,递过去。 小石头从没见过银锞子,只觉得亮晶晶的比石头好看,便一把抓在手里,嫂子凤霞眼疾手快,忙将锞子抢回来还给晴秋,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好给小孩子,他丢了都不知道瞎在哪里!” “那我给嫂子。”晴秋笑了笑,反手推辞道。 两粒银锞子说实话并不算几两重,凤霞捧在手心,摩挲着它们,却感到万分沉甸甸,想着这两粒小玩意便能换二贯钱,就能买三石米,紧巴巴吃,够一家人吃过这个冬天……她扭脸看着丈夫,眼睛里露出渴求的目光。 沈天赐啧了一声,抓起这两粒小银锞子,拍到晴秋手心里,打了个哈欠,扯着儿子,“走,睡觉去。” 凤霞便同晴秋扯了扯唇角,也提起裙摆跟着沈天赐回到西屋。 晴秋仍在发怔,沈大娘搂着她,道:“你不用给钱,你在外头攒钱不容易,况且这两年你也没少接济家里,尤其是去年闹白灾,你主家舍米施面,倒让我们一家子渡过难关。” 沈父从外头抱回一捆柴火,重新点燃了炕洞,也跟着搭话道:“就是说呢,你这回出来,你主家怎么说我还想着他们多久能放你出来呢,没想到今年就回来了,也正该回……怎么哭上了” 晴秋抹了把眼睛,笑道:“没事,想娘想的。” “你呀,小时候不爱哭,什么时候添了这么个爱流咸水的毛病”沈老爹笑呵呵道,又说:“往后你就和你娘睡这屋,我去厢房和井岩凑合凑合。给你们娘俩再燎一把火,热乎热乎炕,晴秋,你睡炕头!” “娘睡炕头罢,我嫌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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