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到底是程府出去的,以那县主跋扈多疑的性子,就算不知女郎和郎主住在一个岛上,那也难免会多事。说一千道一万,女郎还是千万要小心呐。” 对于贵人来说,恁是有没有得罪了他,让他不顺眼了就有可能被责罚。 这便是现今这世道。 有时抱玉也感慨,幸而虽则郎主看起来也只在女郎面前温和一些,瞧着难伺候,但对女婢奴仆动辄无故打杀是从没有的。女婢奴仆向来惧他,也是因了他身上的气势罢了。 算起来,也是为奴为婢的一点幸运了。 只是这幸运不知在女主人来后还能不能维持。 抱玉不由又想起方才的乱想,若是女郎做了他们的女主人,日子怕是会更好过些吧。 不过不谈实际的问题,只瞧方才女郎的态度,这想头应是彻底无望了。 抱玉是好心,林九樾虽不以为意,也是放在了心上。 两人出门去,却见程涉川站在门口,一身朝服,凛凛威风,发由玉冠束着,一丝不苟,朗朗白日里,阳光明媚,惠风和畅,这人却像是带着刺骨的寒风,看着很是阴沉。 因是背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瞧着更是古怪。 这人怎么又一声不响地等在门外,林九樾心内腹诽,面上态度倒是不错,行了个礼。 抱玉更是惊惧,她向来审慎,生平头一回莽撞竟就被郎主看见了。 还好,郎主虽则面色难看,却好像并未怪责,只抬手示意她退下。 抱玉见状,忙不迭呵腰退下。 林九樾瞧着,也正要错身离开,却见自己的衣裙被钩住,一个愣怔,不明望过去,却见自己腰间系着的原本顺着系带垂下的那块玉,此刻却被程涉川握在了手里。那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瞧着很是养尊处优,可林九樾却是知道,手的内里有一些茧子,那是常年练剑习字留下的痕迹。那日里腰间的触感是那般分明,可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垂下眸去,又抬起清澈的眼眸,不解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程涉川被她看得难堪,她眼神越清澈,便越显得他心思龌龊。 方才他站在这里,看抱玉与她讲那什么县主的事,便顿住了脚步。那劳什子县主嚷着非他不嫁的事他从来就没往心里去,只觉是个胡闹的,昨儿个更是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今儿听抱玉一说,才隐隐约约有些印象。蓦地想看看她的反应,心里竟也随之起了一分连自己都不理解的隐秘的期待,他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可她竟像是在听说书的,他竟是成了那等让人说笑娱人的吗。 不,听说书的好歹脸上尚且有几分波动。 哪像她,面上平静无波,全然是个无动于衷的。 便是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心内有了一个万分恶劣的念头,若是那位无动于衷的林女郎知道她夜夜在他梦里与他春风一度,不知是否还能维持住面上的平静无波。定然会大惊失色吧,想至此,他才觉心内的郁气稍解,有了几分快意,但那快意很快便又化作了心内的阵阵闷痛。总归是不畅快的。 他尚有理智,无论是教养或是风度,他都做不出这样的事。 但克制只会带来更多的不顺气。 良久,被他那样看着,林九樾终是有了些许不自在。 只觉得这人莫名,她到底还是习惯了他在她面前温和的样子,纵然有地洞里那一瞥,那到底是过去了,此刻看着他有些阴沉又有些恶劣,心内有些微妙的局促。 像是看够了,他轻笑,终于出声,“女郎怎得还佩戴着这块玉,是瞧不上我那块吗?” 竟只是为了这等无谓的小事,林九樾越发莫名,却也不想和他争执,只好脾气道,“我习惯了佩戴这块,将军送的在房里放着呢。” 以为这般解释完便就好了,却没想到他仍抓着不放手,依依不饶道,“那也不能厚此薄彼啊,女郎去换下吧。” 林九樾终于有了些愠意,“佩戴哪块玉有什么要紧。” 程涉川似笑非笑道,“是啊,林女郎总是觉得什么都不要紧。” 说着,甩下那块玉,玉随着带子摇晃了几下,贴合着襦裙悬挂着。至于甩玉的人,已径自转了身去,离开也不说一声,步伐越走越快,竟像是气急了。
第31章 林九樾直至踏上马车, 还未回过神来。 这人便是这般莫名其妙的出现,而后又是莫名其妙的仿似带着气离开。 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情绪当真是能传染,便如此刻, 林九樾心里便有些莫名的烦闷。 但好在,马车行过街市时已是午后, 今儿天气甚好。太阳高照, 因在冬日, 不显热烈, 只觉温暖,也解了林九樾心内的几分糟心。阳光暖融融地隔着马车的帐布照在林九樾的身上,仿佛一身的晦气都被扫荡了干净。 京城的街市里向来热闹, 不知是谁家的女郎出门买胭脂水粉,正和一旁的好友比对着色彩, 两人意见不同, 或有争执。林九樾听得会心一笑,岛上的女婢们也是如此, 大家混熟了,便常因些女儿家的装扮小事闹别扭,过会儿便又和好如初了。其实啊,恁管是粉的, 紫的,蓝的, 那么青春的女郎,涂什么会不好看呢。又有那不知几岁的顽童吵嚷着要摊铺上的面具耍玩,那面具必然是好看得紧, 才会惹得小儿在街上撒泼, 那细软的女子声音应是他的阿母吧, 听那语气是敌不过小儿的痴缠了,正要和摊主讨价呢…… 耳聪目明便是这点好,林九樾倚靠在靠垫上,光是听着外头的声音,脑内已自然勾勒出了一副热闹的京城市井图。那高门大院是京城,京城却不只是高门大院,那街上走的、吆喝的、为生计奔波的,也是京城实实在在的一部分啊。 马车颠簸,荡起了一阵风,风卷起了车帘,林九樾无意间瞥过,正欲扫眼转开,却蓦地一愣,不经犹疑掀开帘子,探出身去,余风洒在她的鬓发上,方才恍惚间看到的人影却已是不见。林九樾愣神,疑心自己看错,不过是一个侧影,认错人也是常见。更何况,阿嬷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呢。 车夫的声音传来,粗粝中带着讨好,“方才路上有些石子儿,可是颠着女郎了?” 人影确是找不着了,林九樾回神,道,“无事,探出来看看风景罢了。”说着,又挪回了马车里,车帘重阖上。 马车继续行进,不多一会儿便到了那郡王府门口。于是便也没有了心神再去纠结方才的疑思。 郡王府雍容气派,门口蹲坐着两个石狮子,门上铸着铜,院墙高耸,一股厚重庄严的气息铺面而来。程府也奢靡,但更多的是世家的清贵,与郡王府这般摆在明面上的华贵是不同的。纵然如今皇家式微,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林九樾递出拜帖,那门房并未让人久候,像是早预料到了林女郎会来。 是啊,谁能拒绝郡王府的邀约呢。 不多时,一仆妇揣着手赶来,纵是步伐较快,那人身形瞧着也稳,仆妇身着隽雅,瞧着倒像是哪户人家的夫人,门房对其也是恭敬的很。 “林女郎,久候了。”仆妇欠了身,眉眼里带着笑意,瞧着很是和蔼,“郡王妃已在里头等着了。” 说着,便转身带路。 林九樾忙回礼。 她浑身罩在帷帽里,本就出尘的气质这会儿欲遮不遮的,更有了几分玄学高人的风范。 托了时下玄学之风的福,对异士算是尊崇,也因而省了许多力气周旋,只需端着神情装高深莫测便好。若是过于世故圆滑,反倒是有些落俗了。 仆妇瞧着,心内轻叹了一口气,这位林女郎瞧着年轻,也不知是不是如那道士说的有几分真本事,又想着自家的这位县主,更是哀愁。 仆妇并不多话,只将女郎引到了一堂屋里,堂屋里端坐着一貌美妇人,眼周泛着些红意,想是刚哭过一场,见林九樾进来,开口道,“女郎快请就坐吧。” 这位应便是郡王妃了。 林九樾依言坐下,思索着话头,这事儿自然是不能多问的,可也不能等着人自个儿掏出。 想来想去,还是将难题扔了回去,“不知王妃邀我前来可是有何事,也请直说无妨。” 窗外树木萧索,这郡王府竟是只有外头华贵,里头的园子像是许久不曾着人打理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了县主的缘故。 郡王妃略一沉吟,终是开口道,“女郎想也猜到了,我家的玉惠不知怎么受了惊,医正瞧了没多大起色,这才着人去了纯阳观,那儿的道长倒是引荐了女郎你,我们这才斗胆一试。” 纯阳观? 道长? 该不会是至纯道长吧。 想起那位道长,林九樾就不可避免地思及岛上的那位郎主,在时下世人痴迷玄学的风气下,那位郎主初时的嫌恶当时不觉得,如今想来竟有几分曲高和寡的意味。自然,他现下对坑蒙拐骗之徒应也是万分瞧不上。 想到程涉川,便思及今日里他的莫名其妙,林九樾忙将思绪拉了回来。 “说来惭愧,王妃看我的年纪,应也知道我实战经验不多,大多时候要靠几分运气,几分急智,才侥幸医治了几位。”一番自谦后,又表了决心,“王妃信任,我自不敢辜负,定全力以赴。” 说实话,郡王妃在看林九樾进来时,心内便已不大抱希望。纵使看不清女郎的脸,但女郎瞧着实在是太年轻了。这会儿听林九樾一番陈词,心内虽是失望,倒也还算稳得住心神,只是脸上的笑意看着越发牵强。 “女郎尽力即可。”说着便要起身,亲自引了林九樾往里头县主屋里去。 一路上女婢也没几个,看着倒是有几分冷清的寥落,竟是全然没有程府的奢靡。 这位玉惠县主躺在床榻上,发丝规整,应是人刚理过,她两眼紧闭着,呼吸粗重,像是被梦魇住。 郡王妃歉意道,“玉惠夜间睡不好,好不容易白天能眯一会儿,失礼之处女郎见谅。” 说着,满脸心疼地掖了掖被子。 这位郡王妃倒是和善,就连程府的大夫人也比她气势足。 便是隔着被子,林九樾也能看见县主体内的魂火乱窜,横冲直撞,难怪这位县主日夜心神不宁,苦受其扰。 林九樾回忆手札上的内容,这等情况大抵是因为经脉中有一处或者多处被封锁住了。 找到缘由便简单多了,不过是找一找是何处经脉罢了。 也不知一位深闺中的县主怎会摊上这样的祸事,这等恶毒的手段,时日长了,说不得便要真的引人发疯了,甚而直接暴毙也是有可能的。 郡王妃见林九樾久站不语,以为这位林女郎果然也没有什么办法,哀叹了口气,一点儿不失望是不可能的,毕竟早在见到女郎时便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那么多有经验的,有声名的异士没有法子,哪能指望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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