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云兴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不可思议地瞪着岑雪,难以相信这看起来柔柔顺顺的女郎竟有这样的尖利的口舌和心思。 “若非是你,我们何至于有这等窘境?!” “对,是我。”岑雪坦然道,“若非是我执意要与怀风哥哥交换另一把鸳鸯刀,怀风哥哥不会答应与我合谋。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既然如此,二叔又何必迁怒怀风哥哥,在大战前夕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樊云兴哑然,本来要呵斥的一番话卡在喉咙里。 岑雪见他脸色有所变化,心里稍安后,诚挚道:“我知道,因为我的身份,您一直耿耿于怀,不肯相信我对危家人并无歹心。当年家父所为,我身为人女,无权置喙,但若是能自己做主,纵然前途坎坷,也不会做出父亲那样的选择。今日,我与怀风哥哥的婚姻固然是假,可是昔日情谊、今时恩义并非乌有,您若是不信,开战以后,我愿以人质的身份留在您眼皮底下,与所有危家人并肩进退!” 樊云兴眉头一皱,半信半疑地盯着岑雪。岑元柏当年所为,的确一根长在他心里的倒刺,时至今日,仍然锋利扎人。他一直认为,既是倒刺,便不可能轻易从血肉里拔除,可是看着眼前这女郎清亮乌黑的眼睛,听着她斩钉截铁的承诺,他心里的某块硬土忽然就松了一下。 有其父未必有其女。莫非,岑雪并不像她的父亲,乃是一个刚正良善的人? “战场上的事,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半晌后,樊云兴肃着脸道。 岑雪看见希望,解释道:“偷袭西陵城的计划,是怀风哥哥与我一起商议的,他从小在西陵城里长大,知道何处是城中弱点、如何设法偷袭。我所做的,不过是将他的计谋传信告知师兄,请师兄在城里策应。崔越之一介儒臣,上任以来,几乎没有参与军事,论将才,不可能比过怀风哥哥。再说,今日的西陵城,早已不是昔日的银山铁壁,怀风哥哥这一战,胜算是很大的!” 樊云兴目光审度,哼一声道:“他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在你眼里,倒是所向无敌了!” 岑雪一愣,脸颊“唰”一下飞红。 樊云兴不傻,见她这模样,先前那点顾虑反是散了,笑一声后,威严道:“打仗并非儿戏,你方才所言,不过都是你二人的纸上谈兵。可我问你,倘若这一战,偏偏就败了呢?” 岑雪抿唇,认真道:“我相信他不会失败,倘若失败,我愿与他一起承担。” ※ 樊云兴离开后,岑雪独自一人在城楼上站了一会儿,待风吹散耳鬓的燥热,这才转身往城楼下走。 孰料甫一走入拐角,便在一人抱胸倚在石阶暗影处,定睛一看,竟是危怀风。 岑雪意外:“怀风哥哥怎么过来了?” “哄人啊。”暗影里,危怀风浅色的瞳孔越发明亮,含一点柔软的笑意,“怕你哄不动。” 岑雪想起樊云兴,腼腆道:“我应该……哄动了。” 危怀风便耸眉,夸赞道:“那很厉害啊。” 岑雪从这声带笑的“那很厉害”里觉察出一点意味深长,转头往先前和樊云兴说话的地方看,突然发现离这里就一丈多远。 “怀风哥哥是什么时候来的?”岑雪警觉道。 危怀风略想了想,坦然道:“从你说与我的婚姻固然是假,但昔日情谊、今时恩义并非乌有的时候吧。” 岑雪耳后又“唰”一下发起热来,局促道:“你都听到了?” 危怀风“嗯”一声,眼底亮亮的,少顷后,反问:“你哄他的?” “不是。”岑雪否认。先前同樊云兴说的那些话,的确并非做戏,而是肺腑之言,可是当着危怀风的面承认,委实是太令人羞臊了。 “我……想坦诚相待,让樊参将放下对我的偏见和防备。” “嗯。” “那些话,若有说得不妥当的地方,还望怀风哥哥不要介意。” “好。” “我……” 岑雪又要解释,不及说完,危怀风忽然走过来,头一低,贴着耳道:“谢谢。” 岑雪一怔。 危怀风抬手,在岑雪额头上揉了揉,带笑的声音贴着她薄红的耳朵钻入:“不会让你跟我一起吃败仗。西陵城,我会给你打下来的。” 岑雪心神震动,抬头时,看见天蓝云白,危怀风的眼睛似倒映在湖泊里的春日,那样的沉静,也那样的闪耀。 “吃过关城的刀削面吗?”危怀风收回手,站直后,歪头示意城楼底下的大街。 岑雪如实道:“没有。” “走,请你。” “好。” 岑雪笑起来,跟危怀风一起走下城楼。 ※ 为做好一州之长该有的表率,发兵前一日,崔越之决定留宿官署,并对外宣称,一日不平息叛乱,则一日不回崔府。 入夜后,崔越之躺在官署里硬邦邦的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又披衣而起,派人召来下榻在官署客院里的徐正则,说是忧心军务,要再次就行军路线商议一番。 很快,徐正则被人领进屋里,来时,并没有崔越之想象里的倦态,反是一身整洁齐楚的白衣,玉冠束发,如玉姿容被烛火一映,于清冷里透出几分温润气质来。 崔越之也是文雅人,平日里也曾自诩有一副儒雅的好相貌,然而见着徐正则,却是越看越相形见绌,忍不住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袍,低咳一声道:“深夜叨扰,实是忧心战事,还望徐公子勿怪。” 徐正则在案前站定,作揖道:“崔大人客气,能为大人分忧,本是在下的荣幸。” 崔越之看他一眼,见他眉眼和善,并无半丝不耐烦,心里踏实下来,指着案上的布防图道:“今日你说,要发兵四万人,同时攻打兆丰、天岩、普安三县。其中,往兆丰县发兵两万人,天岩、普安各一万人,如此一来,西陵城里便只剩下二万守军。我思来想去,总是有些不安,这般部署,会不会太舍本逐末了?” 崔越之在西陵城里任事十年,托西羌一役后,朝廷签订合约向羌人交纳岁币的福,这十年来,硬是没参与过一桩战事。至于兵书,因着并不“风雅”,崔越之平日里也鲜少涉猎,此刻向徐正则提出这样的疑惑,一半是没话找话,一半则是出于本能——自己是不可能挂帅出征的,既然要留在城内,那城里的防守便该是重中之重。 徐正则垂目,看那色泽发黄的布防图一眼,道:“危怀风盗用庆王名号,在西陵城界内揭竿作乱,一呼百应,短短半个月,便能有如此声势,影响不可谓不广。铲草要除根。这批叛贼,若不能一次清剿干净,他日卷土重来不说,日后势必还会有人效仿。大人应该不想再看见第二个危怀风吧?” 崔越之微震:“那是自然!” “至于西陵城的军备,两万人马,已然绰绰有余。”徐正则伸手压上崔越之面前的布防图,沿着先前设计的行军路线划动,缓缓道,“大人发兵平叛,两万人马沿渠山往东攻打兆丰县,一万人马沿燕山西麓攻打天岩县,另一万人马取邻县普安,三股兵力形成包抄之势,危怀风退无可退,必成瓮中之鳖。他既已自顾不暇,便不可能有余力对西陵城造成威胁,大人要做的不过是速战速决,城中的守备,根本不足以让大人忧虑。” 崔越之想要的自然也是速战速决,以最迅猛的方式解决危怀风,先前按兵不动,是因怕误打了庆王的脸面,现在庆王亲自派人来了,既可以帮他铲除危家这个祸患,又可以让他光明正大加入庆王麾下,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 崔越之应是后,笑着夸赞两句,才又道:“这次若能平定叛乱,徐公子功不可没,他日若有幸去江州,崔某必将登门拜访,备礼厚谢!” “大人高义,愿救小妹于水火,该是晚辈叩首鸣谢才是。” “令妹是崔某故交岑大人的掌上明珠,又是庆王殿下的准儿媳,如此佳人,沦落在危怀风那恶贼手中,我怎么可能视而不见?便是搭上这条性命,也是要奋力一救的!”崔越之容光焕发,微笑道,“总之,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些许客套话,便不必多言了!” “是。”徐正则恭谨应声,垂睫掩去眼底神色。 这一夜,送走徐正则后,崔越之一宿酣眠。次日,四万大军兵分三路向兆丰、天岩、普安三县出发,与此同时,一支装备齐全、身形矫健的队伍借着晨雾掩映,早已埋伏在树茂草深的渠山里。 午时一过,一记哨声穿越山林,直遏云霄,正在城楼上换防的士兵神色一凛,掉头朝城墙外看去,惊见一大拨密密麻麻的羽箭朝着城楼上射来。 “不好,有人攻城!” 那人话刚喊完,腰侧中箭,惨叫一声倒在城楼上,原本肃穆的东城门顷刻间大乱起来。 “见鬼!大白天的,怎么会有叛军攻到这儿来?!” “快上报校尉!” 校尉听闻警情,从城楼值班房里奔出来,正见城外两侧山坡上,滚石一样冲下来一大拨乌泱泱的人影,个个身着铠甲,举盾握矛,看那飞奔一样的行军速度,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校尉快看!是庆王的旗帜!” 这时又有人大喊,校尉顺着那人所指展眼一看,远处山头上,竟满是金灿灿的叛军旗帜,看那架势,后方似还跟着一大拨叛军。 “贼人是谁?危怀风吗?!”校尉厉喝,心头不住发慌。两个时辰前,西陵城四万大军兵分三路往外而去,危怀风眼下应该在兆丰县里守城才对,不可能出现在这儿。莫非……是庆王的援军来了? 校尉心头大骇,这次发兵平叛,西陵城里仅剩二万守军,太守为稳住南北城门要塞,仅在渠山里的东城门部兵二千,这样单薄的兵力,如何能抵挡住庆王援兵的攻袭?! “快,派人向南门求援!” 喊话间,飞矢“嗖嗖嗖”地往城楼上射,攻势竟然越来越猛,三丈开外,已有云梯车搭上城楼,敌人正不要命一样地突破重围,往上猛冲! 校尉躲在城墙底下,心惊肉跳,大声喊着“放箭”,转头看时,却见守城的士兵们脸有怯色,个别搭弓放箭的人手都在抖! 自从西羌一役后,西陵城再无战事,如今城内的士兵,多半是些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青年人,今日这一战,乃是他们人生里第一次走上战场,面对突如其来、并且大名鼎鼎的庆王叛军,能有几人泰然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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