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香的眼眶也红了一圈,看着这样的娘亲,她心里原本那点因为忌讳与惶恐,而生出来的怒气,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不想让病重的娘亲自责愧疚之余,还对自己忧心忡忡,云香压下眼眶的酸涩,对着谢姨努力地笑了一下。 只听云香恢复了平日里机灵,爱耍宝的语气,故作轻快道:“娘,以姐姐的相貌人品,就算没有妆奁,不办婚礼,我相信姐夫家也没有人会看轻她的。” 顿了顿,她继续调侃道:“而且,姐夫家从前跟咱们家可是邻居,姐夫差不多是您看着长大的,又是您亲自看中的女婿,您是不相信他会好好地对姐姐呢,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呢?” 饶是谢姨方才怅然,自责极了,此时此刻,听到云香这样说,面上的伤感之色,也不由得被冲淡了几分。 看着云香,谢姨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就你这个小丫头会巧舌如簧,我看你比小易那个做买卖的,还能言善辩……” “嘿嘿,这不是随了您吗?” 云香见谢姨脸上的难过之色散去大半,心里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进屋,继续去沏茶了。 看着云香转身离开,谢姨也转过头去,继续同秋菀聊天。 打量了一番面前容貌美丽,楚楚动人的小姑娘,想到方才同云香说的话,谢姨忽然伸手,握住秋菀的手腕,拍了拍她的手背,笑意慈祥。 “不过,菀菀,我这把老骨头虽然不硬朗了,但眼睛却还是很毒辣的。” 说着,谢姨往秋菀所在的位置挪了挪杌子,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温柔,和蔼,又可爱。 只听谢姨有些八卦地絮絮说道:“你还没有成亲吧?要不要谢姨帮你相看一下好人家?城西的……” …… 宣华殿里没有了主子要侍奉,对于秋菀来说,日子变得空旷又漫长。 她本来就是侍奉陆沅笔墨的,如今陆沅不在京城了,她自然就失去了原来的工作。 好在陆沅临行之前,好像就已经预料到了这几个月,秋菀将要面临的无聊。 在离开的前一晚,他嘱咐她这几个月,要好好练字,好好读书,还准许她在其他实在很无聊的空暇的时间,在东宫的书房,藏书阁整理书卷与折子。 虽然秋菀觉得他嘱咐她的这些事,也没有比闲着看蚂蚁上树有意思到哪里去。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整理书卷,的确是一件极容易沉浸其中,消磨时间的事情。 从高大的书柜上的抽屉里取出卷轴来,秋菀踩着木质坚硬,稳固的木梯,却仍旧有些小心翼翼的。 她手里拿着的卷轴,好像是一幅画,因为在抽屉里存放的时间太久了,都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尘埃。 放在鼻端嗅了一下,用裁得细长的绸带束起来的卷轴上,仿佛也沾染了一点抽屉的紫檀香。 不知道卷轴里究竟画了什么,要被这样束之高阁,又好好地珍藏着,秋菀一面在心里好奇,一面伸手,解开束着的绸带。 打开卷轴,在看清画上的人与景之后,秋菀脸上的神色,不由得怔了怔。 画上微侧着身,垂首低眉,浅浅而笑的秋菀,隔着不知道跨越了多久的漫长时光,与她再度相见。 只见画里的秋菀,被定格在抱着怀中大簇的晚香玉,放进淡色霁蓝釉的宽口花瓶里的那一幕,唇角微弯,笑意温柔,看上去沉静温婉,又明媚美好得不可方物。 倚靠在书柜上,看着画像的一旁,铁画银钩的行楷,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让她看了有些羞怯的诗句。 秋菀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烧得厉害。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难道,情人的笔下也会出西施吗? 她真的有画里这么漂亮吗? 还是,是因为这幅画是他画的,所以她才觉得格外与众不同呢? 在心里这样甜蜜地胡思乱想着,秋菀的目光,一刻也不舍得从手里的画上移开。 直到她发现,画卷的末尾处提着的落款的时间,掐指算算,是他们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 思绪穿过流逝的时间,一下子回到了好久之前。 秋菀忽然想起,在她不愿如太后娘娘的意来宣华殿侍奉,却被要挟,逼迫的时候,她曾经不甘又难过地想过好多次——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看着手里展开的画,想到曾经满腹疑问,不情不愿的自己,秋菀觉得有些恍如隔世的同时,唇角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微弯的,浅浅的笑意来。 心里,也满是甜滋滋的味道。 她忽然明白,原来太子殿下当初宠幸她,并不是因为她是太后娘娘送去的人。 也并不是换了别人,他一样会宠幸,会喜欢。 原来,他喜欢她,比她喜欢他,还要早,还要久。 将展开的画卷抱在怀中,秋菀笑得眼眸弯弯,好像这样抱着这幅画,也能隔着时间,拥抱住曾经他落在上面的气息与体温。 除了两处一种的相思,与偶尔心里翻涌上来的担忧与愁绪,意外的,秋菀没有觉得很难过,很孤单。 守着满是与他的回忆的宣华殿,好像寂寞的等待,与狭小的,禁锢着人的几重宫阙,都让人觉得幸福,美好起来。 …… 趴在桌子上,冬葵仔细地辨认了一会,终于抬起头来,神情笃定地指着地图上的一个方位,对秋菀道:“这里就是清州了。” 看到冬葵胸有成竹的模样,秋菀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有些期待与雀跃地看了过去,却在看清清州的位置的时候,脸上的神色瞬间变成显而易见的郁闷与沮丧。 “清州离京城好远啊。” 听到秋菀这样失落地说,冬葵望见她虽然略微有些垂头丧气的黯然,但却让人看着十分怜爱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安慰似的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 想了想,冬葵想要解释得更清楚一点,好让秋菀觉得更容易接受一点。 只见冬葵指着地图上的清州,继续道:“是啊,清州从前都不是咱们大燕的地盘呢,当然离京城很远了。” 说着,冬葵在地图上,又指了几个毗邻清州的地方,然后很有耐心地给秋菀逐一介绍。 “菀菀你看,楚州,清州,历州,还有这几个地方,这些以前都是楚朝的地界。我家从前就住在这里,历州,听我娘亲说,从前我们家在历州侍奉的那位主子,就是楚朝皇帝的哥哥呢,他就会巫术,听说可吓人了。” 好像看出秋菀自从知道清州原来离京城这么远之后,就有点心情低落,而且对这幅好不容易才找来的地图变得十分兴致阑珊,冬葵努力地讲故事一样,吸引着秋菀已经有些失落,走神的情绪。 而秋菀在听到冬葵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果然也如她所愿,变得有些感兴趣的模样。 只见秋菀看着冬葵,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不解地问:“巫术是什么?” 听到秋菀这样问,冬葵脸上的神色,不由得浮现出一抹诧异与奇怪来。 抓了抓自己的发髻,冬葵疑惑道:“菀菀,你白看那么多闲书了,你难道没有听过《太宗皇帝伐楚记》这本话本子吗?没进宫之前,娘亲带我们赶年集的时候,经常能听到说书先生讲这个话本子呢。” 听冬葵这么说,秋菀茫然又诚实地摇了摇头。 看着秋菀望着自己,脸上未曾消散的困惑不解,冬葵想了想,这才发现虽然从前经常能听到关于楚朝的巫术的事情,但其实,她对于那个在她幼年的时候,就已经覆灭了的王朝,所知道的也只是寥寥无几的传闻。 冬葵想着从前提起楚朝,提起他们的巫术,其他人或讳莫如深,或惊恐畏惧,或不屑鄙夷的模样,汇总了一下,这才跟秋菀解释。 “其实我也搞不太明白楚朝的巫术是什么,可是那个说书先生说的邪门了,而且,巫术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应该……应该跟苗疆的蛊差不多吧,反正都是害人的东西,不小心沾上,小命说不定都没了,不然,陛下灭掉楚朝之后,也不会将楚朝有关巫术的书,还有他们的祭堂都给烧毁了。” 听到冬葵这样说,秋菀的眼睛里好像有担忧一闪而过,她忍不住问:“那清州现在还有人会巫术吗?” 冬葵哪里知道这么多呢?摇了摇头,她回答道:“不知道,不过当初陛下查得那么严,应该不会有漏网之鱼吧。” 其实冬葵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是秋菀,却仍旧控制不住自己心里隐隐浮现的担忧。 直到第二天上值的时候,秋菀才下了决心。 穿过曲折的回廊,秋菀在藏书阁的门口停下,看着守在门前的两个内侍。 原本站在藏书阁的门前,面无表情,目光近乎呆滞住了,一动不动的两个内侍,察觉到面前站定了一个小宫女,这才不约而同地转头去看。 在看到小宫女是秋菀之后,守在门左边的小内侍,笑着对她摆了摆手,打招呼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熟稔。 “秋菀姑娘。” 秋菀看到脸上满是友善的笑容的小内侍,也对着他点头笑了笑,然后表明来意:“小文公公你好,我来借几本书看看,麻烦你开一下门。” 闻言,小内侍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从衣袖里取出钥匙来,为秋菀开门。 “秋菀姑娘客气了。” 平日里,秋菀有的时候也会来藏书阁找书看,可那都是陆沅跟着她一起来,然后帮她找书,一直陪在她的身边。 说起来,这还是秋菀头一回自己来藏书阁呢。 方才她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拦住她,不让她进去,可事实证明,是她多虑了。 想来是陆沅离开之前,吩咐过他们吧? 秋菀这样在心里想着,忽如其来的,就又有点想念陆沅。 可今天来藏书阁,不是来悲春伤秋的,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房门被小内侍推开,秋菀定了定心神,然后抬步,走了进去。 藏书阁占据着不小的空间,里面有几大屋子的藏书,秋菀走进去,一面想着那次是在哪里看到的那本书,一面绕着书架走,指尖从一本一本的书脊上滑过。 可到底是相隔了好几年的时间,秋菀苦思冥想着位置,认真寻找了好久,都一无所获。 秋菀差点以为那本书,不过是自己太担心陆沅,所以才产生的自己欺骗自己的幻觉了。 可是,应该不可能吧…… 停住脚步,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秋菀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 “记载着楚朝的巫术的那本书,究竟放在哪里来着?” 虽然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但秋菀既没有灰心,也没有气馁,而是站在原处休息了一下,然后继续寻找。 这一次,她找得比上一次更仔细,更用心,连书架的高处,低处,角落处,都认认真真地搜寻了一遍。 皇天不负有心人,秋菀的眼睛,有些眼花缭乱地在书架上的各类书册上扫过,终于,当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角落里的那个书架上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书架的最底层,好像压着一本书脊被磨损得很严重的,厚厚的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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