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妃听着心里的算盘声,越听越悦耳,岑雪默不作声抽走手,道:“谢娘娘美意,危家尚未提亲,眼下说这些,或许为时过早。” 庆王妃瞥一眼她抽走的手,皮笑肉不笑,道:“是他巴巴地要来求娶你的,王爷费了多少嘴皮子,你父亲才肯狠下心来答应,他知道了,高兴来不及,还能怠慢了你?要不是被年关绊住,指不定今儿天一亮两便把聘礼送来了。” 众人笑着附和,岑雪微笑,道:“家母生前已为我备齐妆奁,父亲仅有我一个孩子,婚嫁乃人生大事,想必他也不忍让旁人代劳,娘娘的一片心意,我心领了。” 庆王妃脸上笑意微僵,想不到岑雪粉团一样的人,内里竟有些硬,难怪招懋儿不喜。“可你毕竟是王爷与我的义女,你出阁,我们岂能袖手?再怎么说,妆奁都是要再备一份的。再说三媒六礼,桩桩件件,讲究得很,少不得要人费心,岑府上没有当家主母,你父亲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岑雪微垂眼睑,佯装乖顺道:“成亲礼仪,我确是不懂,那便劳烦娘娘去与父亲商量吧,有长辈们做主,是我的福气。” 庆王妃看她松口,洋洋一笑。 初四那日,庆王妃果然造访岑府,春草从前厅悄悄来报:“姑娘,今日王妃来找老爷了,说是想承办姑娘的婚事,您猜老爷怎么说?” “怎么说?” “老爷说,感念王爷与王妃的情谊,只是婚事繁杂,劳力伤神,不敢给王府添麻烦,两位若有心,送一份大些的妆奁来,给小女多添几分福气便是了!” 说完,众人掩口而笑,岑雪坐在暖炕上,抱着新买来的小黑狗,唇角微弯。庆王妃要抢着来承办婚事,自然是奉庆王的命。名义上说,她是庆王的义女,但是没有朝廷的册封,便等于有实而无名。无名,却要从庆王府里出阁,那岑家算是什么? 王府家宴上,庆王妃拿软话来压她,她碍于身份,不能回绝得太狠,万幸父亲眼明心亮,没让那头得逞。 转眼又是两日过去,因为婚事传开,岑雪的仙藻园里人来人往,单岑茵一人便来了好几趟,更不必提二房、三房、四房的女眷。岑雪应酬了两日,倍感疲累,这日初七,便以为岑元柏采买茶叶为由,往府外一溜。 岑元柏不喝酒,钟情香茗,以龙井为上品,江州城里最有名的茶楼叫“聚茗轩”,珍藏着各类优质名茶。 岑雪下车后,先上二楼小坐,因是年节休沐,楼里客源不少,一楼大堂里,拍案声传来,说书人一袭青色长袍,头戴方巾,手里折扇一开,声情并茂道:“有道是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今日说与诸位听的,不再是游侠拔刀,将军跃马,而是一名书香贵女的奇闻异事。且说那日……” 底下传来喝彩声,楼上主仆听了一会儿,夏花神色一动,压低声音道:“姑娘,怎么听着像是在说您呀?” 岑雪往栏杆底下看,那说书人眉飞色舞,说着某某带领家仆修建别庄时,在苍鹿山开掘定山侯墓葬,为庆王筹集军款一事,主人公可不正是她? “开掘墓葬,筹全军款,此乃功劳之一,而功劳之二、三,更是令人意想不到——”说书人手里醒木一敲,说起前些时日轰动淮南的明州一战来。 “想不到姑娘做的那些事,都被编成话本来传讲了。”春草笑为岑雪斟茶,听着底下的夸赞声,内心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岑雪亦感惊讶,手捧着茶盏,心里竟也热腾腾的,难怪古往今来的能人志士都渴望为人称道,名留青史,莫非便是这样的感受? “……柔肩亦可担重任,岑家女郎临危不惧,屡次为王爷立下奇功,实乃不逊须眉的一介英豪!” 众人喝彩着,却在这时,一声讥诮冷笑从旁侧传开,有人倚在栏杆上,不屑道:“不过是靠些床上功夫来换取功劳,娼/妓一样的玩意儿,也值得你们拿来跟男人相比?” 话声甫毕,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说书人抬头一看,见得二楼栏杆上倚着一位金冠华服、锐目冷面的青年,认出是常来茶楼里光顾的王懋,震惊道:“世、世子……” 王懋手肘撑着栏杆,哂笑道:“她前脚回来,危怀风后脚便要来提亲,卖身换来的明州城,算是什么智谋?还‘三寸不烂之舌’……谁知道那舌头是用来跟危怀风做什么的?” 相较前一句,这一下更是露骨,底下窸窸窣窣,传开议论声。王懋满意一笑,对那说书人道:“要我说,你趁早改改词儿,恭赞女人,当夸其温柔乖顺,端庄贤淑,编这些不伦不类的玩意儿来说道,回头叫岑家家主听见,没脸见人。” 说书人面色发青,有心想要辩驳,奈何王懋身份尊贵,不敢招惹,便待咬着牙应下,二楼栏杆后又响起一道声音:“原来在世子眼里,我为王爷筹集军款,保住岳城,夺回明州,全都是些没脸见人的丑事,早知如此,那日在王府家宴上,我便该先向王爷请罪,阻止他赐下那些赏赐了。” 王懋扭头,看见岑雪其人竟坐在隔壁,明显吃了一惊:“你怎么在这儿?!” 岑雪不应。 底下人听她说起王爷赏赐一事,便知庆王对于她做的那三件大事乃是赞赏有加,看王懋的眼神不由复杂。 王懋向来敏感,很快从底下投来的目光里觉出些疑似于鄙夷的情绪,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瞪视岑雪道:“本世子说了,既为女子,便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而不是整日里抛头露脸,为所欲为。别以为用些上不来台面的手段立点小功,便可以与世上儿郎相提并论,告诉你,这天下是男人的,仕途前程,功名利禄,都是男人的,而你——” 王懋伸手指着岑雪,知晓其野心甚大,不甘囿于后宅,便诛心道:“再如何费心,也当不成男人!” 岑雪目眦泛红,倏而一笑:“多谢世子提点,我不想当男人,也不必成为男人。倒是世子,既然是天生的‘男人’,年后北伐,可一定要大放异彩,让我瞻仰您的风光!” 底下众人先是一怔,而后有不怕事的,笑着附和起来:“世子文韬武略,年后北伐,必然拔得头筹,为王爷攻下郢州!” “是也,是也,昔日王爷秋猎时,一箭双雕,一时传为佳话。虎父无犬子,世子上阵,必可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王懋气结,何尝不知岑雪是在使那激将法,想先给他戴上高帽,引得瞩目,再看他在北伐一事上出糗,遭人唾骂。可恨哪,可恨,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牙尖嘴利,心肠歹毒的女人!王懋齿间紧咬,森然道:“你给我等着!” 说罢,拂袖而去,岑雪脸颊差点被那袖袍打中,扭开头,皱眉再看时,王懋及其扈从已消失在走廊尽头。 因着这一茬,岑雪再无品茗的心思,颔首谢过底下那名说书人后,从小厮那里取来几盒上等的龙井茶,打道回府。 聚茗轩在城东,离岑家所住的那座府邸有大概一炷香的路程,上车以后,春草奉来暖炉,岑雪握住,双手仍在微微发抖。夏花知晓她是在为王懋辱骂的那些话生气,回想那句“娼/妓一样的玩意儿”“谁知道那舌头是用来跟危怀风做什么”,兀自也恼怒不已。 于是,车厢里响起夏花、春草唱戏一样,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的辱骂来,岑雪听了一会儿,算是解气了,示意两人打住。 这时,马车驶过陋巷,平稳的车厢突然一震,马夫在外面发出一声闷哼。春草皱眉,掀开车帘去看,惊见一陌生男人跳上车来,慌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一脸横肉,笑嘿嘿道:“听说岑家女郎与众不同,从不计较男女虚礼,小爷特来见识见识!” 三人大惊,春草奋力推开那人,反被一把搡倒在车里。那人撩袍席坐,剽悍身形挡着车门,旁侧又拥来数个男人,挤挤挨挨,堵在车前,人人皆是一副地痞泼皮的混样。 “唷,原来这就是那位卖身换了明州城的岑家大小姐呀,是有几分姿色,不知道跟藏香阁的妙儿姑娘比怎么样?” “妙儿姑娘可是花魁,不知伺候了多少恩客,床上功夫那可是一流的,眼下这位岑家大小姐也就伺候过危怀风一人吧?那点本事,能跟人家相提并论嘛?” “也是,那得等岑大小姐再多接几位恩客,练熟了床上功夫,再来同妙儿姑娘一较高下了!” “哈哈哈哈哈!” “……” 那帮人说完一大番污言秽语,并不多留,扬长而去,不想刚至巷口,忽被一行人拦住。
第95章 提亲 (三) 却说马车被堵住时, 各种污言秽语袭来,车里三人俱是五雷轰顶。岑雪乃是头一回被这样的泼皮围攻羞辱,气得拢暖炉的手再次发抖, 没来得及用帷帽遮掩的面颊一阵青一阵白, 眼泪差点夺眶滚落。 春草、夏花在一旁愤然呵斥, 用力赶人, 偏他们人多势众, 竟是奈何不了。待得人走后, 夏花拽上车帘, 颤声道:“姑娘,别听那些人胡言乱语,待回府以后禀明老爷,看老爷不把他们……” 话声未毕, 车外突然传来打斗声,先前辱人的那帮泼皮发出一顿嚎叫,车里三人又是一震, 屏气噤声。 须臾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少爷,如何处置?” 被唤“少爷”那人冷幽幽应:“先拔了舌头。” 陋巷里, 被扣押的泼皮齐刷刷倒抽一口冷气,有人趁着舌头尚在, 赶紧嚷道:“贵人饶命!我们也是受人唆使,不是故意要来辱骂岑家大小姐的!” “谁唆使的?”被唤“少爷”那人声音懒散,杀气不减半分。 “不知道,是聚茗轩外面的一位贵人, 坐在马车里,说是只要把岑家大小姐堵在巷里辱骂一通, 便可领十两银子!” “拔了。” “贵人,不要呜呜呜!” 车里三人瞠目,已然认出外面那声音是谁,岑雪握紧手里的暖炉,听得车外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人又求饶道:“贵人饶命,我知道那人是谁!那是庆王府里的世子爷,因在茶楼里与岑大小姐起了纷争,心里气不过,便买通我们来这儿恫吓羞辱!小人千不该万不该贪那一点钱财,万望贵人高抬贵手!” 外面停顿片刻,再次传来一声:“拔了。” 岑雪屏息,待陋巷里彻底恢复安静,手指已被暖炉烘得发烫,她移开手,看见车帘被人从外掀开,危怀风肩披大氅,身着交领束身锦袍,腰悬佩剑,头束银冠,看进来时,双眼明亮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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