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全然没有什么神鬼,当真是大公子臆想的。 “疯了就疯了。“ 程涉川眉眼也没抬,语气间的凉薄让暗士心里都是一惊。 “不过林女郎留在了内室,似是有些发现……众人都没当真。“ 程涉川终于抬眼,眉眼间有些沉思,手指轻敲着桌子,一下一下,暗士不敢细听,退出了书房。 暗士没注意到,一缕黑影从屋里出来,跟着他的足迹,随着他一同回了程道廉的院子,又弯弯绕绕,几经辗转,进了程道廉的里屋,寻到了林九樾,从她的脚腕上盘上去,定住。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林九樾仍在思索一闪而过的灵光,未曾注意。 程道廉的里屋现下是一片诡异的宁静,只有程道廉对着一片空气欲要大喊却发不出声音,看其口型大概是在让女鬼别唱了。 众人不解,莫说他们没看到女鬼,那吟唱声亦是未曾听见,难道这鬼还只对程道廉一人可见? 异士手上的道具也不曾有变化,解决不了是断断不能说出口的,显得能力不行,那便只能托词是程道廉脑子出了问题。异士们平常在圈子里明争暗斗,勾心斗角,此刻却是难得达成了共识,互相看了一眼,眼神微妙,正要向大夫人辞行,却听那位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女郎 忽然出了声。 “不知公子里衣里头是否佩戴了东西?“小女郎眼神平静如水,仿佛只是在问今日可吃了早食。 时下虽民风开放,可这般明晃晃地当着众多人的面公开问一个男子的贴身佩戴饰物,对于异士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仍觉怪异。 大夫人早在异士们方才的神色里看出了端倪,知情况不太好,虽说异士们自有操守,可天下哪有秘密,不多时程府的大郎君是个疯子的谣言怕是就要传遍京城了。一想至此,大夫人便觉气绝攻心。此刻,甭管是谁,哪怕是她从前看不上的女郎,若愿意说另一种可能,哪怕是胡扯,大夫人也愿意信,也只能信。 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一旁呆愣的女婢,“还不快去看看。“ 女婢踮起脚尖,硬着头皮向前,中途被程道廉推搡开了多次,好不容易才扒拉开程道廉的里衣,见脖子上果真佩戴了东西,是一块玉佩。 那玉佩通体透明,呈碧翠色,是上好的成色,上头还用金丝缠绕。林九樾觉得有些眼熟,再细一看,分明是和自己手上的那块成一对。大夫人也有些恍然,接过婢女手上的玉佩,问林九樾,“林女郎,可是这玉佩有什么不对?“ 便是没问题也得挑出问题了,现下这是唯一的借口了,大夫人生怕林九樾不明白,眼神里带着警告。果然,林九樾道,“玉佩里有一缕他人的魂火,与大公子的魂火冲撞了,原先的蹴鞠摔倒大抵也是因这缘故,至于为何大公子能见魂火,大概与这玉有关。“ 经年的好玉常年在人世间浸泡着,说不得有了灵,能附一缕魂火……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相较于她的铃铛,这实在不值一提。 “既是如此,还得麻烦林女郎再对这玉想想办法,如今既已找到了症结,这厢也就不再麻烦几位先生了。天还未亮,几位先生先去屋里歇一歇脚,待天亮了我再命人相送。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几位先生见谅,府上必有重谢。“大夫人言辞款款,礼数周全,又转向林九樾,又再强调道,”这回多亏了林女郎了。“ 好大的高帽就要戴上,几位异士明知道大夫人是在做戏,却也不便拆台。既对方找了解围的法子,他们也不用做绝。难怪一开始便请了这位不知事的女郎,原来是这作用。 只是就这样让这位林女郎踩着他们上阶,心内却是不服气的,符占门的山玄偏就不想让这事情就这般过去,他德高望重惯了,是一点憋屈都不能受的。 “不知林女郎现今可有头绪?也让我们几位见识见识,是否可行。“ 大夫人一听山玄这话便知不好,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兴师动众请了这么多异士过来,安安心心请些医正,好好治治,说不得也能有些好转。现下弄成这样,她儿子是个疯子的消息传了出去,往后入仕是肯定没指望了,袭爵也是难了,好人家的女郎怕也不愿意嫁过来了。想想便觉都是问题,一时间又恼又恨。 但面上还得和蔼,周旋道,“女郎想必也要些时间……“ 话还没说完,林九樾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过来,她像是局外人,又明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思,缓缓道,“这倒也是不难,这屡魂火不入轮回,像是生前魂芯遭了重击,魂火四散开了,留了一缕因缘际会附在了这玉上,只需将这玉的魂火送葬了即可。“ 山玄听女郎一口一句魂火魂芯,纳罕的很,“不知女郎师出何门?“ “不曾拜师,岭南林氏人。“ 山玄恍然,岭南林氏已销声匿迹十数年,时间长到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派别。 大夫人一愣,怎得这小女郎不是在说诳语?竟是真的有些来头? 她不懂异术,对林氏的理解也就是岭南的一个小门户,如今听来竟是她小瞧了这位林女郎。 山玄又道,“如此,我们就等女郎一显身手了。“ 其余人未出声,却也不曾挪步,看来都是这个意思。 素芹瞄过来,觉林女郎如今是骑虎难下了,一时也替女郎心里捏着一把汗。 女郎倒是从容,她施了一缕萤火置那女子身上,众人看不见萤火,忽感一阵疾风掠过,当真程道廉的身前隐隐绰绰出现了一名女子的身影,只是女子身形不稳,像是一阵风便要吹散了。 那女子不知外头变故,仍独自低吟浅唱,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调,神情凄苦麻木。 众人大惊,见此,便知道竟是小瞧了这位女郎。 林九樾抬手,示意噤声,莫惊动了女魂。 魂火只有一缕,形成了生前的形状,但到底不稳,身形都有些摇晃。 女魂含糊着唱曲子,断断续续来来回回总是那么一句,好不容易有了下一句,唱完又回到了开头。 循环往复,再好听的曲子也没了意味。 更何况众人此刻没有听曲的雅趣。 有婢女在心内嘀咕,果真是大公子在外头惹的情债,竟不知怎么就招惹上了风月场上唱曲儿的。 众人都等着林女郎出手,却见林女郎一动不动,似是沉浸在曲里…… 大家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出声……烛火在夜色里隐隐跳跃,已是寅时了,更漏声响,传到了室内人的耳朵里,那女魂似是被惊醒,蓦地一凛,随即又有些恍惚……林九樾忙又施了一些萤火过去,替她固住。 女魂身前没有琵琶,她的手指却像是在拨动琴弦,全然又一次沉浸在了吟唱里。 程道廉看得恐慌,死死盯着,咬紧牙关才不发出声音。 终于,又是一刻过去了—— 曲子唱完,林九樾以魂火掷向手中的铃铛,铃铛发出悠远的一声嗡鸣—— 室内的蜡烛熄了一根,余下的急速跳跃,堪堪没灭。 那女魂似是终于有了神智,她愣怔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又环望四周,终于直直望向了浑身颤抖的团在床里头的……程道廉。 程道廉见她看过来,腹内一声尖叫就要发出,幸而尚存一分理智,生生压住。 却见那女子缓缓欠身,行了一个礼,“奴欠郎君一首曲子,现下终于唱完了。郎君的衣服已脏了,待奴洗净后再还。“ 她好像不知道她早已故去了,甚至死得很凄惨,只徒留了一缕魂火于世间。 众人往她身上看去,魂火模糊,如今细看,是了,她身上披着的分明是一件男子的外袍。 她从有记忆起便在勾栏瓦子存活,她年岁小,鸨母也不急着把她卖个好价钱,平日里也就唱唱曲儿,那日不知怎么惹了几位贵人的眼,衣裙被撕开……恍惚间,整个人已被拖到了楼道里,瓦子里自是不会有人管的,这本是行那事的地方,等事毕,她已没了力气理衣服,更不能爬起来。 又过了许久,那些人轰然散去。一位郎君路过,丢了件袍子遮在她身上,她看不清他的样貌,只隐隐看见他脖子上有一根红线,顺着他弯腰,划出一块玉。那玉泛出了麟麟的光,划疼了她的眼睛。 天道不公啊,有人一出生便坐拥高位,作恶多端却不曾有报应,有人终其一生卑贱如蝼蚁,温良和善却屡遭噩运。 她一生中得到的尊重太少,便是一个纨绔随手扔的一件外袍也足以铭记于心。 她什么也不会,只会唱曲儿,那便唱首曲子以作答谢…… 只是,曲子还没唱完,她便又遭了厄运…… 一缕魂火不甘,兜兜转转附在了那枚玉上……
第17章 京城的繁华便是林九樾看了几回也要忍不住赞叹,满目琳琅的小铺,摩肩接踵的人群,城外高立的城墙,还有不知在叫嚷着卖些什么的商贩……穿梭于其间,林九樾也不住得被这热闹的氛围影响,冬日的肃清一扫而空,往前走大概是香料铺,隔了这么远也能闻到靡靡的香味儿,再往前应是卖书的,铺前都是读书人,一眼便能区分出来,再往前,拐个弯儿,在那临河的小楼旁,便是今日他们要去的地方——半闲居。 “大公子小心些则个儿。”女婢声音轻软,透着些小心翼翼的紧张。 林九樾转头,颇有些不忍直视,只见程道廉两旁一手扶着一个女婢,马车下头还半趴着一个小仆,几人又是搀扶又是跪趴着好不容易将那程道廉从马车上,半拉半扶了下来。从前觉得程涉川太过做作,如今一对比,方知是小巫见大巫了。毕竟程涉川也不过是在人前有这一番做派,林九樾跟了程道廉几日,便发现程道廉是日日如此,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过是病了这些时候,程道廉像是被抽了半条命。明明这下个马车的功夫,也没费着他什么力,已然已是气喘吁吁,虚汗淋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这半闲居住了半个月,被掏空了身体。 “大公子,便是前头那院儿吗?还请上前领路。” 程道廉是如何也不肯再拿着那玉佩了,玉佩便在林九樾的手上。送葬须得在亡者生前死地,林九樾不过暂且安息了她,故而还是来了这半闲居。原先想着两人换身装扮偷偷进去了结了即可,但偏偏程道廉如今是个胆小如鼠的,更是几步路也走不动的,无奈眼睁睁看着他带了许多仆婢并着车马摇摇荡荡向这寻欢作乐的地方来。 半闲居名副其实,内里有唱曲儿的,有弹奏的,底下是个大堂,看起来倒是和茶馆食肆差不多,众多也都规规矩矩地喝茶品曲,顶多桌旁有那么几个美娇娘作陪。那楼梯隐在层层的帘子后头,纱帘飘逸,风一吹便卷起,溢出些女儿家用的脂粉味儿。楼上是一间间的包厢客房,外人是看不清里头的。不知三楼又是怎样的一番别有洞天,林九樾垂眉,听声声娇吟声传来,在座的诸位却都恍若未闻,间或互相看一眼,露出一个暧昧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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