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兴、林况二人是入夜后赶入县城里来的。两个时辰前,兆丰县被攻的消息传至危家寨,岗楼大门前的一大拨官差猝不及防。樊云兴下令开战,原本杀气腾腾的八百多人一下怛然失色,狼狈奔逃,如鸟兽散。 曹沛领着一拨亲信消失了,裴家寨没能逃走的都成了刀下魂,樊云兴部署完后续军务后,率领一百多名铁甲军老兵直奔兆丰县支援,甫一入衙门,便见危怀风翘着腿坐在“明镜高悬”牌匾底下的太师椅上,一脸烛影。 樊云兴没来得及分辨危怀风的脸色,张口便质问:“你怎么能打着‘庆王’的名号起义?!” 危怀风交握着双手,淡声道:“权宜之计。” “什么叫‘权宜之计’?今日这名号一旦打出去,危家寨的人便成了庆王的狗儿!”樊云兴走上来,气势汹汹。 危怀风仍是那副淡然脸孔:“反正都是要做别人的狗儿,先做庆王的狗儿,又如何?” 樊云兴气道:“你这是什么话?庆王那厮阴险狡诈,能和你我要跟的人相提并论吗?!” 林况用折扇拦了樊云兴一下,看着危怀风,温声道:“可是岑姑娘的主意?” 危怀风嘴唇动了动,耐心道:“今日情况危急,与我原先所想并不一样,若非她愿意借庆王的头衔一用,赵叔等人未必会随我攻入兆丰县。” 林况了然,微笑道:“罢了,动静屈伸,唯变所适,既然情况有变,自然不能墨守成规。再说,如今能够压制住崔越之,让他不敢贸然发兵过来的,的确只有庆王。反正这名号用一用并不吃亏,那就先用着吧。” 最后一句,明显是对着樊云兴讲。樊云兴憋着口气,先后瞪这二人一眼后,转身走了。 “二叔是吞了火药下来的吗?”危怀风闷声。 林况便打开折扇扇风,就近入座:“他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先咱们策划了那么久,谁能想到是这样一个开头?再说庆王那边……”他欲言又止,讳莫如深地笑一笑,较之平日,笑得显然有些勉强,“总之,‘诛杀伪君,匡扶庆王’的名号可以先用一用,但到必要的时候,必须要与‘庆王’割袍。” 危怀风不语,目光藏匿在烛影里,良久才道:“三叔还记得先皇赐来的那把刀吗?” 林况微怔,道:“鸳鸯刀?” 危怀风点头:“今日岑雪说,庆王一直在找那把刀。刀里究竟有什么?” 林况想起当年先皇赐给危、岑两家的那一对宝刀,着实没什么头绪,道:“那把刀你揣在身上揣了那么多年,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另一把不就是在岑姑娘身上吗?刀里若有什么内情,想必是一边一半的。怎么,她没告诉你?” 危怀风支着头,耷着眼,神色并不爽快。 林况心领神会,促狭一笑:“话说回来,要是真有这么一回事,那岑姑娘的另一半私心,恐怕并不是不想嫁入庆王府,而是来拿你的鸳鸯刀吧?” 危怀风眼底神色更晦暗,思忖少顷后,终是一声不吭,起身走了。 ※ 戌时,岑雪沐浴完,披散着一头柔顺黑亮的秀发,亵衣外罩着件丁香色对襟褙子,螓首低垂,坐在镜台前擦药。 听见门开的声音,岑雪抬头,见是危怀风回来,想起今夜二人要同室而眠,有些局促地移开眼,专心擦药。 危怀风走过来,拿走伤药,要帮她擦。岑雪有些犹豫地道:“我可以自己擦的。” “投桃报李。”危怀风不多说什么,坐下来后,托起她手背,用手指蘸了药膏一点点擦在她掌肉上。 岑雪忍着疼痛,偷偷看向危怀风,烛光昏黄,虚虚地笼在他脸庞上,浓密的睫毛微垂着,不时扇两下,鼻梁两侧的薄影跟着颤动。 岑雪想起昨天夜里为他擦拭血污的情形,又想起上次在松涛院厢房里帮他给脖颈上的伤口换药的事,耳根莫名热起来,心虚地垂下眼。 正走神,耳畔传来危怀风有些沉闷的声音:“你碰水了?” 岑雪看向掌心那处有点肿胀的伤口,低低“啊”一声:“刚刚沐浴,不小心碰到了。” 危怀风掀眼看来一眼,那眼神像是有些责备,又像是无奈。 “下次乖一点。”危怀风说着,忽然又转了话锋,“算了,不会再有下次。” 岑雪知道这话是说她不会再受伤的意思,抿唇笑一笑,见危怀风心情像是不错,便问道:“怀风哥哥考虑好了吗?” “没有。” “那我等你。” 岑雪声音柔柔的,在这样温暖的烛光里,有一种令人心里发软的魔力。 可是危怀风不敢心软。 “你先前说,你的另一半私心是不想嫁入庆王府。” “嗯。” “不是拿刀吗?” 岑雪一愣,看着危怀风沉默的脸,恍然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一半。”危怀风道,“那日我在主屋沐浴,你在屏风外翻我的衣物,是在找刀吧?” 岑雪的喉咙蓦然像是被攫住,许多的话往上涌着,就是冒不出来。仔细一想,早在央他准许她把箱笼放进库房里的时候,他便起疑了吧,不然不会在门外故意说那句“要不要进去看看”。至于沐浴时问的那句“找到了吗”,就更不是她以为的误会,而是实打实的敲打了。 岑雪沮丧道:“嗯。” “若是没有今日之事,你找到刀后,会如何?”危怀风神色仍然平静,因为睫羽往下压着,看不出眼底是什么情绪。 岑雪可以撒谎,可是这一刻,她的谎言也像被什么攫住,说不出口。 “师兄来接我后,我会把刀交给师兄。” 危怀风笑了一声,似自言自语般:“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不会撒谎呢?” “怀风哥哥……”岑雪内心充满惭怍,抬头道,“对不起。” “不用向我说对不起,你并没有对不起我。”药擦完了,危怀风松开岑雪的手,起身往床旁走,“睡吧。” 岑雪胸口发涩,转头时,见危怀风衣橱里抱出来一床被褥,铺在拔步床旁的地板上。想是愧疚作祟,又或是因为上次应承过以后需要同室而眠时都让他睡床,岑雪走过来道:“我睡地铺,你睡床。” “你见过哪家男人让夫人睡地铺,自己睡床的?”危怀风躺下后,仰视她,“上去,半夜的时候,别滚下来砸我。” 岑雪呆站着,半晌才道:“我睡觉很安分的。” “哦?”危怀风唇角微动,眼睛睁开半条缝,“那你日后的夫君很有福分。” 岑雪俯视着他,这样看,他眉眼微耸,眸光似湖泊,倒映着她朦胧的人影,令她先前的那些算计无所遁形。岑雪蹲下来,抱膝看着躺在地铺上的人,认真道:“怀风哥哥,我先前并非有意骗你,请你别生我的气。” 岑雪大概不知道,危怀风最招架不住的便是她这样专注又温软的语气,他立刻闭了眼睛,抬手搭在眉骨上,挡住岑雪清亮的目光,佯装出一副疲倦散漫的样子。 “这是在哄我?” “嗯。” “我有那么好哄吗?” “小时候很好哄,不知道现在是怎样。”岑雪静了静,道,“但我会哄的。” “嘁。” 危怀风笑了,因为鼻梁、眉骨都被挡着,那上挑的唇角便更惹眼,岑雪发现,他笑起来时,唇角有一个浅浅的窝。 “折腾一天,也不嫌困。”危怀风笑完,声音低哑,“睡了。” 岑雪试探着道:“你不生气了吧?” 危怀风道:“你再叨扰我,我就要生气了。” 岑雪笑,起身要上床,危怀风提醒道:“熄灯。” 岑雪便又踅回来,吹灭镜台上燃着的一盏烛灯后,借着月色上床,放落床帐。 危怀风在月光里拿开手,琥珀色的眼眸里漾着一层波光,眼睑底下,烫烫的,想来细看的话,应能看出一片绯红。
第23章 起事 (三) 春草一行是次日正午抵达兆丰县的。 因为有先前逃难的经验在, 这次危家寨被围,方嬷嬷、春草等人并没有太恐慌,只是记挂着岑雪的状况, 故一听说危怀风那头稳了, 便央着金鳞、角天二人护送着大伙进了兆丰县县衙。 主仆两厢见过后, 自是有一番衷肠要诉, 角天耐心地在一旁候着, 等方嬷嬷等人差不多散了, 才借着送茶的名义走进屋里, 关怀道:“少夫人没事吧?您不知道,那天夜里听说您失踪,少爷急得跟什么似的,后山的火都不管了, 硬要上马去找您,三当家怕有诈,嘴说了破皮也没能劝住。唉, 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回见少爷急成那样呢!” 危家寨里的情形,岑雪已听方嬷嬷说过, 那晚危怀风走后,情况的确不甚理想, 这厢听得角天这一番话,更有些过意不去,说道:“那晚是我太大意了。” 角天“嗐”一声,道:“话不能这么说!何建那厮既然盯上了您, 有的主意把您掳出山寨,他那人, 头顶生疮脚底化脓,浑身都坏透了,哪是您能防得过来的?不过,有句话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少夫人大富大贵,这一回呢,又跟着少爷患难见真情,以后呀,有的是享不完的福气!” 岑雪听完这句“患难见真情”,才总算领悟什么,原来角天是在借着关怀的由头夸她和危怀风有“真情”。可是怪了,她和危怀风假成亲的事,角天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要做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 岑雪微笑道:“不知道西陵城那边怎么样了,怀风哥哥攻入兆丰县的消息应该传开了才是。” 角天听见岑雪竟然开始叫危怀风“怀风哥哥”,瞪圆眼睛,激动得差点结巴:“听听听说曹沛已经率着一拨官差进了西陵城,少爷拿下兆丰县的事,崔越之肯定是知道了!” “那他没有发兵吗?” 角天摇头。 岑雪安心,诚如先前所猜,只要危怀风以“匡扶庆王”的名号举义,崔越之便不敢轻举妄动。想来,曹沛这会儿正在声情并茂地向崔越之控诉危怀风夺城的恶行,而崔越之,则正焦头烂额,不知是该安抚曹沛这位属官,还是顺着“匡扶庆王”这股东风造反吧。 “兆丰县不是久留之地,不知你家少爷下一步有何打算?”岑雪问道。 角天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夺下西陵城!” “夺下西陵城?”岑雪微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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