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她在雪地上滑了一跤,磕着了肚子,被那两个吓得脸色惨白的婢女扶了回去。 大夫是被沈矜单手拎进来的,战战兢兢地给她把了脉。 好在胎像稳固,磕的那一下也不重,她和孩子都没事。 沈矜瞧上去比她自己还庆幸。 只是虽没什么大碍,她跌了这一跤后却开始孕吐,吃什么吐什么,孩子还时不时蹬着小腿踢她,腿和腰也酸疼得厉害。 沈矜日日都来看她,在旁边一坐就是大半天。 她颇觉有些不好意思。 沈矜虽是她儿时玩伴,但到底是一门宗主,瞧上去又这般干净好看,却端着痰盂接她吐出的秽物,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崔幼柠想寻些话说,可沈矜一直沉默着,似是心情不大好,每每只简短地应她几声,便只好住嘴。 待她终于好些了,漱口后躺了下来,想再好好歇一觉,却听见安静了大半天的沈矜突然开口:“十月怀胎尚且这般难受,他日分娩之痛胜于削肉剜骨。你少时指尖划破个小口子都喊疼,到那一日,你该如何是好?” 崔幼柠怔了怔:“自古妇人都是这般过来的,我应也能扛住罢。” 沈矜便又不说话了,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崔幼柠有些困,于是请他先出去,自己则窝在被子里安眠。 沈矜站在屋门外,望着远方银装素裹的山峦,忽而唤来一个弟子,淡声吩咐:“备马,我要下山。” 山路上的雪每日都会被弟子们扫至道旁。沈矜策马出了宗门,往西郊而去。 * 西郊。 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正流着眼泪紧紧护着自己年幼的女儿,以免被丈夫手里的鞭子伤着。 婆母在一旁斥骂:“生不出儿子还敢偷懒!你不去行医问诊,我们全家吃什么?” 女子声音沙哑,边咳嗽边辩驳:“我头晕得厉害,实在出不了门。” 她丈夫闻言将女儿夺了过来:“那便把孩子卖了换家用。” 女子慌忙去追,可已病了多日,眼前天旋地转,走路都走不稳当,没两步便跌在地上,大哭道:“你这没良心的畜生!当初是我偷偷离家随你来京,花光了行医得来的积蓄才买下了这院子,你和你娘这才有了挡风避雨之地。你这般待我和女儿,当真不怕我母亲寻到此处,下蛊杀了你与你娘泄愤吗?!” 想到她母亲手段之毒,男人不由打了个寒噤,却仍是没有停步。 女子实在没办法,只得闭目淌泪:“你将女儿放下,我去看诊赚钱便是。” 男人紧绷的神情一松,脸上也绽出笑来:“好娘子,辛苦你了。” 女子心中恨极厌极,可女儿在他们手中,只得爬起来换了件衣裳,接过婆母递来的药匣子挎在身上,艰难地挪着步子往外走。 可才将走到院子里那株梅树前,院门便被人狠力踹开。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却见一个年轻男人迈步走了进来。那人穿着绯衣,披着件昂贵的玄狐大氅,墨发以金冠玉钗高束,此刻站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之中,比盛放的红梅还要冷傲夺目。 沈矜淡淡扫过这几人,最终凝在那女子身上,唇瓣轻启:“你的母亲姓曹,极擅用蛊,是南境神医沈不屈的师姐,对不对?” 女子一愣:“你怎知晓?” 沈矜没有答她,只将视线移至女子丈夫脸上,声音冷了两分:“将你女儿放下。” 女子的丈夫方才听他提到曹蛊医已是吓得双腿发软,又见他腰间别了把长剑,更是快晕过去了,当即颤声问道:“你是岳母派来的?” “哪儿来的这么多话?”沈矜蹙了蹙眉,“将你女儿放下。” 女子的丈夫不敢多言,忙松了手。 幼童哭着张开双臂奔入娘亲怀中。 沈矜瞥了眼抱头痛哭的母女俩,淡淡道:“走罢,我送你们去见曹蛊医。” 女子的丈夫和婆母闻言急了,正欲张口阻拦。沈矜不耐烦地拔剑,冷冷看向他们:“再敢说一个字,我便亲自杀了你们。” 老妇白着脸颤声道:“光天化日之下……” “你们不也在光天化日之下虐待这对母女?可见这世上做了恶事却能不被发现的人不知凡几。我自然也可杀了你们,又不叫官府知晓是我所为。”沈矜轻嗤,“我本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若不信,尽可试试看。” 见那两人不敢再说话了,沈矜收回目光,抛下一句“跟上”,便转身大步往外走。 女子抱着女儿上了沈矜备下的马车,想要出言谢一谢恩人,奈何这郎君实在有些冷心冷性,比马车碾过的白雪还要冻人,只得安安静静坐在里头,不发一言。 马车走了一会儿,女子掀开帘布往外看去,却发现这是往南走,忙提醒道:“公子,走错路了,我母亲住在西疆。” “你消失不见,曹蛊医还会继续留在西疆?”沈矜高骑在马上瞥她一眼,“曹蛊医早几年便离开了家四处寻你,如今正在南郊暂住。” 女子听罢默了半晌,哽咽开口:“是我蠢笨不懂事,让母亲劳累担心。” “这些话你留着对曹蛊医说罢。”沈矜神情漠然,“我又不是你娘。” “……”女子默默将帘布放下,不再多言。 雪天路难行,几人废了一日才到了南郊曹蛊医的暂住之地。 沈矜下了马,见风雪甚大,屋里的人定然听不见敲门声,索性便抬腿一踹,将院门踢翻。 女子病得厉害,见他踹门,想起母亲的暴脾气,不由心下一慌,可又无力下马车和说话,只得眼睁睁看着母亲怒气冲冲地出来指着沈矜破口大骂。 沈矜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以免被她喷出的唾沫溅着。待曹蛊医骂累了,他才缓缓开口:“我将您的女儿送回来了,就在路边那架马车中。” 曹蛊医脸上怒意一滞,怔怔看了他片刻,立时奔向马车,猛地掀开帘布。 女子见到母亲,眼泪刷地一下掉了下来:“娘——” 沈矜又看了一场母女抱头痛哭的感人戏码,耐着性子等她们平静下来,再静静瞧着曹蛊医走向自己。 曹蛊医脸色复杂地看了他好半晌,沉声道:“公子的大恩大德我记下了,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何需来日?”沈矜垂眸看着她,“今日便报了罢。” 曹蛊医攥紧衣袖,镇定出言:“公子请尽管开口。” “我想向曹蛊医讨要一种可转移痛楚至他人身上的良蛊。” 曹蛊医闻言瞬间愣住:“就这么简单?” 沈矜颔首:“就这么简单。” 曹蛊医的眼神愈发复杂。 她于蛊医之道颇有建树,可无声无息致人于死地,亦可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甚至可用蛊虫控制人的心神,让其成为代己作恶的傀儡。是以这些年来想用高价买她蛊虫的达官贵人数都数不清。 面前这个男人费尽心思让自己欠了他一个大人情,却只是想来讨要这种无用的蛊虫? 曹蛊医暗暗摇了摇头,请沈矜进去稍等,将女儿和外孙女带入家中,从匣子里取出两条蛊虫来,装在小瓶中递给沈矜:“这种蛊无毒,只有十月之寿。十个月一过,即便不将其取出,也会溶于血中,若要取出也简单,随便找个蛊医便可。公子将子蛊喂给身负巨痛之人服下,母蛊则种在另一人身上,便可转移九成疼痛。” 沈矜点了点头,拿着小瓶起身:“我知晓,多谢蛊医。” 曹蛊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地想起什么,顿时出声叫住他,狐疑道:“这蛊虫是我近日才制出来的,应无任何人知晓才对,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沈矜在原地静了片刻,没有回答,冒着风雪抬步往前走,策马归去。 * 崔幼柠在屋中静养了两日。这两日里沈矜不知为何又没有出现,她也没有多问。 直至这日下午,沈矜忽地端了一碗药进来要她喝下。 她愣愣瞧他一眼:“安胎的么?” 沈矜顿了顿,轻轻点头:“嗯,喝了就不难受了。” 崔幼柠知他不会害自己,闻言便接过来小口喝完。 喝药后过了半个时辰,她不禁“咦”了一声。 沈矜掀眸看她:“怎么了?” 崔幼柠奇道:“这药也太有效了些,方才我的腰和腿还酸着呢,还有些胸闷,现在几乎一点也不难受了。” 沈矜眸光微动,浅浅一笑:“那便好。”
第64章 酒醉 自喝下那碗安胎药, 崔幼柠身上几乎一点不适都没了,便又开始出门赏雪景。 玄阴宗很大,弟子有两千之众, 有男有女, 都是年轻人,见沈矜日日陪在她身侧,就想当然地以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沈矜的。有胆子大些的, 笑眯眯凑上来喊了她一句“宗主夫人”, 她还没说什么,沈矜就已冷声开口训斥那个弟子。 许是寒风刮得厉害, 沈矜说话时耳尖格外红, 声音被风一吹,听起来也有些发颤。 骂走那个弟子后, 沈矜便沉默下来,低垂着眼帘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没多久就告辞去了藏经阁。 一只雪兔从荒草丛里跳出来, 崔幼柠见了不由惊喜地“咦”了声, 奈何大着肚子跑不快, 婢女又不会武,沈矜也已走了,只得遗憾作罢。 两个婢女默契地对视一眼, 一个扶着崔幼柠回屋,另一个则找了个由头离开, 去往藏经阁寻宗主。 在藏经阁外头守着的弟子一听是崔幼柠身边伺候的人过来找宗主,半瞬也不敢耽搁, 立时进去通禀。 沈矜从门内大步出来,声音细听之下有些发紧:“出什么事了?” “宗主安心, 姑娘无事。”婢女恭顺垂眼,“只是方才姑娘见草丛里窜出来一只雪兔,十分喜欢,但没逮着,瞧上去有些失落。” 沈矜心头稍松,旋即蹙了蹙眉:“兔子?她想吃兔肉了?” “……”婢女嘴角抽了抽,“奴婢拙见,姑娘应只是觉得兔子漂亮,想抓来好生养着。” 沈矜静了片刻,声音轻了些:“好,我知道了。” 婢女听罢行礼告退。 沈矜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尔后抬步走到方才崔幼柠赏景的地方,从上午找到傍晚,才终于在几十丈开外的林子里逮到那只雪兔。 雪兔身上有些脏,沈矜忍着嫌弃抱回去洗了洗,再将它放在炭炉前烘干,然后抱着干净的兔子出了门,没走几步便看见门前开的那一簇簇浅粉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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