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吵成一团,明显是不赞成危怀风的提议。危怀风并不急,由着众人聒噪,及至赵力抬手喝止众人,正色道:“怀风,兆丰县能不能攻,攻下以后能不能守都是后话。关键是,我们帮你打退兆丰县,是为自保;但要是帮你攻下兆丰县,可就是造反了!” 话声甫毕,人群里气氛陡然一变,众人齐刷刷看向危怀风,目光里既有震惊,又有考量。 危怀风淡淡一笑,道:“赵叔说的是,我们攻兆丰县,是为造反。可若是不造反,便要在这雁山里做一辈子缩头的匪寇。今日是我危家寨被攻,明日,又该是哪一家呢?” 众人沉默。 当初四方八寨私下协议互为盟友,在任何一家遇险时援救,防的就是被官府围剿。这些年,西陵城那边要剿匪的声势越来越大,曹沛这次敢贸然动武,多半也是参考了上头的意思。危家寨是八寨之首,一旦倒下,底下的小寨们便相当于一盘散沙,官府的刀是迟早要抡过来的,到那时候,他们这些人又能支撑多久? “可造反不是儿戏,你有攻城的本事,也要有守城的本事啊!” “就是,这一招棋实在太险,你可想过万一失败,下场会有多惨?城里那位本来就记恨着你,你再给他捉住这根把柄,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众人仍然难以放下顾虑,七嘴八舌争执起来。岑雪意外地看着危怀风的背影,震惊之余,心里反而释然。 难怪危家寨库房里老早便囤放着那么多的粮草,难怪那次危怀风会从马市里摔伤回来,难怪劫掠商队的那一天,危怀风要骑马去山顶,用不舍的目光俯瞰他生活了十年的危家寨……原来,他早便想着要造反了。 “他不会失败的——” 便在众人争执的当口,后方忽然传来一道温软的声音,众人回头,见树荫里走来一位身着海棠色对襟襦裙的女郎,秀发如云,明眸皓齿,尽管不施粉黛,却有令人眼前一亮的容色。 “兆丰县虽然有守军二百,但并不知道诸位寨主会入城突袭。所谓‘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乘人之不及,攻其所不戒者,皆伏兵说也’。诸位攻下兆丰县的胜算,远大于在危家寨打退敌军,一旦兆丰县沦陷,危家寨之围不战而解,此为其一。”岑雪捧着那袋馕饼,站定后,接着道,“其二,梁王弑君,天下崩离,如今的大邺,早已不是昔日的山河。幽州有叛军造反,江州有庆王举义,江山易主,皇权更迭是迟早的事,今日不反,莫非要等来日为梁王那大逆不道的畜生陪葬吗?诸位都是人中豪杰,本不该沦落雁山,受人磋磨,现在既然有出人头地、功成名就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众人面面相觑,本就有些动摇的人因这一番言论而面色振奋,心怀顾虑的那一拨人则仍有些愁眉不展。岑雪又往前一步,说道:“其三,西陵城节度使崔越之乃武城崔氏,自十年前五王夺嫡以来,崔氏一直扶持庆王。如今社稷分崩,庆王六十万大军驻守江州,势如猛虎,崔越之怕是早有投靠之心。今日,诸位若是以‘诛杀伪君,匡扶庆王’的名号举义,崔越之就算心有不满,也势必不敢贸然动兵,说不准,还会一不做二不休,跟着诸位一起筹谋大业。届时,吴越同舟,戮力以共,谁又还会去计较区区一个兆丰县?至于曹沛,就更不足为道了!” 众人醍醐灌顶,厉炎道:“尊夫人的意思是,让我们借庆王的东风?” 岑雪点头。 “可这件事要是传到庆王殿下的耳中……” “诸位放心,家父乃庆王幕僚,江州那边,我们早有交代。”岑雪特意说了“我们”,言外之意,便是已把危怀风和岑家乃至庆王绑在一起。一句“早有交代”更化无为有,把压根没影儿的事说得板上钉钉。 众人听罢,果然神气大振,厉炎笑道:“怀风,你跟尊夫人有这样好的打算,怎么不早说,害我们白操心一场!” “就是,要知道能有庆王撑腰,那咱们还怕个鸟蛋儿!” “……” 众人说笑起来,一扫先前阴霾。危怀风从始至终看着岑雪,目光里是难以捉摸的意外和打量,听得众人打趣,他挑唇一笑,淡淡说道:“总不能抢了夫人的风头。” 厉炎损道:“行了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赵力也笑,但毕竟年纪长些,示意众人安静后,提议道:“事不宜迟,动身吧!” 众人朗声答应,危怀风领着岑雪上马,从马背后取下那个包裹扔给赵力:“劳驾赵叔派人把这东西给裴家人送一趟。” “何物?” “裴大磊人头。” 赵力恍然,裴家寨的人正在危家寨岗楼大门前攻得兴起,要是知道他家老大都交代在这儿了,军心不死也要倒大半,待等他们下山攻打兆丰县的消息传上来,危家寨岗楼大门前便基本是一群仓皇失措的无头苍蝇了。 赵力扒开那包裹,笑着看一眼后,扔给身后一喽啰。众人扬鞭,呼喝着,浩浩荡荡地往山下奔去。 ※ 当天午后,危怀风率领两百多名山匪成功攻下兆丰县。半个时辰后,消息飞矢一样传至危家寨,兆丰县官兵大惊,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曹沛下落不明。 傍晚,岑雪被人接进官舍,暂时住入县衙里的一间客房。房屋不大,但胜在窗明几净,古色古香,岑雪谢过那名火云寨里的男子,走入内室。 室内靠墙放着一张拔步床,旁侧摆放着一座三开插屏,屏风后竟传来水声,像是有人。岑雪微愕,便要出声询问,危怀风穿着一身雪白亵衣走出来,领口松垮,胸前是一大片泛着水光的古铜色皮肤。 岑雪倒抽口气,忙背转过身,想到这里原来是危怀风攻入城后休息的地方,尴尬道:“我叫他们给我换间房。” “留步。” 岑雪正要走,危怀风走上来,高大威武的身影把她兜头罩住。 “不能换。”
第22章 起事 (二) 岑雪抬头, 目光往上时,又一次被他色泽光亮、肌肉夯实的胸膛一烫,整个人被电着似的转开头:“你先把衣裳穿好!” 危怀风很随便地在胸前拢了拢, 靠在墙上, 一副正儿八经商谈要事的模样:“不能换。” “为何?”大抵是刚沐浴的缘故, 他身上的热气袭来, 岑雪浑身不自在, 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危急时期, 军心不可乱, 要是让外人知道你我并非真夫妻,拿‘庆王’壮军心的事,可就败露了。”危怀风凝视着岑雪飞霞的脸,慢慢道。 岑雪了然, 一时哑口无言。危怀风盯着她,半晌才笑:“谢了。” 说着,撤开了身, 往屏风外放着的衣架走:“忘了问,为何要这么帮我?” 岑雪抿唇,知道这问题迟早要来。老实说, 她并不打算要拉危怀风入庆王的阵营,一则是昔日危家和庆王并无来往, 二则是父亲在那儿势必不可能同意。 可是今日在山上时的情况委实危急,岑雪怕那帮人死活不肯帮忙攻打兆丰县,让危怀风错过良机,话赶话, 便说成了这个样子,眼下被危怀风问, 才觉出几分骑虎难下的况味来。 “攻打兆丰县,是解救危家寨唯一的办法。再说,既然要造反,早晚是要攻城的,对怀风哥哥来说,兆丰县是最好的选择。” 危怀风道:“我说的是庆王。” 岑雪沉吟少顷,道:“权宜之计。” “哦,那就是骗人的意思了。”危怀风道,“那帮兄弟是要一直跟着我的,照你这计策,是要让我一直骗下去了?” 岑雪抬头,见危怀风已衣着齐整,托腮坐在床上,脸色有几分失望,又有几分苦恼。她没来由便有些惭愧。仔细一想,危怀风既然敢放话要攻打兆丰县,多少是有他自己的主意在的,自己插手进来,顾了前头,不顾后头,是有些不太厚道。而且,看他眼下这俨然有些“兴师问罪”的模样,自己怕是把他原本的计划打乱了。 心念起伏后,岑雪心生一计,道:“当然,怀风哥哥要是愿意效忠庆王殿下,自是更好。” 危怀风耸眉:“我愿意,他便肯要?” 岑雪望着他的眼睛,改变了先前不打算拉他入伙的决定,认真道:“庆王振兴大业,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怀风哥哥乃是昔日战神危大将军的儿子,文韬武略,才德兼备,这样的英杰,庆王怎么可能不要?” 危怀风不语。 岑雪道:“而且,怀风哥哥身上正有一样东西,是庆王亟需的。” 危怀风一边剑眉缓缓挑高,眼神里多了一分耐人寻味的思量。 岑雪心一横,从怀里取出那把鸳鸯刀,走至危怀风面前,问:“怀风哥哥还记得这把刀吗?” “记得。” “庆王一直在找另一把。” “一把刀而已,有什么稀罕的?” “这我便不知了,我只是知道,庆王一直在派人找。”岑雪收起自己的刀,抬眼对上危怀风半信半疑的眼神,“怀风哥哥的这把刀,还在吗?” “在。”危怀风斩截说完,道,“你要?” 岑雪心头一撞,纠正道:“不是我要,而是如果你有这把刀,就不必担心庆王不会接纳你了。” 危怀风挑唇,那笑并不进眼里,只是挂在唇梢:“可令尊是庆王股肱,我向来不招他喜欢,现在又跟你成了个……假亲,他能让我入庆王麾下?” 危怀风所言,也正是岑雪的顾虑所在。在世人眼里,她一直是庆王的准儿媳,父亲岑元柏为着这一桩婚事苦心经营那么多年,要是知道了她和危怀风的事,必然要发雷霆之怒。 至于庆王,岑雪其实也有些摸不准,他是有雄才大略之人,胸中沟壑并不为人知,既有可能唯才是举,收编危家寨,也有可能为免被人笑话,只要危怀风那一把刀上的秘密,而不会用危怀风这个人。 可是,命运已再次把他二人捆绑在一起,今日,她既然已让他借了“庆王”的东风,便没理由扔开他不再管。 难是难,但她愿意为他一试。 “家父和庆王一样,都是立志成大业之人,不会为一点儿女私情斤斤计较。况且,怀风哥哥是为救我于危难才同我假成亲的,父亲应该能理解。” 危怀风眼神诚挚,道:“你不会骗我吧?” 岑雪皱眉:“不会。” 危怀风笑笑:“那我考虑考虑。” 说完,他起身往外,竟就这样出去了。 ※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2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