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着上官熠的肩膀往外走去,沈葭急忙跟上,她的脑子乱得一塌糊涂,陈适不是和上官熠一伙儿的吗?怎么两人撕破脸了? 不过此刻除了跟着他走,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雨下得愈发大了,仿佛天河泛滥,从头顶狂泻而下,除了噼啪的雨声,天地间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是北京城近三十年来都没有过的泼天豪雨,他们刚走出廊檐,就被浇成了落汤鸡,沈葭的眼睛都被雨水砸得睁不开,东瀛武士们手拿倭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始终保持着七八步的距离,雪亮的刀刃在雨夜里闪着不祥的光泽。 陈适几乎是半拖着上官熠出了龙王庙,在雨中大喝道:“让他们止步!” “什么?”雨声太大,上官熠听不清。 “让他们止步!关门!” 他手中的金钗刺进去了几分,吓得上官熠连声大叫:“回去!都回去!把门关上!” 他也不懂东瀛话,唯一能当翻译的李墉又死了,他只能猛打手势,武士们彼此面面相觑,最后步伐一致地后退,将庙门关上。 陈适转向沈葭:“上马!” 沈葭不敢犹豫,将系在树上的缰绳解了,抓着马鞍爬上马,她浑身没有力气,手又湿滑,咬牙爬了好几次才爬上去。 陈适见她已经坐稳,金钗用力一划,上官熠只觉一阵钻心剧痛,他哀声惨叫,捂着脖子摔倒在地。 陈适迅速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驾!” 骏马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庙门打开,武士们一窝蜂地涌出来,扶起地上的上官熠,他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一摸脖子才知道,原来陈适并未对他下死手,只是划破层油皮。 上官熠咬牙切齿道:“给我追!杀了他们!”
第91章 洪水 夜黑得不见五指, 骏马载着二人在暴雨中奔驰,后面跟着数十骑,杂沓的马蹄声被雨声遮掩,几乎听不见, 沈葭在这样的雨夜里完全是瞎子, 她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朝着哪个方向逃跑。 陈适“吁”地一声,勒停坐骑, 他们被一条大河阻住了去路。 “这是哪儿?”沈葭茫然地问。 “芦沟桥。” “桥呢?” “被淹了。” “……” 有没有搞错?! 沈葭简直要疯, 早不淹晚不淹,偏偏在他们逃命的时候被淹了?! 身后传来上官熠得意的呼喊:“陈允南!你已经无处可逃!” “怎么办?” 沈葭焦急得不行, 该不会今夜真和他命丧一处罢? 陈适沉声不语,一挽缰绳, 将马头调换方向, 顺着河堤疾驰而去。 上官熠冷哼一声:“冥顽不灵!” 他从马鞍上挂着的箭囊中抽出一枚羽箭,摘下牛皮硬弓, 目测了一下距离,随即放开缰绳,拈弓搭弦,一箭射出! 因为延和帝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过的皇帝,所以他很崇尚武气, 在他的要求下,大晋凡是伯爵以上的世家子弟都要去三大营训练骑射与摔跤技能,所以上官熠的天资虽比不上怀钰, 马背上的功夫却是不差,他的箭术学自军中, 挽弓姿势合乎标准,这一箭射出, 原本应该直取陈适心脏,却因雨水的阻碍偏了些许,箭矢掉入无定河中。 上官熠再次拉弦,又是嗖嗖几支羽箭射去,竟然一箭不中。 这激起了他心中的忿恨,想那陈允南微末小官一个,若不是自己抬举,他连站在他面前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今晚既杀他幕僚,还胆大包天挟持他,若不杀之,实在不足以泄愤! 箭囊中还剩最后三枚羽箭,上官熠一并取出,搭在弦上,他死死盯着前方陈适的背影,眼中杀意毕现,箭镞瞄准,口中猛喝一声:“着!” 但听弓弦一响,三枚连珠箭疾射而去,刺破雨珠,其中一箭正中陈适后心! 沈葭只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人朝前一顶,陈适的头软软地靠在她的肩上,握着缰绳的双手也松开了,无力地垂落下去。 她急忙挽住马缰,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心慌起来:“喂,你怎么了……” 陈适没有回应,她正要偏头去看,耳朵却捕捉到什么动静:“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几名东瀛武士也听见了,那声音像是天神踏着战靴在来回走动,又像是战鼓擂响,整个大地都在震动,预示着死亡与不详。 胯.下坐骑不安地走动,喷着响鼻,有些竟然罔顾主人的指令想要逃跑,一名武士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扭头望去,霎时瞪大眼眸,指着远处,惊恐地叽里哇啦叫了起来。 上官熠回头望去,登时瞳孔紧缩。 “洪水——是洪水来了!快跑!” 他当先勒着马匹后退,其余武士也纷纷逃命,可他们根本赶不上洪水来临的速度,河浪滔滔,声势浩大,浑浊的黄水咆哮着席卷过来,带着摧毁天地间一切事物的可怕力量,刹那间便将人和坐骑统统卷入水里! 无定河泛滥了。 沈葭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冲进了水里,她眼睁睁看着马匹在打着旋儿的急流中被冲去下游,她挣扎着想游上岸,可她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只能随波逐流。 一道炸雷声响,电光一阵接着一阵,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借着这光,她终于看清了陈适,他脸朝下漂浮在水面上,一支长箭深深地钉在他的肩胛骨下方,几近没羽…… - 河南,开封。 怀钰刚结束一天的巡视河堤任务,今日又溃了几处堰口,他领着河务衙门的兵丁和民工四处抢险,搬运沙包沿堤加固。 开封府上到巡抚衙门,下到知府知县,从未见过他这样的太子,以金枝玉叶之尊,竟然和穷老百姓一起挽着裤腿扛沙包,堵堰口,有他以身作则,大小官员都不敢躲在棚下偷懒,个个身先士卒,栉风沐雨,一天下来,人都累得半死。 连续多日的连轴转,怀钰也扛不住了,小腿严重浮肿,又因淋了雨,患起伤风来,昨儿高烧了大半夜,唬得一众官员心惊肉跳,纷纷劝他好好休息,谁知第二日他听说决口了,又咬牙撑着身子爬起来,观潮都担心他随时会晕过去,好在这一天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雨还在下,打得伞面噼啪作响,河堤上,一盏盏气死风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众人披着油衣,戴着斗笠,各个都穿着草鞋,高挽裤脚,行走在黄泥地里。 仆人们抬着轿等候在雨中,众官员还不能上轿,要等怀钰先上马。 狮子骢甩着马尾,耐心地等在原地,怀钰抓着马鞍,正要翻身上去,忽然一个雷打下来,他的心脏仿佛被雷劈了一样,霎时钻心剧痛,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将近九尺长的身躯,就那么重重摔在烂泥里,激起丈高的水花。 “殿下!” “太子爷!” “太子殿下!” 这一摔可把众人吓坏了,有的赶紧去扶,有的高声叫大夫,慌慌张张围上去,生怕他出个好歹。 观潮是离他最近的,跪在他身边焦急地问:“殿下!您怎么了?能起来吗?” 怀钰张了张嘴,茫然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万千雨丝,喃喃道:“她出事了……” “什么?” 雨声太大,观潮没听清,俯身凑过去听。 怀钰一把掀开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利落地翻身上马。 “走!回北京!” 快马加鞭,不眠不休,每到一个驿站就换一匹马,六日六夜没命地跑,他终于在第七日的清晨冲进北京城,坐骑前蹄跪地,累倒在扶风王府门口,口角溢出白沫,这已经是他一路上跑死的不知第几匹马。 夏总管听到报信,匆匆忙忙迎出来,正好在仪门处撞上他。 “殿下……” 怀钰将马鞭抛给他,开门见山地问:“太子妃呢?” 他六日未曾梳洗,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眼睛熬得血红,像要吃人的野兽。 夏总管吓得扑通跪倒在地,磕着头道:“殿下!娘娘……娘娘她被拐跑啦!” 直觉果然应验,怀钰一时头晕目眩,站在原地晃了几晃,好不容易稳住,沉着脸问:“谁拐的?” “据……据说是、是陈大人。” 夏总管瑟瑟发抖,察觉到面前的人久未出声,他疑惑地抬头去看,竟然看见怀钰闭着双眼,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下来。 “殿下!殿下!” 夏总管急忙抱住他,见他脸颊透着病态的红晕,伸手一摸,才知道额头烫得吓人,他赶紧扭头吩咐人去请大夫,又嘱咐两个小厮将怀钰抬进房去。 怀钰做了无数纷乱的梦境,要么是沈葭掉下山崖,他没能拉住她,要么是他眼睁睁地看见她沉入湖底,他像被架在柴山上,身下燃着火海,烧得他五内俱焚,生不如死。 “珠珠——” 他猛地睁开了眼,浑身都是汗水。 床边围绕着一圈人,杜若和辛夷都在,谢老夫人也在,坐在床沿拿手帕擦泪。 他一个个地问:“太子妃呢?” 没有人敢回答他,他又问辛夷和杜若:“你们小姐呢?” 辛夷不忍地别过脸去,咬着下唇哭。 怀钰恼火起来:“你们都哭什么?我问你们太子妃呢?!” 众人吓得全部跪了下去,谢老夫人拉着他的手道:“孩子……” 泪水终于从眼眶中滚落,怀钰呆呆坐在床上,问:“外祖母,珠珠呢?我找不到她了,她说过要等我回来的。” 谢老夫人其实也病着,从沈葭失踪的那天起她就一病不起,今日听说怀钰回来了,人烧糊涂了,一直在说胡话,这才勉强支撑着病体过来探望他。 老太太听见怀钰这句话,真是心如刀绞,将他一把搂进怀里,痛哭起来:“好孩子……你好歹先将身子养好,珠儿是个福大命大的,等你好起来,再……再去找她……” “不,不,”怀钰推开她,“我现在就去找她,现在就去……” 他也不穿鞋,赤足下了床,吓得众人手足无措,他还在病中,就这么跑出去可如何是好? 大家慌张地跟了上去。 怀钰头昏脑胀,看什么都带着重影,愣是凭借着一股毅力,顽强地走到了门口。 王府这时已被人团团围住。 刘锦头戴刚叉帽,穿一身小蟒朝天的补服,面容庄重严肃:“陛下有旨意。” 众人呼啦又跪了下去,连怀钰也不得不跪。 刘锦打开圣旨,声音虽不大,却刚好能令每一个人都听见:“太子承旨巡视河防,兼管赈灾,肩担重任,却无诏入京,扔下河南一应官员群龙无首,面面相觑,视数省百万生民于不顾,是无父无君无国之举,深负朕心!即日起,罚禁足家中,面壁思过,太子府中下人不得外出,若有出门一步者,杀无赦!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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