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一脸费解,顾文安满腹的担忧一下无从诉说,恨铁不成钢:“算了,你一个光棍杆子,说了你也不懂!” 码头上,行人如织,沿江的楼房前挂着成排的灯盏,岑雪走在人潮里,发现四周并无什么猜谜之处,狐疑道:“不是说这里有灯谜大会?” “嗯,在画舫上。”危怀风示意岸边,“听说是每艘船上都挂了十多盏花灯,灯底下有谜笺,猜中便可领奖。” “什么人办的灯谜大会,舍得租那么多艘画舫?”岑雪神情微动,看向月光浩渺的大江,半信半疑。 “不知道,大概是位有心人吧。”危怀风目光流转,指向一处,“那儿正巧有一艘,上去试试?” 岑雪被那艘华光流转的画舫吸引,心里那点猜测涌动起伏,淡然道:“随你。” 码头上有船夫守候,见二人走来,热情周到。岑雪登上画舫,发现船舱外侧果然挂着一盏接一盏的彩灯,底下系着信笺,内藏诸多谜题。她拨起一份,来不及看,一道熟悉的笑声从旁侧传来。 “哎哟,这不是将军和岑姑娘嘛?缘分缘分,二位也来猜灯谜?” 岑雪转头,竟看见顾文安、金鳞二人从船尾那头走来,一怔后,点头回礼:“顾参军也在?” “可不,将军今儿前往贵府赴宴,客栈里就剩我跟金鳞,两个人在那儿大眼瞪小眼也是无趣,故而出来逛逛。”顾文安笑着应承,指一指舱壁挂着的彩灯,“听说这画舫上藏着许多灯谜,猜中有奖,可惜我跟金鳞看这半天,横竖猜不出一个来。你瞧瞧这个——”说着,随手抓起一纸信笺,念道,“‘一串山里红,蘸糖甜生生,冷风刺骨寒,吃它最解馋。’莫名其妙,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岑雪抿唇,道:“……应是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顾文安大失所望,“啧啧,原以为会是多贵重的东西,没想到竟是一串冰糖葫芦。” 金鳞在后面咳一声,危怀风闲闲开口:“文安若不感兴趣,换艘画舫试试。” “换一艘,也不一定能猜出心仪的物件。”顾文安厚起脸皮赖着不走,又拿起一张信笺,“‘货郎出门把俺带,走街串巷把货卖,不用吆喝先摇俺,俺把客人引出来。’这又是何物?” 岑雪怀疑顾文安是故意在装傻,道:“拨浪鼓。” 顾文安摇头更甚:“罢了,吾儿已能上房揭瓦,不再是摇个鼓便能哄骗的年纪,看来这船上的奖品委实不适合我,倒是两位好事将近,日后用得着。” 岑雪脸颊一热。 顾文安笑眯眯拱手:“两位慢猜,我们先行一步。” 顾文安、金鳞离开后,画舫上再无多余的人,岑雪看着身侧挂满的一长排彩灯,默然不语,危怀风道:“挺会猜,接着再猜两个?” 岑雪目光微转,道:“奖品便是这些谜底?” “估计是。”危怀风上前一步,拿起下一盏彩灯底下的信笺,“来,猜猜这个。” 岑雪看过去,很快猜出谜底是“瓦狗”,恹恹道:“都是小孩儿的玩具,有什么意思?” “文安不是说了,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危怀风正儿八经,岑雪脸更热,想起岑元柏先前交代的不能育有子嗣一事,又陡然生悲。那件事,危怀风明明是介怀的,这会儿竟拿来说笑,也不知究竟唱的哪一出。 “‘只凭风力健,不假羽毛丰。红线凌空去,青云有路通。’是什么?”危怀风一脸认真。 “风筝。”岑雪说出谜底,拔下信笺,接着往前走。 船舱外的灯盏像是时光的刻痕,从拨浪波、冰糖葫芦,到瓦狗、陶人、风筝,再到发簪、耳珰、手钏……岑雪猜完后,回到舱口,手里已握着满满一大摞信笺,心里忽有所感,怦然震动。 危怀风挑开舱口纱帘,笑道:“走,兑奖。” 岑雪走进舱里,甫一抬眼,便被案几上堆得满满当当的礼盒震撼,不夸张地说,算上她今晚收获的所有礼物,也不及眼前这一座“大山”。 危怀风按着她肩膀,让她在案前坐下,按顺序拆开礼物,岑雪已然猜出这一出戏是何名目,惊喜交集,按捺道:“你便是那个有心的船家?” “是啊。”危怀风大喇喇应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蓄着笑意的琥珀色眼眸倒映着身旁人惊喜的模样。 岑雪窃喜,偏不表露,故作淡然:“送这么多做什么?” “想把以前没能送的补上的,以后每一年上元节,我都陪你一起过。”危怀风眼神坚定。 岑雪胸膛里涌动暖流,他们幼年相识,在一起度过两个生辰,危怀风今日准备的礼物足有十七份,是要把以前所有的空白都填补起来。 从今往后,他们的人生里不再有缝隙,每一年,每一岁,都会有彼此相依。 岑雪眼圈倏而潮湿,低头拆礼物,里面的物品果然与灯谜逐一对应。她把所有的礼物整齐地摆放在眼前,接着从身旁拿来一盏玉兔卧莲的彩灯,灯旁放着一朵洁白的腊梅花。 “多送了两样。”岑雪狡黠道。 “那你还我两样?”危怀风很好说话,指一指脸颊,再指一指嘴唇。 岑雪脸色登时一变:“想得美。” 危怀风眯眼。 岑雪移开视线:“礼物这么多,我拿不回去的。” “嗯,你亲我一下,我帮你。” “你怎么总是……”岑雪欲言又止,羞臊地偏开脸。 “总是什么?”危怀风追问。 “你自己清楚。”岑雪瓮声。 “是很清楚,”危怀风承认,语气里全无半点心虚,光明正大,“所以总是憋着,难受。” “……” 岑雪无言以对,不知这人为何每次相见,都心心念念着那些事,想起上回被他抵在海棠树下缠吻的画面,耳鬓越来越烫,两腮已然烧红成烛光一样的颜色。 危怀风不说话,低下头来,可怜巴巴地看她,岑雪招架不住,佯愠道:“你不要这样看我。” “那你看看我?” 岑雪被这一声央求弄得心软,调整后,转头看向他。灯火里,危怀风的脸英俊动人,双眸里像晃着漫天星辰,每一颗,都照耀进她心底。 “情痴催肠断,唯卿解相思。”危怀风眼神温柔,笑里又有那么两分风流痞气,“小雪团,亲亲我呗。” 天知道,在这短短一刹那,岑雪的心像是被无数颗星辰砸中,心动的声音轰然震耳,犹如天河倾覆。 “你闭上眼睛。”岑雪声音微颤。 危怀风极乖,说闭便闭,唇角上扬着,像是只摇着尾巴的小黑狗。岑雪被自己这个想象逗笑,敛神后,先在他嘴唇上一亲。他唇偏薄,然而软软的,热热的,透着酒香,像是一瓣被陈酿煮开的梅花。 岑雪其实很喜欢这种触感,像是大醉以后,堕入隐秘的欲/望里,浅浅一下,便可令人神魂战栗,浑身酥软,难以言说的快感席卷胸腔。 危怀风被亲完,唇角上扬得更高,眼没睁,依然是等着被亲的架势。 岑雪无奈,又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危怀风笑意更深,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两腮酡红成海棠花一样的人儿,满心是餍足与爱怜。他按捺着压回去的冲动,哑声道:“今夜的月亮很美,你要不要开窗看看?” 岑雪整个人滚烫,巴不得吹一吹风,推开船窗,果然看见浩渺大江之上,悬着一轮极大的圆月,玉盘生辉,天地熠亮。 岑雪倏而想起月亮山里的那一轮圆月,回头想问危怀风,嘴唇蓦地被他覆压。
第101章 北伐 (一) 二月初三, 江州城里号角鸣天,庆王麾下大将贺鸣山率领二十万人从城北出发,赶往明州。 明州往北乃是长江, 一条天堑, 切开梁王、庆王两大势力, 此次发兵, 庆王将联合九殿下以灵云山为界, 分为东、西两线, 并发渡江, 攻克郢州。 戌时,灵云山西麓一座山坡上,暮色四合,整肃的军队驻扎在茂林深处, 严阵以待。危怀风人在大帐内,看着面前的行军舆图,往沙盘上插入一杆旗帜。 旁侧炭火燃烧, 铜炉前,一人身披湖水绿织锦氅衣靠墙而坐,手里拿着火钳, 翻转着碳灰里的鸭蛋,出声道:“为何是那儿?” “殿下猜猜?”危怀风手里摩挲着另一杆旗帜, 在沙盘上寻找合适的位置。 王玠翻烤着鸭蛋,答:“城楼高,风大,够喝。” 危怀风哑然失笑, 丹阳城在郢州西南方向一百三十里处,离郢州尚远, 但是地势极高,登临城楼,往北方可眺望郢州,往南方可以把大江尽收于眼底,视野开阔,交通便利,若能一举拿下,则北伐战场尽在眼中。 当然,也诚如王玠所言——风大,够喝,管饱。 “殿下好眼力。”危怀风夸赞完,看回沙盘,把手里的另一杆旗帜插在“郢州”的标记点上,接着在丹阳城与郢州中间布上三条行军路线,忙完以后,他看向王玠,目光被那颗炭烤的鸭蛋吸引,饶有兴致,“可是吉兆?” “不知道,烧来吃的。” “……” 危怀风无语,在案前坐下,拨转左腕银镯,摸到底下缠着的红绸,唇角一动。 离开江州那晚,他与岑雪在画舫里亲热,事后,他送她回岑府,在大门口外,她忽然往他手上套来一样东西。他低头看,见她素手纤纤,正把一条刻有经文的红绸带缠在他银镯上。 “寺里求来的护身符。”她低声说。 “为何要这样系?”他笑笑,满眼是欢喜。 “怕你弄丢。” 系完,岑雪在底端打了个结,小心地把多余的两截绸带塞进他袖口里,他没忍住,低头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王玠用火钳夹起鸭蛋,吹开碳灰,抬眼看见危怀风在冲着虚空傻笑,敲开蛋壳后,主动道:“来一半吗?能治病的。” “治什么病?” “相思病。” “……” 帐外及时传来脚步声,金鳞进来,向二人行礼后,汇报道:“两军会谈时间定于明日辰时,地点在城外水榭,庆王那边出席的除主帅贺鸣山外,还有参军岑元柏、世子王懋。” 听得“王懋”这人的名字,大帐里另外两人皆是意外,危怀风哂笑,笑声里讽刺意味明显。庆王起事一年有余,没有让任何一名子嗣上过战场,这次竟然派来王懋坐镇,也不知是要率先垂范,鼓舞士气,还是伺机监督,谋夺军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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