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元柏看她片刻,道:“非也。” 岑雪目光一锐。 “失火是天意,杀我是人意。有人早便对我不满,借那夜大火暗算于我,断崖底下的奉城军,不过是他那一批改头换面的走狗罢了。” “是谁?!” “便是你心里所想那位。” 岑元柏说完,岑雪内心“轰”一声,眼前浮现王懋那张阴险可憎的脸,怨恨无以复加,思及凌远先前所言,又感被骗:“那凌远为何撒谎?” “不怪他。”岑元柏道,“是我要他先保密,以免打草惊蛇,节外生枝。” 岑雪不解。 岑元柏道:“王爷睿智但多疑,既想用你与怀风联姻,换来联盟的好处,又处处提防岑、危两家走近。若是那人刺杀我一事传开,他必会怀疑我心生怨怼,投靠危家,届时,你留在江州的祖母、叔婶、兄弟姐妹皆会变成俎上之肉,随时命丧黄泉。” 岑雪悚然,思及被留在江州的家人,后知后觉岑家人便是被庆王扣留在眼皮底下的人质,一旦岑元柏在前线有所异动,他们便会面临灭顶之灾。 岑雪义愤填膺,道:“那,爹爹打算如何做?难不成,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岑元柏道:“秘而不宣,以静制动,是为上策。不过依我看,那人多半是等不住的。” 岑雪颦眉:“他会如何?” “派人回江州,诬告我叛逃,临阵倒戈。”岑元柏一针见血。 岑雪震惊而鄙夷:“如此拙劣的说法,王爷会信吗?” “原本自然不信,但如今你也在这儿,疑心一起,或能信上三分。”岑元柏说完,岑雪表情一变。 “无妨,我会修书一封,让旭儿处理此事。”岑元柏道。 “为何不让师兄去?”岑雪忽而生疑,岑旭虽然是岑家嫡长子,但是涉世未深,以往这样的事务,岑元柏都是交由徐正则来办的。 岑元柏听她提起徐正则,眸底神色暗变,道:“他手头那件事都还没个头绪,再来料理这一件,分/身乏术。” 岑雪想起徐正则查办“饕餮”一事迟迟没有进展,眉间微锁,若有所思。 “这段时间……”岑元柏看着她,戛然而止。 岑雪的心提起来:“爹爹想说什么?” 岑元柏移开视线,许久后,沉声道:“这段时间,你便留在他这儿吧。” 岑雪心如擂鼓,一时间难以相信。 岑元柏道:“你们既已定亲,成婚也不过迟早的事,若是时机成熟,便尽快办了吧。”
第104章 北伐 (四) 危怀风坐在桌案前, 很快处理完那份紧急的军报,忽然间无事可做,陷入沉思。 岑元柏醒来以后, 先为被救一事致谢, 接着又在他打算走时以询问郢州战事的契机相留, 诚恳地为他提出两套建议, 待知晓他并 不介意礼让郢州, 而是打算往北进攻, 直取盛京时, 给出“成功在久不在速”、“你是对的”等赞誉评价,莫不然,是开始从心底里肯定他了? 危怀风心潮起伏,反复琢磨岑元柏的态度, 倏而眉间微颦,倏而又唇角微挑,金鳞候在一旁, 看着他变化无常的表情,莫名其妙。 毡帐在这时被人掀开,进来的人一袭藕荷色盘锦镶花齐胸襦裙, 披帛飘曳,珠簪流光, 正是岑雪。 金鳞颔首行礼,危怀风从座上起来,走至案前,在岑雪身前停下, 抱臂看她:“怎么过来了?” 岑雪似有私事说,瞄一眼金鳞, 危怀风很快会意,给个眼神,金鳞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让我猜猜。”危怀风往后靠在桌案上,长腿一条伸直,一条微屈,低头凝视着岑雪昳丽的脸庞,从她灵动黑眸里窥出线索,“好事?” 岑雪忍着心底笑意,故作没有表情,道:“那你再猜猜,是什么好事?” 危怀风略一思忖,便道:“伯父要我尽快娶你。” 岑雪眼神一动,没接话。 危怀风目光如炬,熊熊燃烧起来,克制着内心狂潮,笑道:“说话呀。” 岑雪仍然没说,脸偏开,鬓角至耳根,一径绯红。 危怀风心潮澎湃,笑着猛抱起她,原地打转。 金鳞刚走出大帐不久,突然听得后面传来一阵尖叫声,以及男人畅快的大笑,背脊如被击中,头皮发麻。 ※ 两日后,奉城军营,贺鸣山收到危怀风的回复,说是同意围攻郢州,高兴得拍案而起。 找来王懋后,贺鸣山感慨道:“原来岑大人是被危怀风派人救走了,难怪我们的人在山崖底下搜寻数日,怎么也找不着人影。现在岑大人安然无恙,并已说动危怀风出兵,若无意外,这两日我们便可发兵攻城了!” 王懋听得终于可以攻城,自然欢喜,然而一想岑元柏那茬,又不禁板下脸来:“事发当日,我们便派人在山崖底下搜寻,找那么久,一根毛都找不着,反而是他危怀风人在陵城,一下便把人救回营地,大帅不觉得可疑吗?” 贺鸣山一怔,不知王懋话里何意。 王懋冷哂,道:“照我看,岑元柏那天夜里逃亡是假,借跳崖故意假死,叛逃至危怀风那儿是真吧!” 贺鸣山匪夷所思,道:“叛逃?!无缘无故,岑大人叛逃做什么?” “自然是同危家联姻以后,早有二心,这次便借着战乱失火,逃遁至危怀风那儿,做那废殿下王玠的走狗。不然,为何他前脚失踪,他女儿后脚便也进了危怀风的大帐?这明摆着是处心积虑,合谋背叛!” 贺鸣山被梗住,一时间不知该从哪里吐槽起,苦口婆心,道:“岑、危两家联姻,是为王爷与九殿下联盟北伐,如今战事刚起,以岑大人的胸襟眼界,怎么可能会做出叛逃这样愚蠢的事来?再说岑家女郎,耳闻父亲在前线失踪,当然心急,赶往陵城探望,也是情有可原,更不用说岑家数十口人仍在江州。世子,军纪严明,叛逃乃是重罪,无根无据的事情,还请您三思慎言!” 王懋本是要先发制人,为后面报复岑元柏做些准备,不想竟反被贺鸣山这武夫驳斥,一口闷气梗在胸口,怫然离去。 当天夜里,扈从来报,说是派去面禀庆王的人已回信,称庆王会派人查办,让世子安心在前线督军,无需再操心旁余事务。 王懋皱眉:“父王没有勃然大怒,扣押岑家人吗?” “暂时没有。”扈从脸色也不好看,“咱们的人头一天回到江州,岑旭那边便有了动作,恐怕是受岑元柏之意,有了应对王爷的办法。” “这只老狐狸!”王懋气恨,一掌拍在案上,越发断定岑元柏必是发觉什么了,才会提前叫岑旭部署,心里杀意更盛。 扈从反而劝阻:“世子,眼下咱们证据不足,岑元柏那边又已有对策,王爷向来倚重他,我们再咬定他叛逃,恐会吃力不讨好,不如这次便先算了,等以后寻得机会,再斩草除根?” 王懋心有不甘,最重要的,是警惕岑元柏的报复,横竖都难以咽下这一口气。扈从看出他的顾虑,又道:“世子放心,埋伏在断崖下的人都是奉城军的装束,岑元柏便是觉察,也没有证据能证明那件事与您有关。” 王懋神色略松,权衡少顷后,森冷道:“谅他也不敢!” 次日,贺鸣山派人来请王懋,说是做最后的军事部署。大帐里坐着数位将领,气氛肃穆,王懋入座右下首,看贺鸣山在行军舆图前指点,忽然这样,忽然又那样,眼神一变,警觉道:“大帅先前提的战略可不是这样。” “是,”贺鸣山承认,指着郢州外围的地形,“原本我们打算从山岭潜入,在此处与敌军交锋,危怀风则负责从西线围攻,为我们突破防线创造机会。但是后来几次思量,郢州城外地形复杂,在山岭与敌军开战,很容易落入他们的埋伏里,所以——” 他手指沿着那座复杂的山麓底下一拐:“改走官道,正大光明进军郢州。” 在座诸位将领一震后,相视点头,贺鸣山略松口气,接着说道:“届时,由我与诸位将军率领先锋,在前开路,世子率领一万精骑,跟在后方即可。” 王懋疑信参半,忽感不安,道:“这不会是岑元柏的主意吧?” 贺鸣山抿唇,没有立刻回答。 王懋心惊肉跳,道:“果然是他的提议?!” 底下众人窃窃私语,贺鸣山大手一抬,示意安静后,道:“岑大人乃我军军师,王爷的左膀右臂,上次能如期拿下奉城,他功不可没,这一次的攻城计划,也是他与危怀风商议后,得出的对我等最有利的战略。” 王懋差一点从座上跳起来,不可思议道:“他如今人在陵城军营,心里向着谁人,尚且不知,贺大帅怎能贸然使用他的计策?!” 贺鸣山头痛欲裂,道:“这不仅是岑大人的计策,也是本帅与诸位将军商议后的计策,世子认为不妥,莫非是另有良计吗?” 王懋被问住,张口结舌。 贺鸣山赶紧道:“既然没有,那便请服从军令,准备出征罢!” 当天下午,十万人整装完毕,沿着官道往郢州进军,与此同时,危家铁甲军已在西线展开对郢州的攻击。 贺鸣山率领主力军在前方开路,浩浩荡荡的十万人马绵延数里,王懋由一名姓莫的将军护卫,率领一万名精骑跟在后方。旌旗在风里招展,发出猎猎声响,时值三月底,暖意熏人,然而王懋背脊始终萦绕着一股寒凉冷意,仿佛后面架有无形的弩弓,利箭蓄势待发。 军行数里后,黄昏来临,天色慢慢转为鸦青,山麓相夹的官道上人烟杳无,仅有行军时发出的冷肃声响。王懋心里似土地爷跟城隍庙打架,神鬼不安,环视周遭许久后,突然刹停道:“停下!” 众人一怔,莫将军策马过来,不解道:“世子有何吩咐?” 王懋面容凝重,指着旁侧的山麓入口,道:“我记得从这儿往山上走,有一条赶往郢州的小路吧?” 莫将军看过去,点头说是。 王懋道:“掉头,从这里走。” 莫将军一惊,道:“大帅有令,全军从官道出发,世子若要改道,还请等末将先向大帅请示!” 王懋一脸厌烦,呵斥道:“本世子乃是督军,你与这一万精骑都归本世子所管,我让改道便改道,何需要你请示他?!” “可是……”莫将军看向被昏黑天色笼罩的山麓入口,“大帅说过,山麓里地形复杂,恐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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