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走后, 岑雪伸伸懒腰,走至屋外透气。 阿黑被接进官署里来了,住在危怀风那间院落的墙角, 它爱折腾,天一亮就要找人撒欢,危怀风忙, 总是不见人影,它便熟门熟路地溜来这儿, 乖乖坐在檐下,等岑雪一出门,便“汪汪”叫起来,围着她跑来跑去。 岑雪先训练它一些基本的动作、任务, 接着从夏花那里拿来些零嘴,当做奖励喂给它。 一人一狗正玩得兴起, 危怀风从院外走来,这些天他奔波于城外与军所,穿的都是贴身的戎装,甲衣不离身,腰佩宝剑,银冠束发,走起来时格外英姿夺人。 岑雪一眼便看见了。 “汪!” 阿黑抛下肉脯,撒开四蹄朝危怀风奔去。危怀风接住它,揉它脑袋,磨蹭一阵后,抬头看岑雪。 岑雪扬眉。 危怀风笑,瞥见被阿黑抛在地上的肉脯,知道是她喂的,调侃:“立功了?赏那么多肉?” 岑雪走上来,道:“上次若非是它,我不一定能在村里找到你。” 危怀风一听,心知说的是那次被困飞泉峡,九死一生时被岑雪找回的事,挑唇:“那是得重赏。”说着,低头夸阿黑,“养狗百日,用狗一时。不枉我对你精心养育。” 岑雪啼笑皆非:“今日忙完了?” “没有,回来看看你,一会儿要去趟老宅。”危怀风抬眼,“一起吧。” ※ 木莎回城以后,没有下榻官署,执意要住回危家老宅。 老宅在城东,占地甚广,高墙环绕,飞檐参天,原本是一座古朴肃穆的府邸,后来被崔越之改建成风月场所,歌台林立,舞榭参差,砖墙里的铿锵之气尽数被黏腻的胭脂替代,风雨一打,败落成脏污的泥泞,仿佛那夜奔逃的伶人跪在刀下,哭花了一脸的残妆。 危怀风很反感那种气息,杀掉崔越之后,仅回来过一次,后来便一直住在官署。林况有问过他是否要修缮老宅,搬回原居,大抵是没有攒足勇气,他每次都是借口战事一推再推,关于修缮一事,更是答得模棱两可。 这次,若非是木莎,他估计依然不会往老宅里走一步。 午后秋风和煦,淡云飘飞,两人下马后,先往大门上方看。那块写着“风月园”的牌匾已被取走,梁上落着积灰,明显空出一块。危怀风心里郁气稍散,与岑雪并肩走进大门。 上次来时,夜幕四垂,这还是两人第一次在青天白日下认真打量这座府邸。前厅是传统布局,大理石照壁,上刻飞禽走兽浮雕,背后是四方庭院,歇山顶厅堂,左右回廊绵延。往里走,则是各不重样的楼阁亭台,多是以前盛京时兴的华丽风格,荒草横生,也掩不住那股醉生梦死的奢靡之气。 “拆,必须拆!”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厉喝,接着便是另一人反对的声音。 “拆得便得重建,重建便得花钱。这也拆,那也拆,你上哪儿弄那么多钱财?” “钱财又不用你来出,你管我上哪里弄?” “可是眼下战事频繁,处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你有那能力,先捐做军费,怀风与殿下感念你三辈子!” “拆!”那人根本不理会,吩咐完,又骂道,“是哪个畜生,把我种的松树砍了?!” 岑雪、危怀风面面相觑,往前走两步,隔着走廊里的方窗一看,果然是木莎与樊云兴。 “那是以前的主院吗?”岑雪看着木莎所在的位置,眼下所见,是一栋纱幔飘拂的阁楼,底下假山层叠,连着一座可观阁内风光的六角亭。 “嗯,叫颂园。”危怀风开口,语气比预想里平静,“以前那儿有一棵松柏,在我出生那年,她亲手栽下的。松柏旁是她的花厅,里面养着木芙蓉、芍药、牡丹、山茶、官样黄以及茉莉。每天早上,我爹会在花厅外练剑,她在花厅里浇花。” “那你呢?” “闲不住,满府乱跑。”危怀风说起往事,唇梢微提,目光往另一侧方窗转,认出一块熟悉的地方,指给岑雪,“那边是我五岁以后的住处,原本有一座阁楼,叫‘映雪阁’。” “映雪?” “嗯,囊萤映雪。”危怀风解释道,“我爹希望我像孙康一样刻苦读书。” 孙康是晋朝人,家贫,没钱买油灯,夜晚看不成书。一天夜半,他忽然醒来,看见窗外积雪反光,便不顾严寒,借着雪光在屋外苦读,传为佳话。 岑雪促狭道:“我以前有听人说,取名有时候会适得其反。被唤做‘静’的人,往往活泼好动;名为‘淑’的,则泼辣直爽;至于叫什么‘忠义’、‘守仁’的,也不乏奸猾冷酷之辈。” 换而言,危廷为他的住处取名“映雪”,则是反证他的不刻苦用功了。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混?”危怀风忍无可忍,揉她脑袋。 岑雪躲开,笑道:“逗你的。” 危怀风仍在磨牙。 岑雪笑完,岔开话题:“你五岁起便一个人住,不害怕吗?” “怕啊。所以天天盼着她能再给我生个弟弟妹妹,要不然,我进京见着你,也不至于那么稀罕。”危怀风明显是在报复。 岑雪心想可真是有仇必报的人,哼道:“那我可真要谢一谢夫人了,不然怀风哥哥弟妹众多,八成就瞧不上我了。” 危怀风眼皮一耷,看见她嘴角撇着,不知是真生气、假生气。岑雪忽然靠过来,主动挽起他手臂,眼眸一抬,与他含笑相视。 “哧。”危怀风忍俊不禁,捏她脸蛋。 两人依偎走着,绕完曲折的回廊,这才走到那座阁楼前。木莎、樊云兴仍在争执,一个硬要拆,一个非要拦,一群扈从屏气噤声地躲在旁侧,头都不敢抬。 “二叔以前也是这样跟夫人相处的吗?”岑雪看着嘴皮翻飞的樊云兴,讶异道。 “嗯,”危怀风点头,“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我爹为耳根清净,一般不让他俩见面。” 这话太言浅意深,岑雪一时不知该从哪里深究起,便欲问一问危廷是否知晓樊云兴爱慕木莎,前头传来一声呼喝:“怀风!你来,你来评评理!这是你危家的地盘,拆是不拆,你也有说话的份儿!” 危怀风看樊云兴一眼,见他已吵得吹胡子瞪眼睛,又看木莎,人环胸站着,头颅微扬,看似四平八稳,眼刀却锋利得快能杀人。 “重建老宅是大事,长辈做主便好,我没有什么意见。”危怀风原地站着,决定不参与这场争辩。 樊云兴皱眉,木莎忽然唤道:“小雪团。” 岑雪一愣,行礼:“夫人。” 木莎微笑:“你来说。” 众人皆是怔住,纷纷看向岑雪。木莎道:“你们成亲在即,这儿是他的地盘,也是你的地盘。既然他不拿主意,那便由你来替他决断。”说着,往前走,抬手指过周遭的各类建筑,“这些房屋,乃是崔越之霸占危家老宅以后建来寻欢作乐、花天酒地的风月场所,依你看,该不该拆?” “该。”岑雪毫不犹疑,重重道,“必须拆!” 众人惊怔,木莎眼神一亮。 “危家世代忠良,在西陵城里修建祖宅,乃是为大邺守护一方百姓,保家卫国。崔越之公报私仇,将府邸弄成这副模样,无异于对危家祖辈的亵渎、羞辱。无论如何,这些建筑都必须拆除,一样不留!” “可是……” “不过……”樊云兴的驳斥被岑雪打断,她微笑着,顾盼生辉,“怀风哥哥与夫人起事,是为襄助九殿下平定风波,成就大业。既然是为九殿下筹谋,他日功成,定然少不了赏赐,别说是重建一座府邸,就算是另外开府也不过分。如今战事频发,各地财政都捉襟见肘,重修府邸虽然不算多大的工程,但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倘若这时动工,花费都要算在自己头上,倒不是说承担不起,只是担下来后,岂不是便宜了九殿下?夫人贵为一国之主,不光有财力,更有眼力,想必不会做亏本买卖的。” 众人听罢,忍不住想要抚掌,木莎脸上表情很是丰富,眼神几度变换后,笑起来:“不错,我正是此意。” 樊云兴横眉,仿佛下一刻便要冒出一句“你正是此意个屁”! “西园没有被动过,仍是老样子,你若不喜欢这些建筑,我叫人把西园收拾出来,你先凑合着住几日。”危怀风开口,语气温和。 木莎心里那点不忿彻底消散,点头应下,忽然又道:“西园地方大,空房多的是,你们也先搬进来吧。”
第126章 相认 (二) 这一问, 两人皆是愣住了。 回来的这两个多月,危怀风、岑雪始终住在一起,最开始是一个院落, 后来是一座官署, 虽然隔得稍远了些, 但独处起来毕竟方便。 要是搬来与木莎一块住, 他做什么都在那一双眼皮底下, 与岑雪温存起来, 岂不方便? “不必麻烦, 官署离军所更近,我在那边方便些。”危怀风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哦,”木莎端详着他, 也不强求,看向岑雪,“那小雪团先搬进来, 陪我住两日,叙一叙旧吧?” 岑雪不及回答,胳膊倏地被人从后方偷偷捏住, 她挤出一笑,看看危怀风, 再看木莎,莞尔:“好。” 危怀风:“……” ※ “故意的?” 离开老宅后,危怀风耿耿于怀,一脸不痛快。 岑雪大概能猜出他是在气什么, 道:“夫人以前待我很好,她想与我叙旧, 我总不能不答应。” 危怀风哼一声:“想叙旧,白天来小坐一会儿便是,何必非要住在一起?” “反正也就是这两日,等城里的军务安排妥当,我们便要赶往郢州,先陪她住一住又何妨?”岑雪眨眼,秋波流转,一派天真。 危怀风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喉头滚动,撇开眼,暂且作罢。 下马车后,两人进入官署,危怀风跟着岑雪走进客院,看她吩咐春草、夏花等人收拾行李,要走时,他腿一伸,把人堵在房门前。 岑雪抬头,看见他逆在暮光里的眉眼,含着情愫。她轻声道:“做什么?” 危怀风不应,往前一步,反手关上房门,低头吻住她嘴唇。 岑雪往后倾倒,被他握住腰肢,往上带。岑雪被迫垫脚,搂住他脖颈,接着位置一转,后背抵在房门上。 房门吱吱作响,在暮风里一颤一颤的,岑雪被危怀风吻得头昏脑涨,嘴唇发麻。认真算下来,两人有三五日没亲热了,危怀风这一吻,发泄似的,简直要把人弄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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