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怀风伸手拉她:“小雪团善解人意,莫要怪我。” 岑雪看他这说服软便服软的乖模样,无奈道:“你对待夫人,若有对待我一半的耐心,你们的关系都不至于如此。” 危怀风哑口无言,想起木莎,五味杂陈。大概是因为他们的脾性有时候太像了,都是挨鞭不挨棍子的人,每次发生争执,谁都不愿先低头。以前,他是“乖儿子”,又有危廷在,迫于身份与父亲的威压,自然总是那个先认错的人。可是这一次呢?这一次,错的人分明不是他,为何还要他来低头? 危怀风心里其实很清楚,那件事,他已能够理解,放下怨怼了,他就是想看她心虚一次,愧疚一次,想要她先来认一个错。 “若我说我不是没有耐心,而是不甘心,你会如何看待我?”危怀风坦言。 岑雪一怔,明白他的心结后,说道:“有些感情,夫人不说,不等于心里没有。当年抛下你,她一样痛彻心扉,不会比你好受。何况,人低头服软,总要心先软,你每次见她都这么争锋相对,气得她七窍生烟,她又如何愿意妥协?” 危怀风沉默。 岑雪蹲下来,仰脸看着他,柔声道:“怀风哥哥,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想听夫人说一声抱歉。那,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胸怀宽广,下次见她,我们先不说那些气人的话,就当是给她一个心软道歉的机会,如何?” 危怀风神色松动,抿唇道:“嗯。” 岑雪微笑,起身时,在他鼻尖轻轻一吻,像是奖励。 “哄小孩儿呢?”危怀风耸眉。 “哄准夫君呢。”岑雪娇羞。 危怀风咧唇,满腹郁结消融在这一笑里。 ※ 次日辰时,原本打算率领夜郎大军攻城的木莎坐在官署厅堂里,位置是左下首,樊云兴、林况坐在对面,上首的两个位置空着。岑雪扶着危怀风进来,看见这样的座次,心里咯噔一声。 危怀风频频向林况使眼色,林况比手势:“大嫂,请上座。” 木莎纹丝不动:“你危家的主位,我可不敢坐。” “……” 厅堂里一下鸦雀无声,林况无奈地看向危怀风,后者杵在原地,也纹丝不动,待被岑雪偷偷揪了胳膊,才脚一挪,走至木莎身前:“请夫人上座。” 木莎抬头看他,眼神难辨,岑雪赶紧笑道:“夫人,军务紧急,您是一家之主,也是军中主帅,烦请上座,为我们主持大局。” 木莎的心一下像被春风拂过,瞄一眼危怀风,心说能有小雪团这样的女郎相伴,真是便宜这臭小子。 挪位后,木莎落于主座,危怀风、岑雪挨着坐在左下首,林况看情势转圜,长松一口气,清清嗓子,道:“西陵城里共有平民十八万人,蒙多入城以后,四座城门皆被守得坚如磐石,强硬攻城,一则消耗太大,风险太高;二则城里的十八万人被蒙多捏在手上,很容易成为他威胁我们的人质。这一仗若是硬打,弊大于利,诸位先议一议,看能否商议个妥当些的法子。” 木莎敛目不言,她原本计划今日率领大军攻城,被否决以后,自然无甚可说。危怀风沉吟少顷,见没人吭声,便道:“不能硬攻,那便巧夺。” 众人凝神,危怀风先看向木莎,道:“夫人上次是如何在九龙坡杀退羌人的,还请赐教。” 木莎神色微动,道:“我从月亮山里弄来了数万只蛊虫,九龙坡一战时,用了一万只,羌人没见识过,被吓破了胆,自然落荒而逃。” “可是城里有百姓,若是仍用这一招攻城,恐怕会伤及无辜。”林况表示担忧。 木莎不语。危怀风道:“想个办法,把羌人从城里弄出来便是。” “羌人躲在城里,吃喝不愁,高枕无忧,蒙多又不傻,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能会出城?”樊云兴质疑。蒙多既然在木莎那儿吃了蛊虫的亏,便不可能跑出城来重蹈覆辙,围城倒是行,可是西陵城地广物博,城里物资丰厚,倘若围,少说要半年方能起到效果。 危怀风神色不惊,屈指叩在扶手上,道:“用夜郎蛊虫,先攻三捷关。” 林况眼神一亮:“调虎离山?” “既然强攻对我们不利,那就另选目标,让他们出城来攻打我们。”危怀风在扶手上比划,“三捷关外是龙涸城,羌人的后方补给全从此城发出,蒙多不敢不顾。我们攻三捷关,他必定率兵离开西陵城。” 众人心神大振,林况合起折扇,兴奋地看向上首所坐之人:“大嫂,意下如何?” 危怀风的计谋诡谲,可是兵马毕竟在木莎手里,若是没有她首肯,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木莎交手坐着,少顷道:“不错,颇有先夫遗风。” 林况笑容微怔,立刻瞥对面。 危怀风僵硬坐着,别开脸,满脸局促。
第122章 回城 (二) “笑什么?” 离开厅堂后, 岑雪唇角就没放下来过,危怀风越看越气恼。 “夫人刚刚夸你了哦。”岑雪扶着他,故意道。 “谁要她夸了。”危怀风闷声。 岑雪笑意嫣然, 道:“以前小时候, 夫人常夸你吗?” “不记得了。”危怀风知道她的伎俩, 多半是想借机发挥, 勾起他的温暖回忆, 来帮木莎打感情牌, 故作冷漠道。 “小气鬼。” 危怀风看她一眼, 到底怕她生气,回房坐下后,眼看人要走,便吩咐角天把西陵城界内的舆图拿来, 接着在她掌心一勾。 “陪我看图找行军路线,我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她以前是否夸过我。” 危怀风坐在案前,闷着脸, 服软认怂。 岑雪偷笑,挨着他坐下来,作洗耳恭听状。危怀风等角天拿来舆图, 摊开在案上,一面看, 一面说道:“她不常管我,父亲约束我更严。我四岁开蒙,五岁习武,每日功课都很繁重, 但我爱偷懒,喜欢等父亲回家前, 抽半个、一个时辰临时把功课完成,蒙混过关,她知道后,夸我神机妙算。” “……”岑雪疑信参半,“真的?” “真的。”危怀风语气笃定。 当然,也有失误的时候。 譬如那次因为危廷突然回来得早,他临时赶的功课墨迹都没干,被危廷问起时,撒了谎说是午睡一醒来便写的,被木莎一眼看出猫腻,拿了满是墨光的作业糊在他脸上,蹭了他一脸的墨。 那天,危廷罚他抄写策论三百遍,认完罚后,他两手酸痛,满脸的墨已干成锅底的铁锈一样,危廷怎么洗都洗不掉。 木莎来看他,搓搓他黑乎乎的脸,满眼惋惜。他认为她是这件事情败露的罪魁祸首,气愤地推开她,扭开头不愿说话。 “怪我?”木莎挑眉,也很不快,“你以为我不说,你爹就看不出来你在撒谎?要不是我提醒你,让你先认错,你爹就不止是罚你抄书这么简单了,少说也要打废你的手,撕烂你的嘴。” 他一个哆嗦,想起危廷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半是庆幸,半是不甘心。 木莎忽然一笑,坐下来,很慈爱地搂他进怀里,捏着他的黑脸蛋哄:“生什么气,知错便改,也是个好娃娃嘛。” 他吃软,奓毛的时候,被人顺着一捋便好,看着木莎满是柔情的笑眼,一下便不气了。 那以后,他不敢再对危廷撒谎,就算做错事,也有是一,有二是二。木莎后来便夸他“孺子可教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其实对他甚少批评,多数情况都是在肯定、赞美,她似乎从来都笃信他是所有孩童里最聪敏、勇猛的那一个,即便他偶尔犯错,她也能以最大的气度来谅解、包容。 岑雪捧着脸颊,听完,道:“我想起来了,以前有一次夫人来岑府做客,在聆秋堂里看见一幅装裱在墙上的师兄的字,众人都在夸,唯独她没有,有位夫人看不过去,便故意问她那幅字如何,你猜她怎么说的?” 危怀风眉宇微动,心里似已有答案,羞于开口。 岑雪笑着道:“颇有风骨,与我家怀风不相上下。” 危怀风羞臊,抬手在她脑袋一揉,岑雪靠回来,笑声咯咯。那时候危廷刚入京,危夫人因为是外族人,没什么家世背景,与女眷们相聚总会被人“欺负”。好在她不是吃素的人,每次听见刺耳的话,嘴唇一翻便呛回去,尤其是涉及危怀风时,半点不让步。 “你与夫人一样,都很护短呢。”岑雪呢喃。 “听够没有?”危怀风指指面前的舆图,耳根愈红,整个人明显不自在了。 “够了。”岑雪点到即收,抱起他臂膀,开始与他一起看行军舆图。 ※ 确认行军路线后,危怀风又叫林况召集樊云兴、木莎,这次主要是商议各线的兵力部署以及领军将领的问题。 厉炎、周俊生等人牺牲的消息已然藏不住,危怀风听完后,在座上沉默了很久。木莎出声打破僵局,道:“格鲁是我麾下的得力干将,九龙坡一战,他立有大功,能力不俗。这次突袭三捷关,他来领兵,不成问题。” 林况点头,道:“那何人来攻西陵城呢?” “我来。” “我来。” 两个声音同时发出,众人看看木莎,又看看右下首坐着的危怀风。樊云兴率先反对他:“你那一身的伤,禁得起蒙多几刀?”又瞄一眼木莎,接着反对,“大嫂虽然熟悉西陵城,但以前也没跟羌人对付过,不了解他们的打法。说到底,城是我丢的,这次要拿回来,自然该我上。” “他一身是刀窟窿,你就不是了?”木莎反诘,语气轻飘飘的,眼神则严肃。 樊云兴便要辩解,林况打断道:“算了算了,大嫂所言在理,你跟怀风都有伤在身,不宜参加这次行动。蒙多奸诈狡猾,仗着有大哥的那份手稿在,入关以来,见招拆招,我们原有的那点优势早已荡然无存。倒是夜郎军,蒙多对他们一无所知,先前在九龙坡又被蛊虫算计了一回,待打起来,多半也是手忙脚乱,对付不来的。” “夜郎军对上羌人是没有问题,但两军交战,主将难免刀剑相对。蒙多乃西羌第一勇士,夫人若是对上,能有信心一举获胜吗?”危怀风慢悠悠开口。众人听罢,亦是揪心,尽管木莎是三军主帅,但是论单枪匹马的作战能力,显然是不能与蒙多那莽汉抗衡的。 “我……” “攻城不必急在一时,半个月后,我与二叔领兵。”危怀风决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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