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胸口蓦然一酸,眼眶发潮:“你怎么来了?” “嗯。”危怀风被她眼里的泪光刺痛,心疼道,“等不及了。” ※ 冬风吹拂岸上老槐,河面上铺着鳞片似的波光,马车停在树影后,岑雪捧着暖炉,披在肩上的蜜合色织锦羽缎斗篷被风吹起,领口一圈绒毛簌簌而动。 “他以往都这么欺辱你的?”危怀风已从夏花那里听完了茶楼里的前因后果,脸色较先前更沉。 岑雪知晓他是为自己不平,说起王懋那名怀有身孕的婢女被堕胎发卖一事,道:“他本便看不惯我,那件事后,他心里有恨,认为一切都是拜我所赐,所以对我敌意更深。不过,他也就只敢动动嘴皮子,不敢真对我做什么。刚才……那帮人也就是逞些口舌之快,你既已为我解气,想必他以后会收敛的。” 危怀风不语,岑雪回顾陋巷里的事,心有余悸:“你不用再做什么。” 那帮泼皮人蠢心坏,被拔掉舌头,也算是罪有应得,可岑雪担忧危怀风心里气不过,又去找王懋。这里毕竟是江州,庆王是天,王懋是仅次于天的世子爷,届时闹开来,吃亏的只会是危怀风。 危怀风淡淡道:“早晚而已。” 岑雪一怔,思及他与庆王府的家仇,喉咙梗住。危怀风转眼看来,脸上恢复笑容,唇角扬着:“我提亲的事,你都知道了?” 他问起私事,先前的阴霾随之一扫而空,岑雪脸颊微热,道:“你那时问我我父亲的喜好,是为这个打算的?” “嗯。” “‘稍安勿躁,静候佳音’,指的也是这件事?” “对。” “为何不提前跟我商量一下?” 那时候在明州官署里,岑雪一次次问他是如何打算的,他偏不肯说,离开那天,也只是塞来一张似是而非的纸条,叫她心里七上八下,悬了好久。虽然目前的结果是好的,一切都在他的筹谋里,可是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受。 危怀风自知理亏,眼含歉意,道:“其一,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求娶毕竟是一生大事,提前商议,总少了那么些诚意;其二嘛……”他笑笑,声音陡低,“怕你不同意。你若不同意,我会泄气的。” 岑雪愣住,心里陡然一涩。危怀风笑着,伸手在她脸颊捏了一下:“这次算我‘霸王硬上弓’,以后不再犯,如何?” 岑雪听得这一句“霸王硬上弓”,更面红耳热:“你别乱说。” 危怀风笑应:“好,那我认真说。” 冬风吹拂河岸,危怀风摸摸下巴,收敛笑容,果然郑重起来:“此次提亲仓促,我知道必然给你、令尊乃至岑家带来不少麻烦,先斩后奏,是我之过,我先向你赔礼。”说着,往后退一步,向岑雪拱手一揖。 岑雪讶然。 “其二,”危怀风抬头道,“那日从赵家村回来,我与殿下约法三章,简而言之,是尽量不伤无辜,平定战乱。与庆王联盟北伐,一半是出于我想与你修成正果的私心,一半也是我与殿下为大局做出的考量。三方相争,战火纷飞,满目疮痍,若是能合力北伐,天下或许可以早一日恢复太平。所以,放下私仇与庆王结盟,并非全是为儿女私情,你内心不必有愧。” 岑雪眼圈一热。 “其三,我知道令尊一心扶持庆王,对于这次联姻,或许只是虚与委蛇,待联盟结束以后,便要你我分开。” 岑雪听他揭穿内情,呼吸一窒,冬日里,危怀风眉眼鲜明,琥珀色眼眸里似藏着一轮烈日。 “但我既诚心求娶,便不可能是逢场作戏。”他坚定道,“那天与令尊会谈,我承诺他庆王能给岑家的,我一样能给。今日,我再次向你承诺,从今以后,危、岑两家,我会视为一体,不论来日结果如何,危家在,岑家便在!” 岑雪本来准备有一箩筐的话,听完这一长段,千百种顾虑、犹疑都汇成了热泪,她别开眼,仰脸忍耐在眼眶边打转的泪,危怀风走上来,替她掖过眼角。 粗粝的指腹裹着熟悉的温暖压过皮肤,抹走泪痕,岑雪心潮澎湃,泪反而涌得更厉害。危怀风温柔一笑,大拇指揩过那泪,顺势托起她脸颊。 “好想亲你。”他诚恳又混蛋地道。 岑雪的感动差点被吓走,作势要推开他,他忙改口:“不亲,不亲。”说着,头却低下来,抵着她额头,“抱一抱?” 岑雪鼻尖又一酸。 危怀风笑,搂她入怀,两人相拥在冬日的古槐下,风声寂然,河水奔涌。候在马车旁的春草、夏花看见这一幕,齐刷刷转开头,见被打晕的车夫躺在车板上悠悠醒转,忙把他脑袋往里侧一拨。 危怀风下颔抵着岑雪头顶,低声道:“后日初九,我来提亲。” “嗯。”岑雪人矮,脸贴在他胸口,听见那里面传来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他说话时,胸腔微微震动,像是一侧的河流冲过她的身体,奔腾汹涌。 ※ 河岸人多眼杂,相拥小叙不久后,两人被迫分开。 危怀风目送岑雪的马车离去,示意金鳞派人小心跟着,以免再有先前陋巷里发生的事。 金鳞应下,办完回来后,禀道:“少爷,查到了,人在一家酒楼雅间里,还没回王府。” 危怀风点头,眼神倏冷,口吻则是淡淡的:“会一会。” ※ 却说王懋从聚茗轩里愤然离席后,越想越气,便派了几个地痞泼皮跟踪岑雪,在陋巷里把其狠狠羞辱一遍。 办完以后,他调头走进隔壁街一家名叫“梦仙斋”的酒楼,坐入雅间,命人送来一盅美酒,慢悠悠喝着,等那帮泼皮的头儿前来复命。 谁知半个时辰后,等来的竟是一群满嘴淌血的断舌鬼。 王懋大惊,勒令扈从把人轰走,待听得缘由后,勃然大怒:“什么混账,竟敢当街割人舌头,当我江州没有王法不成?!” 扈从颔首,说动手的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人,当首那人衣着华贵,器宇不凡,生着一副极俊的皮相,肤色则是黑的,很可能是这两日要进城来提亲的危怀风。 “危怀风?!” 王懋又是一震,脸色几经变换,不及说什么,一名扈从来报:“世子,外面有人求见,说是要向您赔个礼!” “赔礼?”王懋狐疑,“什么人?赔什么礼?” “先前割了几根不中听的舌头,不知道竟是世子养的,心里过意不去,特来赔礼。” 一人声音含笑,冷幽幽传入雅间,王懋转头,惊见一人阔步走来,肩披玄黑大氅,镂花银冠束发,身长八尺有余,眉目英俊而冷锐,一身黑亮肤色,气场慑人。 “你……” “西陵危氏,危怀风。” 危怀风自报家门,收足站定,个头竟比王懋高出不少。王懋猝不及防,后退一步,周身扈从冲上前,意欲拦人,金鳞拔剑,铿然一声,双方一触即发。 “慢着!” 王懋厉喝,知晓这里不是与危怀风交手的地方,内心虽则震惊,但很快冷静,示意扈从暂且退下,瞪着眼前人,冷笑道:“赔礼?你想怎么向本世子赔礼?” 危怀风往后招手,数个小厮抬着酒坛走进来,放在地上。危怀风一指,淡道:“愿奉上三坛美酒,与世子一醉方休。” ※ 次日下午,仙藻园里又是语笑喧阗,岑茵、岑晔、岑昊几人聚在海棠树下,也不逗小黑狗玩,却是笑声不迭。 岑雪从屋里走出来,稀奇道:“在说什么,笑成这样?” “阿姐不知道,今日江州城里可是发生了一件大糗事呢!”岑昊年纪最小,嗓门却最大,仰头说这话时,眉欢眼笑的。 “什么大糗事?”岑雪半信半疑。 “说是今儿一早,槐花巷口一户人家推开门,要进溷厕里方便,发现墙外面躺着几个醉汉,摇起来一问,竟然王府里的扈从。那帮扈从醒来以后,着急忙慌,喊着‘世子何在’,一帮人各处一找,竟然在那溷厕里发现了酒气冲天,人事不省的世子爷!” 岑雪大惊,春草、夏花亦震愕:“摔进溷厕里了?!” “可不是,摔在底下的猪圈里,满身臭粪,怀里却搂着只小公猪,睡得不知多香甜呢!” 岑昊说完,海棠树下的几人又哈哈哈一顿大笑,春草、夏花面面相觑,倏地会意什么,瞄向岑雪。 岑雪眼神一动,掩饰道:“茅坑里摔跟头,那可不是好兆头,回头他得请大师来算一卦,去去晦气了。” 几人又笑,岑昊呆呆发问:“为何不是好兆头?” “这你都不知道?”岑茵戳他,“茅坑里摔跟头,能是干什么?找‘屎’呗!”
第96章 提亲 (四) 正月初九, 吉日。 天色熹微,岑雪从梦境里睁开眼,发现外面天还没亮全, 她在被窝里躺了躺, 没躺住, 叫来值夜的冬霜, 准备洗漱。 春草、夏花听见动静, 赶紧进来伺候, 先是挑选衣裳——烟罗裙太薄, 素雪绢云形千水裙颜色太淡,盘锦镶花的齐胸襦裙穿起来活泼明丽一些,但是外面要加一件软毛织锦披风。鞋履呢,先换一双宝相花纹云头锦鞋试一试, 坐下后,及地乌发被夏花捧起,用象牙梳篦一下下顺通, 绾成俏皮的交心髻。 春草打开妆奁,琳琅满目的金银首饰映入眼帘,夏花先取来一支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 拿起来比在乌髻旁,后又换成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 反复比对,问岑雪更中意哪一款。 岑雪目光从菱花镜里移开,看春草捧着的妆奁一眼,问:“上次叫你收走的那方木匣, 可还在?” 春草一怔,想起来是什么后, 点头道:“在!” “取来吧。” 春草应下,同夏花对视一眼,离开后,取来一方巴掌大的黑漆螺钿盒子,在镜台前打开,里面放着两样饰品,一样是白玉梅花簪,一样是银镯。 岑雪指一指发簪,道:“戴它吧。” 两人会心一笑,知晓这是当初在危家寨成亲时,危怀风送给岑雪的礼物,那会儿说是什么新婚礼,眼下看,分明是定情礼了。 夏花笑着给岑雪戴上白玉梅花簪,为相配,又取来和田玉耳环,玉颈前戴一圈珍珠璎珞,映衬着芙蓉面,细眉婉约,秋波灵动,雪腮铺开一点淡淡薄红,嫣唇秾丽,似盛开的海棠花,诱人欣赏。 梳妆妥当,不过辰时一刻,外间却传来秋露的笑声:“姑娘,外面有动静,说是危家少爷提着一大堆聘礼来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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