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了怔,当即停下脚步,垂眸与怀中通身雪白的兔子无声对视片刻,忽地转身回了屋。 半个时辰后,沈矜沉默地看着面前这只粉毛兔子,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他定是疯了才会用粉胭脂为兔子这身白毛染色,如今该怎么送出去?天底下哪有浅粉色的兔子? 小兔子站在书案上朝他噔噔噔地直跺脚,嘴里发出奶凶奶凶的声音。 沈矜默了默,安慰道:“等明年换毛应该就会变回来了。” 不知这小兔子是不是听懂了,顿时气得浑身的粉毛都竖了起来。 沈矜怔然看着眼前不停蹬着小短腿的炸毛兔子,恍惚间竟将兔子看成了一个委屈又气愤地噙着眼泪与他拌嘴的稚女。 阵阵酸楚从心底蔓延开来,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他抱起粉兔走出竹林,来到崔幼柠门前,在风雪之中站了许久,才终于迈步进去。 崔幼柠看到沈矜放在自己面前的兔子后沉默了须臾,脸色复杂地问他:“粉色的?” 沈矜强作镇定地点头:“嗯。” 崔幼柠脸色更复杂了些:“生下来就长这样?” 沈矜嘴硬道:“嗯。” 崔幼柠静了静,幽幽开口:“那它为何一直朝你跺脚?” 沈矜:“……” 崔幼柠看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的男人,忽地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越笑越欢。 沈矜额间青筋跳了两跳,沉声道:“别笑了。” 崔幼柠闻言恐他恼羞成怒,努力想要憋回去,可越看那只不停噔噔噔跺脚的粉毛兔子越忍不住,终是再次哈哈大笑。 沈矜又听她笑了好一会儿,木着脸问:“笑够了没有?” 崔幼柠摇了摇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杏眼弯成月牙儿,俏脸晕开薄薄一层绯色,本就娇美的面容愈发明艳动人。 沈矜见状第三次出言制止:“好了,别笑了。”可这回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看着笑得仰倒的崔幼柠和自己的犯蠢之作,终是不受控制地扬起了嘴角,也跟着笑了出来。 两人一坐一立,双双笑得直不起腰,肩膀一下下耸动着,久久都停不下来。 后头站着的婢女看着满眼都是笑意的宗主,不禁愣了愣。 进玄阴宗数年,她俩见过宗主冷笑嗤笑皮笑肉不笑,却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么开怀,笑声清朗,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眼眸晶亮得吓人。 “我不行了,不笑了不笑了!”崔幼柠笑到没力气,摆了摆手示意停下,尔后将粉兔抱入怀中,带着残存的笑意开口说道,“其实还是染得挺好看的,多谢你。” 沈矜应是会作画,调的浅粉与宗门里开的花颜色相近,瞧上去极好看,正是她最喜欢的颜色,且他给兔子上色时并非全染,而是在兔背、肚子、长耳和兔爪处留了些许白色,两色交界处渐变晕染,因而这兔子看起来是真的很可爱。 崔幼柠叫婢女去膳堂要了些胡萝卜,用吃食将处在暴躁边缘的粉兔哄好。 沈矜坐在一旁看崔幼柠喂兔子,望见她眉眼里对粉兔真真切切的喜爱,悄悄弯了弯唇角。 崔幼柠瞧了沈矜一眼,目光落在他眉心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痕上,犹豫片刻,轻声道:“有句话我想问很久了。” 沈矜一直看着她,自然知道她的视线落在何处,闻言喉结滚了滚:“你问。” “我依稀记得你少时是与你妹妹一样在眉心处长了颗红痣的,现在怎么没了?还多了块疤。”崔幼柠皱着眉猜测,“是不小心伤着了吗?” 沈矜许久都没回答。 崔幼柠见状有些忐忑,正想岔开话题,却听他哑声道:“是我自己剜去的。” “你自己?”她闻言震惊不已,连兔子都忘了喂,“为何?那颗痣多好看呀,剜掉做什么?不疼么?” 沈矜不知该如何作答。 该怎么告诉她,自己当初蠢到将她退掉那门娃娃亲时随口说的理由当了真,以为她真的是因那颗眉心痣才不喜自己,所以偷偷用匕首连痣带肉剜了下来? 他后来才知,那时小小年纪的崔幼柠是怕一辈子都被他欺负嘲笑才吵着闹着退了亲,但又不愿向长辈告状,故而胡诌了那几句话:“沈矜本就长得漂亮,眉心还长了颗朱砂痣,瞧上去比我还像个小女娘,所以我不想嫁。” 而崔幼柠此刻又明明白白地跟他说,那颗朱砂痣很好看。 沈矜喉咙一哽,眼眶渐渐泛红,良久,淡淡道:“一颗痣而已,剜掉便剜掉了。” 他语气平静,仿佛浑然不在意。 崔幼柠心觉有异,但到底与他只是多年未见的少时玩伴,且那时还日日拌嘴打架,情谊并不深厚,不便多问,于是只笑着换了话头:“明天就是除夕了,今日我瞧见玄阴宗的弟子们都在挂红灯笼。” 听她提起除夕,沈矜心中愈发闷堵。 从崔幼柠被带回玄阴宗的第二日开始,沈矜便吩咐婢女照着妹妹开的散瘀方子每天熬药给她服下。若无意外,过完春节她便会恢复记忆。 最后两日了。 沈矜闭了闭眼,掩下眸底翻涌的难过。 一日的时间很快过去。除夕夜里玄阴宗的弟子齐聚大堂,崔幼柠则窝在屋中与两个婢女一起吃菜闲聊。 才刚吃没多久,门口便传来动静。 崔幼柠抬眸一看,见本该高坐大堂上首接受玄阴宗弟子恭贺的沈矜过来了她这里,却并不惊讶。 她勉强算是沈矜的旧友,沈矜不忍见她怀着孕孤零零地在这儿过年,特意过来作陪,也在她意料之中。 她笑着邀沈矜坐下,让婢女在对面添一副碗筷。 粉兔一见沈矜就又开始炸毛跺脚。崔幼柠当即笑他:“这兔子恨上你了。” 沈矜却分不出心神去理会那只暴躁的兔子,目光凝在崔幼柠的娇颜上,久久都舍不得挪开。 崔幼柠拿起酒壶朝他晃了晃,笑着问道:“要喝酒么?” 沈矜将视线移至那壶酒上,拧着眉问:“你现下怀着孕,桌上怎么会有酒?” 两个婢女被他质问的语气吓得脸色煞白。崔幼柠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随即解释道:“我没喝。你是习武之人,我料想你应喜欢喝酒,所以才让两位姑娘备了一壶。” “为我备的?”沈矜一怔,“你猜到我会来?” 崔幼柠点头。 沈矜胸腔里那颗心泡得酸酸胀胀,垂眸静了片刻,终是将那壶酒接了过来,倒了一杯昂首饮尽。 这酒并不烈,而是有些甜,只是远不及她的笑与声音。 沈矜明知酒水于自己与毒药无异,却仍是再倒了一杯喝了下去。 崔幼柠忙道:“别喝那么多,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沈矜于是依言夹菜入口。 崔幼柠见他贵为一门宗主,少时又是那般桀骜不驯的性子,如今瞧上去却比那只兔子还乖顺,不由有些想笑。 她与沈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沈矜在这期间饮了一杯又一杯酒。忽闻外头传来丝竹声,两人便停下来听了会儿。 沈矜望着她姣好的侧脸,轻声道:“你从前最喜弹筝,可还记得?” 崔幼柠闻言转回脑袋来,见他眼中有些许迷离醉意,笑着反问:“沈宗主是想听我弹筝,缅怀少时岁月?” 沈矜抿唇不语。 见他默认,崔幼柠细眉一挑:“我的一曲千金难求,宗主当真要听我弹筝?” 沈矜看她片刻,忽而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来,低声道:“你随我来。” 崔幼柠不明所以,呆呆“哦”了一声,跟着沈矜往外走。 还没走出门,前面那醉酒的男人瞧见外面飘着的雪,立时停了下来,回头打量了她一遭,蹙着眉开口:“斗篷。” 崔幼柠怔了怔。婢女已然颠颠地跑去寻了件浅粉色斗篷给她披上。 男人看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这才满意地转身继续走。 崔幼柠跟着沈矜一路西行,进了竹林深处,再经过那一簇簇粉花,最终停在沈矜的院门前。 院子里建了一座阁楼,沈矜用玉钥开了门,带着崔幼柠进去。 崔幼柠进门后瞬间瞪大了杏目。 只因一楼的桌案椅凳、床榻柜架、屏风帘子都是金玉制成,架子上摆着许多玉器瓷器字画,随便一件都千金难买;二楼则摆了几十个紫檀木箱,每个里头装满了奇珍异宝。 沈矜想了想,低声道:“还有。” 还有?! 崔幼柠眼睁睁看着沈矜从身上摸出另一把玉钥来,开了地砖上的一道暗门,带着她进了地道。 这地道,竟是以夜明珠照亮的。 崔幼柠跟着沈矜进了一间暗室,里头也放着许多大檀木箱。她走过去打开了一个,见其内整整齐齐摆着的竟是一块块金子。 沈矜忽地在身后扯了扯她的斗篷。 崔幼柠回头看去,听见他对自己说:“伸手。” 她脑子仍处在震惊中,闻言呆呆依言照做。 沈矜垂下眼眸,轻轻将那两枚玉钥放在她手心里。 崔幼柠瞬间僵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夜明珠霜白的珠光之下,沈矜静静看她片刻,眉头微微拧起:“还不够吗?” 不是质问,而是疑惑,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忐忑。 他又想了想,眉头舒展开来,微微低下头将腰间系着的那枚宗主令解了下来,也交到崔幼柠手里,然后继续瞧着崔幼柠,似是在说——“这样应该够了罢”。 崔幼柠看着掌中那块刻了“玄阴”二字的玉令,饶是她再不懂武林规矩,也能猜到这块令牌代表着什么。 她没来由地觉得鼻尖有些发酸,动了动唇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沈矜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她开口,薄唇不安地抿起,想了又想,慢吞吞地将腰间别着的那柄从不离身的宝剑取下来递向她,声音极轻:“只有这个了。” 崔幼柠喉咙哽了哽,猛地将玉钥和令牌都塞回他手里,挤出一个笑来:“我在屋里说的那句只是玩笑话。你与我相识多年,又救过我性命,莫说只听一曲,便是让我弹一宿也是可以的。” 沈矜垂眸看着手中这几件送出后又被还回来的东西,半晌都没说话。 即便神志被酒水侵蚀,反应也变得迟钝,但他仍能清晰感知到胸口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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