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阳光柔软,男人肤色黑亮迷人,英眉底下是琥珀一样明亮的虎眼,色浅而深邃,令人想起话本里歌颂的战神。岑昊心神振动,唤道:“危大哥。” “嗯。”危怀风爽朗答应。 岑昊被他笑容鼓舞,没挪步,接着道:“你家里也养着一个阿黑吗?” 危怀风眯眼,小家伙好厉害的耳力,原以为他在尽情玩耍,合着他在这里同岑雪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 “你阿姐养的,落在我那儿了,我替她照看着。”危怀风解释。 “那阿姐有两个‘阿黑’吗?”岑昊更感新奇。 “是啊,”危怀风大喇喇应,“你阿姐离不开阿黑,没了那个,自然要尽快再找一个。” “你胡说什么?”岑雪嗔怒的声音传来,不多久,人跟着出现,站在危怀风身侧,个头刚到他肩。岑昊视线顺着往旁侧移,发现危怀风的肩好宽。 “一条小笨狗而已,你才离不开呢。”岑雪被他戏谑“离不开阿黑”,因知晓“阿黑”不过是个代号,既是指小黑狗,也是指他,心里自然羞赧,怼道。 “人家就黑一点,哪里笨了?”危怀风辩解。 “就是笨,又黑又笨。”岑雪看着他,眉一耸,眼微瞪,分明是有意说给他听。 危怀风但笑不语,一脸宠溺模样。 岑昊插嘴:“那阿姐嫌它笨,送给我呗!” 危怀风看着岑雪:“送吗?” 岑雪转开眼:“笨也是我的,不送。” 危怀风笑出声音,岑昊失落地抚摸怀里的小黑狗,看看岑雪,又看看危怀风,沮丧一叹。 ※ 开春的天色依然暗得很快,日头一落,黑浓浓的夜幕席卷上来,丫鬟、小厮点燃厅堂、走廊里的灯,亮煌煌的府邸里人影济济,笑语盈耳,家宴上一派喜庆热闹。 云老夫人平日里话不算多,今日想是高兴,开席以后,率先问候危怀风,要他权当是在自家吃宴,千万莫拘谨。 今日家宴桌席按照各房来分,云老夫人与长房同坐一桌,右手挨着岑元柏,左侧是岑雪、徐正则,对面则正是危怀风。 青年人有气度,更有风度,唇未启,眼里先有三分笑,起身敬酒:“谢老夫人垂怜,怀风客居在外,形单影只,今日能来府上共度佳节,感受家人团聚之欢,荣幸之至。这一杯薄酒,先敬老夫人!” 岑家儿郎大多严肃,特别是岑元柏这一辈,一个个像是驴来投的胎,动辄把脸拉得老长,像危怀风这样爽朗、敞亮的儿郎,云老夫人已是许久没见了,这厢看着,心里熨帖,笑道:“喝慢些,家里长辈多,一会儿敬酒,有的是你喝呢!” 危怀风也笑,想是当真孑然久了,听完这一句,竟有点眼热。放下空酒盏后,他重新满上,举杯向岑元柏,诚恳道:“第二杯敬伯父,这桩姻缘,感念伯父成全!” 岑元柏眉间微蹙,似乎不太想回应,迟疑时,被云老夫人在桌席底下踢了脚,唇一抿后,举起酒杯来应酬,并无言语,虚碰一杯后,仰首饮尽。 危怀风眼神微黯,自嘲一笑,一饮而尽。 岑家人过生辰有个传统,若寿星是长辈,则各房里的晚辈都要在家宴时为寿星表演一个节目,说上几句吉祥的祝福话,算是恭贺寿辰;若寿星是晚辈,则长辈们送礼物,比寿星年龄小的晚辈按行次轮流表演节目。 岑雪是长房嫡女,在女郎里排头一个,底下有岑茵、岑晔、岑昊等一溜小辈,粗略一算,至少十人。长辈们送完生辰礼物后,岑茵先出场,身着一袭明葱色团花长裙,手捧玉笛,为岑雪吹奏一曲《三生缘》,曲罢,笑祝岑雪、危怀风二人永结同心。 岑雪自是脸热,被起哄后,更有些羞臊难当。岑晔坐在席间,看出来后,对从厅前退下来的岑茵说道:“今日是阿姐生辰,又不是她与危大哥成亲的日子,你祝那个做什么?” 岑茵不理他这个小古板,扬眉:“你管我,阿姐爱听便是。” 岑晔板着脸,整理衣袍,昂首挺胸走上厅前,正经道:“今日是阿姐的生辰,我为阿姐吟诗一首!” “晔儿今日怎的又吟诗?上回你大哥过生辰,你才刚吟过吧?”三夫人赵氏忽然道。 “岂止是上回,上上回,再上上回,晔儿哪一次不是吟诗呀?”一贯温柔的四夫人沈氏也跟着打趣起来。 众人失笑,岑晔婴儿肥的脸涨红,然而人立在厅堂前,巍然不动,仿佛学堂里怒视顽皮学子打闹的老学究。岑雪被他这模样逗笑,掩嘴咳一声,道:“无妨,晔儿声如金玉,出口成章,我爱听他吟诗。晔儿,来吧。” 岑晔头颅一仰,清清嗓子,昂然吟诵起来,不时撩开衣袍,在厅前踱步。 众人敛容,凝神聆听,危怀风听了一会儿后,头侧过来,低声问岑雪:“他自己作的?” “自然。”岑雪小声应,语气里难掩自豪,“晔儿早慧,六岁时便会作诗,八岁属文,今年十二岁,已能写出一篇可圈可点的策论了。” 危怀风点头,道:“那跟我差不多。” 岑雪一怔,原以为他会震惊,谁知竟来这样一句自夸,看他的眼神不由狐疑。危怀风坦荡道:“我少时功课很好的,你不知道?” 岑雪心想,少时尽看你玩耍打架了,谁知道你功课如何,心头一动,道:“那你也给我作一首?” 危怀风笑:“我又不是你的后辈,做什么要给你表演节目?” 岑雪腹诽心虚,摊开手伸向他,说起来,他还没送她生辰礼物的。 危怀风余光瞄一眼岑元柏那儿,不动声色地把那白晃晃的玉手推回,指腹残留那一触而分的温软,忍不住摩挲两下,声音跟着压低:“急什么?” 岑雪耳畔被他鼻息拂过,微微发热,便想辩两句,倏地撞上岑元柏严厉的视线,悻悻转开脸。 排在岑晔后面的是三房的岑珮、四房的岑汐,接下来便是这一辈里最闹腾的岑昊。岑昊今年七岁,平日里生龙活虎,无所不能,可每回碰上这样的场合,偏就拘谨得像换了个人,双臂贴着大腿杵在那儿,俨然一根木桩。 “我、我今日、我……”岑昊舌头打结,半天说不顺,气得憋红了脸。 危怀风稀奇:“他下午不这样啊。” 岑雪也费解:“昊儿每回表演才艺,都像被抓来候审一样,舌头半天捋不直,也不知是为什么。” 厅堂里灯火煌煌,数十双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外面,岑昊握着一柄桃木剑杵在厅前空地上,头顶一盏灯笼随风摇曳,晃得他的身影快要崩塌。 猛吸一口气后,岑昊放弃说辞,舞起手里的桃木剑,孰料力道没拿稳,桃木剑“哐当”一声砸落在鞋尖上。笑声从筵席上传来,岑昊更气更急,捡起桃木剑,抓耳挠腮,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人忽地从席间走来,笑道:“昊儿今日要舞剑?” 岑昊看见危怀风,一怔后,点头。 “来,我陪你。” 危怀风走至岑昊身后,分明高大,但并不给人压迫感,反而像一座令人安心倚靠的山。岑昊看见他抬手折断庭里的一根梅枝,潇洒地在手里一抛,侧目看来时,依然笑意明朗,小声道:“一起为你阿姐庆生。” 岑昊心头一暖,绷了半天的脸融开微笑,再次举起手里的桃木剑,侧身舞出。 危怀风站在岑昊身后,跟着他的招式临摹,小人儿手里的桃木剑一板一眼,气势十足,后者手里一根梅枝风流写意,行云自如。 众人无不讶然,岑雪看着这一幕,亦是震动。 以前在夜郎行宫、明州官署,岑雪都看过危怀风舞剑,他人英武,手里一柄剑华光流转,舞起来时,是别样的风流英俊,那种快意不同于文人煮酒,吟风弄月,舞剑的危怀风既是潇洒的,亦是粗犷的,那剑气与他身上的桀骜意气在月光下、晨曦里交融,犹如铁马奔上青崖,烈酒浇透黄沙,每一次,都会给岑雪久久不散的触动。 今夜,他在家宴上舞剑,手里并不是那一把杀气腾腾的剑,然而一根梅枝,暗香浮动,气韵沉远,更使他英姿飞扬,逍遥洒脱。 四周传开议论声,俱是在夸赞危怀风,岑雪面颊微粉,胸腔像是奔涌有热浪,一下下的,澎湃不已。 “原以为危家儿郎将门出身,心思不如何细腻,没承想他竟能看出昊儿的怯懦,这样体贴又热心的儿郎,委实不多见了。”寇氏看着在危怀风陪伴下越来越自信的岑昊,由衷动容。 二爷岑元吉五味杂陈,本也想夸,然而顾及这桩婚事背后的利弊,顿时又难以开口。 长房那一桌,人最少,这厢也最安静,云老夫人看着厅外,欣慰道:“昊儿回回登台,回回怯场,明明牛犊似的一个人,偏在这事儿上吃亏,但愿这回以后,能把这毛病根治喽!” 岑元柏不说话,眼也并不朝厅外看,徐正则反应快些,向云老夫人微笑:“昊儿年纪尚小,又不爱在人前出风头,怯场很正常。他喜爱练剑,往后有怀风兄带着,必能独当一面。” 云老夫人点头,看回默不作声的岑元柏,又无声一叹。 ※ 家宴散后,小辈们大多要往府外溜,看一看江州城里的灯会究竟是何盛况,云老夫人一向仁慈,并不拘着他们,待众人散后,独留下岑元柏,借口腿乏,让他搀扶自己回颐天堂。 岑元柏自然知晓这一趟是别有用意,扶着云老夫人,恭谨孝顺,不多发言。走至抄手游廊里,云老夫人果然开口:“我知道你心里有诸多顾虑,但既然婚事已经定下,危家儿郎又是阿雪心里中意的人,你又何必总是垮着一张脸,成心冷落人家?” 岑元柏眉目不动:“孩儿面相生来如此,母亲误会了。” “我误会?”云老夫人撇眉,在他手背上一拍,“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呀,你那张脸什么时候是假臭,什么时候是真臭,我看了四十多年,还能看岔眼?怀风这两次来,哪一次不是彬彬有礼,诚心诚意,可你扪心自问,给过人家一次好脸色么?” 岑元柏不语。 云老夫人道:“以往你的私事,我从来不多干涉,你心里看重柔柔,不愿纳妾,不肯续弦,哪怕一生膝下无子,也不要让旁人来取代柔柔的位置,我都理解。也正是因为理解,所以今日才为阿雪感到不平。你与柔柔青梅竹马,情深义厚,阿雪与怀风何尝不也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们聚散离合,几经坎坷,才换来今日的缘分,你做父亲的,又怎么忍心再成为他们的阻碍?难道,非要让阿雪嫁给王懋那样的人,换来所谓的锦绣前程,才算是美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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