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哽咽了一下,再抬眼时,便是摇着脑袋像李研保证,“王爷不要生奴婢的气了,奴婢下次不会这样了。” 望着小姑娘楚楚可怜的模样,李研心里早已不气,想到的只是她之前在钟粹宫时受到的委屈。 如果她不是奴婢,那次她兴许就不会挨罚,他要带她去行宫,她也不会满脑子装的只是伺候他的事,更不会一提到别的主子,就如此战战兢兢…… 李研莫名觉得心头上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先是蹙了蹙眉,随后望着宋楚灵的那双眉眼,更加温软,“我没有怪责你,也不是因你生气,是……” 是他动了许久的那个念头,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半分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宋楚灵没有追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只是听到他没有生气,便微微松了口气,那气息轻柔地落在李研的手背上,他的肌肤又白又薄,手背上青筋十分明显,然就在方才那一瞬间里,那青筋肉眼可见的在跳动。 今年的暑气来得果真比往年早了许多,还未彻底入夏,那日光便将地砖烤得似要冒烟。 皇上在打算提前去行宫避暑时,得知内侍省早已将一切都安排就绪,甚为满意,整个内侍省都得了赏赐。 李砚则从那次老槐树后,一直未曾私下里来寻过她,甚至连宁寿宫都未曾露面,有一次李研在教她练字时,还不由念叨起了李砚,说他过了教功课的时间,还迟迟不来,想必又是不知去哪里混日子去了。 其实从某一方面讲,宋楚灵挺佩服李砚的,他在伪装自己的能力上,甚至比她还要厉害。 她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宫婢,不会有那么多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看。 然李砚却是不同,便是他生母再不受宠,如今的他也已经过在了皇后名下,是大魏皇室宗谱上的嫡子,抛开晋王不谈,李砌与李碣怎会不派人将他死死盯住。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够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且表面还是人人眼中玩世不恭的四皇子。 师父曾与她说过,慧人与之合谋,笨人与之交心。 这当中所说的慧人,便是李砚这样的人,他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不该让这样的人成为对手,而应当想尽办法与之合谋,却不能交心,为了防止日后他心中生变。 至于笨人交心,倒不是说真寻个傻子和他什么都交底,而意指与那没有心机的人,让他们感受到你的坦诚与宽待,日后才能为你所用。 迟迟未等到李砚来寻,宋楚灵也并不着急,依照她识人的能力来看,李砚不会将她就此放过,他们之间日后还有的纠缠,只是她需要调整方法。 明日便是离开皇城前往行宫的日子,她一早就回了房中,将所带的行礼又细细盘查了一番,确定没有遗漏,这才准备洗漱睡下。 夜里发闷,窗户基本都是敞开的,只拉着一层避蚊虫的薄纱,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一到天热时,宋楚灵几乎每日都要擦身,她从水房提来两桶热水,额上已是出了一层热汗,她来到窗后,伸手去拉窗子的时,忽然一只温热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紧接着,那手的主人便出现在了她面前。 许久未见,李砚一身墨色长衫,立于月色之下,他望了她片刻,才将她手腕松开,随后翻身而入,眸光一下就看到了地上的那两桶水,还有摆放好的香胰子与长巾。 他朝桌旁走去,唇角的笑带着几分嘲讽,“看来我到的不是时候。” 他语气不善,神情中隐含怒意。 宋楚灵暂时没有理会,她先是将窗子拉上,转身去将那两桶水盖好,这才走到桌旁坐下。 李砚很自觉的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面喝着,一面看向宋楚灵,“你可知这二十多日,我去了何处?” 宋楚灵淡道:“不知。” 李砚没有着急开口,他眸光寒冷地望着她,直接朝桌上丢来一个绥带结。 这绥带结原本应当是红色的,可因为佩戴的时间太久,色泽已经黯淡无光,乍一看还以为是木褐色,那绥带结下方的流苏,也变得参差不齐,有好几处已经磨损到丝线发毛的地步。 宋楚灵正在给自己倒水,眸光扫到这条绥带结时,她神色没有半分慌乱,平静到壶中的水稳稳流入杯中,没有洒出一滴。 “不觉得眼熟么?”李砚挑眉问她。 宋楚灵喝了口水,面色如常道:“眼熟啊,这不是我娘亲的么?” 她口中的娘亲,不是之前与李砚扯谎时,随口胡诌的荣林郁的外室,而是她入宫的名册上登录的,那远在江南潭州,盛江村的母亲。 “殿下总不至于,亲自去了趟盛江村吧?”宋楚灵忽而朝他一笑。 明明只是随意的这么一笑,却是在橙光的跳动下,显得格外明亮,明亮到连李砚眸底的那片黯然,都在一点一点慢慢照亮。 “荣家能在上京扎根,将生意做得如此红火,在洛川当地可谓是无人不知荣家的大名,你猜怎么了?”李砚说着,直接拿起宋楚灵面前喝过的水杯,放在鼻尖下闻了闻,不由蹙眉,忽然换了话题道:“你换口脂了?” 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宋楚灵正在细心听着,被他这样忽然打断,那脸上的笑容顿时散了几分,她一面抬手要将水杯拿回来,一面与李砚解释道:“那口脂里的桂花,是去年秋日我存的,已经用完了,我新做的口脂里,用的是梨花海棠。” 李砚抬手将她手臂握住,在杯口处又闻了几下,随后几乎是压着她唇印的位置,将剩下的半杯水送入喉中。 他下巴微扬,露出一截好看的脖颈,上面那强而有力的喉结,随着吞咽,很有节奏的一下又一下的抽动着。 直至那半杯水全部饮尽,他才将水杯重新放在了宋楚灵面前,然那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似是忘了一般,没有松开。 他本以为融了蜂蜜的桂花甚是好闻,却没想这梨花海棠,似也不差,甚至莫名的比上一次还要让他喜欢。 他想要让自己看起来阴鸷一些,却不知为何,那目光落在宋楚灵脸上时,到底还是敛了寒意,尤其是口齿间还弥漫着那股令人着迷的清香,让他莫名喉中又生出几分干涩,想要饮水。 感受到宋楚灵想要将手臂抽走,李砚却是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将这手腕握得更紧,且还又朝自己身边不容抗拒地拉了一把。 他匀了几个呼吸,待那莫名生出的杂念散去,这才冷声开口道:“荣林郁从未养过外室,更是没有什么私生女。”
第五十六章 早在数月前, 宋楚灵告诉他,她是荣林郁养在洛川的外室之女时,他便暗中派人去了洛川, 可不论怎么调查, 都查不到半分有关荣林郁养过外室的线索。 便是荣林郁遮掩的再为严实,他给外室也得置办宅院, 也需有人从旁照顾,何况当年外室生子,还需去请产婆。 洛川并不大, 那么一个活人又带着孩子, 若是当真存在过, 怎么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可查了这么久,他派的暗线什么也没有查到。 宋楚灵听后却是垂眸笑了:“所以殿下一无所获,便亲自去了盛江村?” 听宋楚灵这般语气, 好似并不相信, 李砚终于是将她手腕松开, 把自己的手掌摊开在她面前。 李砚的手生得很好看,手指如他身影一样修长, 且还宽厚有力,掌心上有一层厚茧, 其实细细想来, 李砚若当真不学无术, 整日只知享乐, 他的手合该如李研一般细嫩白皙才是, 怎会生出这样的茧子。 只是寻常人约摸没有机会将他的手看得这样真切,应当说, 是李砚从未给过旁人这样的机会。 李砚有时自己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对宋楚灵与旁人不同,也许是因为他总是莫名觉得,他们之间有某种相似之处。 “看到了么?”他问。 宋楚灵轻“嗯”一声,脸上笑意顿时散去,她蹙眉深深吸气。 因她看到李砚的这一双手掌中,有的不止是茧子,还有几处极为明显的伤口,好似是被什么东西磨破了一样,似还在隐隐渗血。 “这些都是被缰绳磨破的痕迹。”李砚说着,将手收了回去。 原来他当真是亲自跑了一趟。 从上京到潭州,想要来回控制在二十日以内,这一路上少说也要跑死五六匹马,且还要不眠不休。 宋楚灵没有想到,李砚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借着身旁闪动的灯火,她再次抬眼认真的看他。 她发现李砚眼下泛着乌青,面上的肌肤没有什么光泽,平日里十分红润的双唇,此刻也变得苍白起来,只那腰板,不知是习惯还是在逞强,倒是挺得依旧笔直。 “为何要亲自跑一趟?”宋楚灵收回眸光,一面问他,一面起身朝柜子走去。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李砚没有必要这样做,差几个聪明可靠的人去查便是,何故这样折腾一番。 其实她没有想错,起初李砚是派亲信去的,却没想到,亲信去了潭州之后,查了数月给他的结论,竟然是宋楚灵的身份为真。 这个结论完全出乎了李砚的意料,他头一次质疑手下之人的办事能力,因为他认识的宋楚灵,绝对不会是那个村民口中,老实勤快的小丫头。 李砚原本只是打算换人再去细查,可那日老槐树后,她附耳说得那句话,让他不知怎地,就生出了亲自去查的念头。 也许是他想向她证明些什么,又或者他原本就是这样的性子,凡是都要刨根问底,查个清楚明白才能安心。 宋楚灵从柜中拿出一个药瓶,放到桌上,转而又拿了一个干净的木盆,蹲在水桶旁朝里面舀起温水,见李砚一直没有回答,她便又问:“那你查出什么了?” 李砚拿起桌上那条绥带结,故意沉声道:“查出你不是宋家的人,你所谓的娘亲余氏,也根本不认得你。” 他想用余氏近身之物来诈她,却没想她一眼就能认出,不过既然认出这是余氏的,便更能说明,他没有骗她,他真的与余氏见过面。 没想宋楚灵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她蹲在那里忍不住回头望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你如实说便是,诈我做什么?” 李砚顿时愣住,整个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堵住了,呼吸都变得极不顺畅,他也不知这是第几次了,竟被一个小姑娘三两句话就弄得这般狼狈。 他蓦地收回神色,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唇角,“你本事当真极大,让整个盛江村都替你扯谎……” 李砚起初还不信,可当他拿着宋楚灵的画像,几乎问遍整个村子后,才信了手下的话。 但凡认识宋家的人,都知道那画中之人是宋楚灵,是那余寡夫家的闺女,几年前随人去了上京,据说要入宫伺候主子。 李砚的人又装扮成寻常百姓,跑去与余氏靠近乎,聊到宋楚灵时,余氏满脸自豪,说她女儿有本事,在皇城里伺候贵人,等几年后女儿归乡,还要拿钱给她盖大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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