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天“昂”一声:“不瞒少夫人,我家少爷早便开始筹谋造反的事了。原本呢,是打算就近在天岩县起事,再借着四方八寨的关系,劝动各位寨主以及雁山旁余县城的县尹加盟,等实力够了,便杀入西陵城,夺回危家原有的一切,顺便让崔越之那狗贼也尝一尝当年少爷受过的苦!” 岑雪想起十年前危怀风被崔越之栽赃陷害的事,心内刺痛,感慨道:“也是,夺下西陵城后,他便可以回家了。” 角天苦笑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少爷走后,危家老宅便被崔越之霸占了去。听说,他派人在老宅里大兴土木,拆了以前的房屋院落,建了一大堆楼阁亭台,一有空便召唤城里的名伶去那里饮酒作乐。现如今,老宅已成了他用来豢养歌伎,宴请宾客的别业,少爷早就没有家了。” 岑雪看着角天,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角天似也感觉气氛沉重,挠头笑笑:“不过,少爷这些年在危家寨里过得也很好,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家嘛,等有了家人,自然也就有家了!” 岑雪眼眶发热,笑一笑,心里仍是苦涩。 送走角天后,岑雪独自一人坐在屋里走神。危怀风在城门那头忙军务,中午没有回来用膳,午憩以后,岑雪又坐在窗前发呆,倏而想起什么,走去镜台前坐下。 岑雪打开妆奁,取出那支白玉梅花簪,对镜戴上后,决定去找危怀风一趟。 ※ 今日天一亮,危怀风便来城楼这里巡防了。 兆丰县目前仍有官差一百多人,虽然明面上是投降了,但背地里怎么想的并不知。危怀风让赵力派人加大看守力度,另委托厉炎发书联络西陵城辖内的各县县尹,试图说服有心人投诚。 天岩县县尹是最早表态的,听说危怀风率先在兆丰县起事,打的又是庆王的名号,今日一早便跟着反了。另外一些县城暂时没什么动静,危怀风不急,只要西陵城那边不发兵过来,八寨的人上下一心,让那些县尹归顺不是难事。 “怀风,尊夫人来看你了!” 正想着,有人笑着在背后招呼了一声。危怀风回头,见城楼石阶底下走上来一位妙龄女郎,外披彩绘宽袖白绢衫,内着红花纹鹅黄纱齐胸襦裙,头梳朝天髻,妆发素雅,鬓后仅插着一支白玉梅花簪。 危怀风一眼认出那支簪子,眼神一动。 岑雪迆迆然走上来,风一吹,披在臂弯间的素纱帔子飘飞在身后。危怀风倚着城墙,定睛看着,等人来后,大方评价:“今天很漂亮啊。” 岑雪脸颊微红,夸道:“怀风哥哥也很英俊。” “是吗?”危怀风顺着杆爬,“哪里英俊了?” “……”岑雪看他一眼,又移开视线,厚着脸皮接着夸,“英眉星目,意气风发,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危怀风笑着:“不是说盛京城里的女郎评价美男,要肤白如雪,腻如凝脂?” “哪有这样的事?”岑雪微窘。 “那是我误会了。”危怀风点到为止,转为正题,“找我何事?” 岑雪望向城楼外,道:“如今城里情形如何了?” “托你的福,一切稳妥。” “城中兵马情况呢?” 危怀风看来一眼,似没想到岑雪会过问起具体的军务,有点意外,然而并不隐瞒,如实道:“俘兵一百,危家人四百,其余各寨一千,统共一千五百人。” “危家寨先前置办的军用物资都运送过来了?” 危怀风点头。 岑雪想了想,忽然道:“够了。” “够什么?” “拿下西陵城。”岑雪抬头看来,目光清亮,着实把危怀风一惊。 “什么?” 区区一千五百人,拿下西陵城,开什么玩笑? 危怀风皱眉看着岑雪,试图从她眼里捕捉出玩笑的痕迹,可惜一眼看进去,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亮晶晶、水盈盈的,并无半点说笑。 “小雪团,”危怀风久违地唤起这个小名,严肃道,“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岑雪郑重道,“我有读兵书,研兵法,西陵城里虚实如何,我也大概有所了解。兵不厌诈,战场上,多的是诈谋奇计。淮阴侯在井陉背水一战,可以靠易旗杀二十万军心;周郎在赤壁临敌,可以借东风火烧敌营。只要用对方法,一千五百人,一样可以以寡胜多,出奇制胜!” 危怀风眼神审度,不知为何,在听完岑雪这一番有头有尾的言论后,他内心有一种奇异的感受。小时候,岑雪软糯可爱,爱看的是《幼学求源》,会背的是《声律启蒙》。至于兵书,那是他整日里嚷着枯燥无聊,要等外人都走了,才肯在背地里看得废寝忘食的宝藏。 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跟他一样,偷啃起兵书来了? 良久后,危怀风道:“愿闻高见。” 岑雪抿抿唇,道:“我有一个条件。” 危怀风挑眉。 岑雪道:“我想先问一问,辅佐庆王的事,怀风哥哥考虑得如何了?” “有点为难。”危怀风笑,似觉察出岑雪的意图,眼底带了点狡黠。 岑雪沉吟少顷,道:“是铁甲军不愿意效忠庆王吗?” “难说。”危怀风仍是那副模棱两可的态度,环起胸,端详岑雪神色,“不过,单论刀的事,我可以一人做主。你帮我攻西陵城,是想要那把刀吧?” 岑雪心思被窥,便不再遮掩,点了点头。 “所以,”危怀风微微低头,“你的高见是?” 岑雪默了默,道:“怀风哥哥应该还记得,我有一位才智过人、名满盛京的师兄吧?” 危怀风听她提起此人,眼神微暗。 岑雪说道:“师兄自小研读兵法圣典,精通排兵布阵、奇门遁甲。先前,我与他约定三个月内在雁山相聚,算算日程,他应当已入西陵城。西陵城虽然是军事重镇,然而这些年来,兵力早不如从前强盛,崔越之又是儒臣出身,并不懂领兵打仗。若是能与师兄取得联络,巧妙谋划,里应外合,我有信心助怀风哥哥拿下西陵城。” 早些年,危廷坐镇西陵城,城内屯兵足有二十万。西羌一役后,铁甲军大溃,死的死,走的走,散的散,原本铜墙铁壁一样的西陵城差点土崩瓦解。后来,朝廷与西羌议和,以每年交纳二十万岁币为代价,换来十年休兵。崔越之上任以后,不必再烦忧羌人攻城,对军务一向不甚上心。现如今,城里驻扎的兵马不过六万而已。 一千五对阵六万固然悬殊,但要是能有个极其聪明的内鬼,让崔越之拱手让城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岑雪看着陷入沉思的危怀风,道:“不知怀风哥哥意下如何?” “可以。”许久后,危怀风开口答应,从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岑雪又看他两眼,嫣然笑道:“那我便先回去,给师兄修书一封。” 说完,岑雪转身往外,不及两步,忽然听见危怀风在身后唤:“小雪团!” 岑雪回头,风声猎猎,吹响四周招展的旌旗,危怀风环胸倚在城墙上,鬓发飞扬,眯着眼道:“你喜欢的人,不会是你师兄吧?”
第24章 起事 (四) 在危怀风的印象里, 那个被岑雪唤着“师兄师兄”的人物,一直是个飘渺、虚妄的存在。 元晟十六年,先皇下诏请危廷入京受赏, 危怀风第一次跟着父母离开关城, 前往大邺的国都。在他们抵达盛京的前三天, 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走出岑府, 开始行遍山川, 四处游学。 那一游, 便是整整三年, 是以在危怀风与岑雪相处的年岁里,是没有那个所谓师兄的身影的。 知道那人的存在,源于一次在岑府花园里午憩,桃花芳菲的假山后, 几个丫鬟聚在一块,说着:“跟危家定亲也很好,自打认识危少爷后, 姑娘再也不会吵着要找公子玩了。” “也是,像以前,每日公子一下学, 姑娘便要追在他屁股后头跑,要是见不着人, 便垂头丧气地把自己关在屋里,什么也不做,可伤心了!” 危怀风抖抖耳朵,从混沌的梦里醒来, 一听便听了大半个下午。 原来,岑雪在他以前另有一位玩伴, 这位玩伴也是个少年,大概长他两岁,姿容秀美,敏慧多才,乃是岑元柏的入室弟子。 照理说,入室弟子而已,是不必居住在岑府里的,可是这个少年是个命苦人,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父母。岑元柏是他父亲的故友,于心不忍,便把人领入家里来,亲自教养。 于是,岑雪和这个少年一块长大,顺理成章地做了“青梅竹马”。 那一天,见着岑雪后,危怀风懒洋洋眯眼:“诶,你是不是有一个姿容秀美、敏慧多才的哥哥?” 岑雪乖溜溜点头。 危怀风“啧”一声,整个人像在酸菜坛子里泡过:“我不是你的第一个哥哥,你却是我的第一个妹妹……” 后面的那点不满,到底是没有明着说。岑雪眨巴着大眼睛,似懂非懂,脆生生道:“可你是我的第一个未婚夫。” “……”危怀风的脸黑下来,“什么叫‘第一个未婚夫’?” 岑雪歪头,认真说道:“就是第一个呀。” 危怀风咬牙,盯着岑雪那张软糯可爱的脸,伸手捏了一下。岑雪“嗷”一声,捂住脸蛋,像是要恼。危怀风反倒笑起来,心里那点气莫名散了,俯身低声说道:“算了,不跟你计较。” 那天以后,岑雪开始跟他说“师兄”,什么师兄不会这么说话、师兄从来不玩这个……他越听越不痛快,一不痛快,就想要捏她的脸。她倒是很敏锐,虽然年纪还小小的,但一来二去后,竟猜透了他的心思,从此不再师兄长师兄短。可是他已上了瘾,管她提是不提,心里一痒时,便要动手捏一捏她的脸蛋,看她懵懂或是嘟嘴的样子,能让他笑上很一会儿。 危怀风并不知道那个被岑雪唤做“师兄”的少年叫什么,是很久以后,他才在偶然间得知了那个少年的名字:姓徐,名正则。他一下想起小时候被父亲抽查《离骚》背诵时的情形——“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那一句,因为背错,被罚抄了整整三百遍呢。 某种发自灵魂的厌恶一下卷土重来,令危怀风平生第一次,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同龄人萌生出了一种不公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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