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冯涛已知晓我们会率大军从官道出发,早便在前方严阵以待,岂有余力再来山里设伏?反倒是条官道……”王懋目光梭巡,想起制定这个行军计划的岑元柏,越看越断定有鬼,“那老狐狸阴险狡诈,要我在这儿殿后,才是真有埋伏!” 说罢,不再给旁人置喙的余地,“驾”一声驰入山麓。 ※ 开战以后,岑雪留在奉城军营里,每日最紧张的一刻,便是听角天来汇报危怀风在前线的战况。 从二月初三算起,危怀风此次出征已有快两个月,岑雪知晓他骁勇善战,每次发兵,基本都是大捷而归,可是郢州一战非比寻常,作为盛京势力范围的第一道防线,冯涛必定全力以赴,那人是先皇亲自册封的千牛卫大将军,昔日曾在北疆歼灭狄人,立下汗马功劳,论战绩经验,其实远在危怀风之上。 想是看出她的忧虑,岑元柏喝完药后,语重心长道:“郢州一战,怀风不过是在侧方辅助,便是溃败,也不会有性命之虞。冯涛的主力都在南城门,该忧心的是贺鸣山率领的那十万大军。” 岑雪点头,道:“我听说冯将军昔日征讨狄人,屡出奇策,所向披靡,算起来,也是朝中勇谋兼备的一位虎将。依爹爹看,这次攻城,我们需耗时多久?” 岑元柏道:“冯涛行事诡谲,与人交战,出其不意,与怀风颇有几分相似。但是论兵力,他与我们寡众悬殊,扛不了多久的。” 岑雪会意,想一想意气风发、年少有为的危怀风,慢慢放下心来。 果然,一连数日,前线传来的都是捷报,危怀风在西线突破重围,迫近城门,一切都顺利无误,反而是贺鸣山那边传来了一则噩耗—— 三月廿一,郢州城外山麓,王懋在行军途中私自改道,误入敌军埋伏,重伤身亡。
第105章 备嫁 (一) 不同于深秋的阴雨绵绵, 江州的三月惠风和畅,花红柳绿,风往鼻孔里钻时, 混杂着盎然相争的花香气。 庆王妃这日正在花园里听曲儿, 听得前线传来的战报时, 恍如梦中。 “你说什么?” 报信的内侍战战兢兢, 叩首伏地:“前线传来战报, 说是世子领兵出征时被敌军伏杀, 人……人没了!” “哐当”一声, 戏台上的铜锣砸落,整座戏台,乃至于整座花园都像是天旋地转,倾倒下来, 庆王妃被压在底下,人事不知,醒来以后, 茫然发问:“懋儿人在何处?” 侍女悲不自胜,跪下啼哭:“王妃,世子战死在了郢州城外, 人……没了!” 庆王妃呆怔片刻后,嘶吼一声, 冲下床来,被众侍女拉住,委顿在地,嚎啕大哭。 后宅的哭声像是暴雨, 极快淹没整座王府,葳蕤树丛后, 亦有孤舟躲在暗处潜行,舟中人外悲内喜,窃声私语:“当真战死了?” “是,侧妃娘娘。消息是从前线回来的士兵传来的,约莫后日,便可见世子尸首,王爷这两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人也不见,必然是真的了!” “王妃膝下只有世子这一点血脉,如今香火断尽,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喽。” “谁说不是,万幸王爷仍有诸多子嗣,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世子去后,便该轮到旁人来替王爷分忧了。” 榻上女人得意一笑,声音锋利,落在震天暴雨里,切开一圈涟漪。 书房里,雅雀静默,长桌底下恭候着垂头耷耳的侍从,庆王坐在书案后,两手扶额,低下头颅,整个人被外面的恸哭声烦得不行。 内侍赵有福眼观鼻、鼻观心,待那砸门声再次响起,庆王烦躁地坐直身时,道:“奴这便去撵人!” 庆王欲言又止,沉声道:“放人进来。” “是!” 赵有福心里略松,上前开门,不及相请,一名披头散发、形容落魄的妇人已冲进书房里,“嘭”一下跪在书案前,悲声道:“王爷,懋儿乃是为歹人所害,恳请您为他做主!” 房里众人皆是一凛,庆王疲惫道:“对,他行军途中漠视军令,私自改道,乃是为冯涛部下所害。” “不,不是冯涛!是岑家人,是岑元柏!”庆王妃双目猩红,仿佛于疯癫中骤然清醒,“王爷可知,懋儿从来不问军务,此次为何突然请缨北伐?是因为岑雪那贱女在聚茗轩里大放厥词,怂恿世人坐盼懋儿军功,让懋儿下不来台,他才会上了战场!这次攻打郢州,岑元柏假借落崖投奔危怀风,使出诡计,要懋儿殿后行军,意图谋害,懋儿是为躲避他的谋杀才拐入山麓里!王爷,这一切看似意外,实则都是岑家人的处心积虑,豺狼野心!妾身恳请您为懋儿诛灭岑家,还他公道!” 庆王妃声嘶力竭,双目淌下热泪,庆王面无血色,声音亦飘然如不真切:“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岑元柏要谋害他?” “王爷派人彻查!”庆王妃昂首高声,“青玄卫、元龙卫、府衙、军司,都可以!王爷麾下能人无数,必然可以让真相水落石出!” “若是查不出呢?”庆王漠然反诘。 “若是查不出,你的懋儿能起死回生,还是孤的五万将士能够去而复返?!”庆王突然一声怒喝,震动房梁,满屋人神魂大颤,庆王妃全身僵住。 “五、五万……”庆王妃茫然颤声,“……护送懋儿的,不是一万精骑吗?” 庆王青筋暴突,面色阴沉,赵有福低声道:“回禀王妃,世子改道遇险以后,贺大帅派人援救,谁知山麓里伏兵无数,陷阱重重,整整五万人,全折进去了。” 庆王妃悚然,接着喊道:“那更要拿下岑家!……不止是懋儿,王爷的五万将士皆是为岑元柏所害!王爷英明,务必要替他们报仇雪恨!” 庆王闭眼:“让她退下。” 赵有福头大如斗,唤人来搀扶庆王妃,庆王妃目眦尽裂,奋力挣开束缚,控诉道:“王睿!那是你的儿子,你不能这样置之不顾!” 庆王眉眼不动,冷漠道:“孤没有这样蠢笨的儿子。” 书房在短暂的一刹死寂后,再次爆发洪流,不久后,嘶哑的恸哭声被门扇隔开,消失在耳际。 庆王身心俱疲,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案上摊开的数份奏报,目光徘徊在“岑”、“危”两字间,陷入沉思。 ※ 郢州,西城门外。 危怀风从前线作战回来,营地里一派祥和,危家旌旗在暮帐里飘飖,春山相映,盎然生趣。 金鳞策马跟在一旁,汇报贺鸣山那边传来的战报,提及伤亡情况,危怀风难以置信:“五万人?” “没错,王懋落入埋伏以后,随行的将领发放穿云箭召唤援军,贺鸣山率兵前往相救。那时天色已黯,山麓里埋伏有众多伏兵,陷阱无数,滚石、火箭、铁网等多不胜数,加上贺鸣山不熟悉山里地形,待得撤离,已折损一半人马。” 危怀风无言,一旁的顾文安亦听得咂舌:“岑大人早便说过山里会埋有伏兵,叫他们从官道进军便是,那王懋是发疯还是发蠢,怎生偏要闯进山里?!” “据幸存的护卫说,王懋率军殿后,怀疑后方会有贼人偷袭,所以执意入山,打算抄小路赶往郢州。” “这发疯的蠢人是生是死?” “重伤不治,尸首已运往江州。” 顾文安抚掌,看向危怀风:“贺鸣山损兵折将,现今仅剩五万人马,纵使有我们在这里策应,也再难有攻城之力。将军,时不我待,看来郢州城是非您莫属了。” 危怀风若有所思,不知为何,脑海里总是浮现起岑元柏决定让贺鸣山改走官道的模样——山麓里埋有伏兵,大军改走官道,再英明不过,可是王懋暗算岑元柏在先,如若心虚,是否会反其道而行之? 念及此,诸多疑窦瞬时解开,危怀风震惊之余,对那人谋算之深远五体投诚。顾文安半晌不见他回应,唤道:“将军?” 危怀风道:“开战以前,我已向岑伯父承诺,不拿郢州。” 顾文安不以为然,道:“此一时彼一时,他既无能为力,为何不准能者居之?何况将军先前也说过,谁先入城,郢州归谁所有嘛。” 危怀风不拿郢州,一则是有诺在先,二则是郢州并不与他原本的势力范围相接,论战略的重要性,不如已占据的丹阳城,何况眼下这局面,更不是冒头抢功的时候。 “王懋惨死,你若是庆王,会如何?”危怀风不答先问。 顾文安捻须:“自然是悲喜交加。悲的是那‘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五万将士,喜的是蠢儿子总算一命呜呼,方便给聪明儿子腾挪位置。” “然后呢?” 顾文安张口结舌。 危怀风道:“王懋此前派人去过江州,以落崖一事,诬告岑伯父叛变。如今他突然惨死,庆王心中未必没有怀疑,我若在此时拿下郢州,无异于印证他心中那不可窥见天日的猜想。北伐大局才刚开启,我等蓄势而发,为的是直趋盛京,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顾文安惭愧,沿着危怀风所指一想,庆王若在这个时候咬定岑元柏叛变,于危家尚且无碍,但是岑家留在江州的那数十口人八成是活不成了。危怀风不拿郢州,想必也是顾虑这一点。 “将军渊图远算,文安不及。”顾文安拱手。 危怀风笑一笑,“驾”一声策马前奔,营地前春山绵延,一片梨花林怒放,纷纷点点,皎洁似雪,他穿林而过,顺手折下一朵梨花。 ※ 奉城军营里,春光明媚,柔软微风裹着花草香气,岑雪坐在树下,打开危怀风寄来的一封信,先看见里面装着的一朵梨花,接着才是一封透着墨香的信。 危怀风的字与他为人有些出入,并不狂狷,反而刚健周正,大概是年幼时被危廷严格管教的结果。 岑雪目光流连其间,但见他写: “偶见营外梨花如雪,思卿难已,盼卿怜爱。” 岑雪忍俊不禁,拿起那朵雪白的梨花欣赏,又看回信纸,凝视着那句“盼卿怜爱”。危怀风这人外表不羁,内里炙热诚挚,越处越像只黏人的小狗儿,总是要人爱抚他,思慕他,亲热他。 岑雪收起信笺,仰头,忽见春风穿梭天幕,满目绿枝飒飒摇曳,光影明灭,在耳畔落下春日狂曲,她心头一动,起身走回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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