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外乡人,其他菜也尽量少放辣椒。” 危怀风接着交代,跑堂点头谢过。 正是用晚膳的时辰,大堂里摆着的几张方桌都差不多快被坐满了。前些时日,危怀风都是独自和角天、金鳞同桌用膳,岑雪、徐正则单独一桌,方嬷嬷等岑家家仆另外占一桌。可看今天这架势,大堂里是装不下这么多人齐齐落座了。 危怀风正用目光找着空位,看能不能跟其他客人挤一桌,身后忽然有人唤道:“怀风哥哥。” 危怀风回头,看见岑雪坐在角落里的方桌前,乌眸明亮,面色较在茂林里时红润些了。 “大家挤一挤吧。”岑雪提议道。 危怀风看一眼徐正则,挑唇:“却之不恭。” 入座后,徐正则道:“不知大当家偏好什么口味,点的菜怕不合心,再另点两样吧。” “不用,什么都行,我不挑。” 危怀风笑说着。 不多时,菜肴上桌,先是一锅酸爽鲜美的酸汤鱼,后是几样不掺辣椒的西南家常小菜。徐正则端起碗,自然而然地给岑雪盛了一碗酸汤,体贴周到。危怀风看在眼里,静默不语。 周围吵哄哄的,一则是人本来就多,二则是邻桌恰巧在喝酒,推杯换盏时,说起一些和平蛮县相关的陈年旧事来。 “那时候,夜郎国主和圣女是顶好的俩姐妹,南越国主大半夜下令撤军,夜郎国人根本不知道,再想跑时,早就被大邺的士兵围住了。当初在平蛮县,夜郎人没少狐假虎威,欺压汉人,国主知道被抓住以后会是什么下场,便和圣女一块往外逃,结果刚到城郊便遇上了铁甲军。圣女为救国主一命,换上她的衣服引开铁甲军,果不其然,当天就被抓进了俘虏营里!”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圣女被抓进俘虏营,照理说,是没什么好下场的,谁知竟叫她碰上了铁甲军主帅,最后还成了他的夫人。倒是国主陛下,再往外逃时,被云诏人趁乱掳走,失踪了那么多年才回到夜郎,个中滋味,一言难尽呀!” “可不是,当初,夜郎人都以为国主死了,老国主悲恸,临终前,都拟写了诏书要把王位传给侄儿,国主杀回来时,夜郎王都里可是好一阵血雨腥风呢!” “要我说,得亏是国主够狠,不然那王位是断然抢不回来的!” “也是国相辅佐得厉害!” “我记得,那国相便是圣女的哥哥吧?” “没错,不管怎么说,圣女当年对国主都有救命之恩,国主回夜郎以后,又靠着圣女的哥哥成功上位,这样的缘分,能不重视?现如今,国相于国主而言早便是心腹股肱,在夜郎国里,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四人说着,或是歆羡,或是唏嘘,殊不知,邻桌坐着的三人早已因这一番话而舌挢不下。 显然,这四人口中的“圣女”乃是危怀风的母亲危夫人,而那国相,莫非便是危怀风的舅舅吗?! 岑雪震愕,瞪大眼睛看向危怀风,危怀风眉峰低压,眸色阴晦,看起来亦是一脸惊讶。
第34章 入境 (二) “我吃饱了, 先上楼休息。” 邻桌那四人还在议论,危怀风倏地起身离开。 岑雪愕然,目送完他的背影, 看向徐正则, 却见他也是一脸沉郁, 似心事重重。 “师兄?”岑雪出声。 “先用膳。”徐正则夹了一块青笋放进她碗里, 淡声道, “有事回房后说。” 岑雪想起危怀风走前的反应, 猜想他或许并不知道夜郎国相乃是危夫人兄长的事, 这会儿应是需要时间来消化,便不再说什么。 用完膳后,岑雪、徐正则在上房里会合,夏花给二人沏好茶, 关门离开。屋舍里灯火绰绰,飘散着庐山云雾的清冽茶香。 “危夫人的兄长乃是夜郎国国相的事,他可有跟你提过?” “没有。” “我来之前, 查过危家概况,危夫人嫁给危将军后,与夜郎国人再无来往, 据说是因为夜郎族人有规定,圣女不能婚嫁, 更不可与汉人通婚。” 岑雪捧起茶盏,道:“师兄想说什么?” 徐正则道:“危怀风可能会在夜郎认亲。” 岑雪道:“我听说夜郎族规甚严,危夫人十多年不与族人来往,可见被发现以后, 后果不堪。怀风哥哥又不傻,何必自暴身份, 铤而走险?” “此一时彼一时。危夫人当年不能与族人联络,是因触犯族规,恐被国主惩戒。可如今,夜郎国主乃是她昔日救过的王女殿下,国相又是她兄长,于情,不可能对她唯一的血脉赶尽杀绝。于理,危怀风是危夫人与危将军的儿子,一半属于苗人,一半属于汉人。罚不及嗣,危夫人犯下的族规,不该由危怀风来承担罪责。” 岑雪直视着徐正则,良久后,道:“是师兄想让怀风哥哥去认亲吧?” 徐正则不语。 岑雪心知猜对。 月亮山位于夜郎王都,乃是夜郎最秀美的山岭,四处分布着夜郎贵族的庄园,宏伟巍峨的王宫也是依山而建,四周警备森严。换言之,想要进入月亮山寻宝,便先要找到办法进入王都,可这些年来,夜郎国主对王都的管控极其严格,没有官方的身份凭证,任谁都休想踏入王都一步。 “师兄莫非以为,让怀风哥哥前去认亲,我们便可以顺理成章进入王都,找到月亮山上的宝藏?” “不一定,但总比现在一筹莫展要强。” 徐正则坦然回答,明明是打着利用人的算盘,可他眉目间仍旧一派光风霁月,目光里透着暖玉一般的温润,叫人有火也难以发。 岑雪移开眼:“师兄就不怕这亲认成了,你我要找的东西,也跟着丢了吗?” 徐正则眉峰微动,知道岑雪是顾忌被骗,危怀风要一半宝藏,是为争夺天下做准备,如果能联络上有血缘关系的国相舅舅做帮手,指不定会产生私吞宝藏的念头。 “你说过,他不会骗你。” “他已经骗过一次了。” 徐正则微微一笑:“严格说,也不能叫骗,只是算计。” 岑雪板着脸,五味杂陈,上次为要到危怀风手里的鸳鸯刀,她坦诚相待,帮助他夺下西陵城,谁知事成以后,反被他算计了一手。 “你一样也可以算计他。”徐正则放下茶盏,语气淡然。 岑雪很快从这句话里听出一股别有用意,目光锐亮起来。 “认亲的事由我去找他商谈,你先不必操心,早些休息,养好身体。”徐正则体贴地说完,起身要离开。 岑雪便不再说什么,看着案上的一盏油灯,想起今日下午危怀风送给自己的那个香囊,心情越发复杂。 ※ 徐正则离开岑雪的房间后,径直去找危怀风,敲了一会儿门,发现没人应。 屋里没有亮灯,时辰还早,危怀风应该不是睡下了。徐正则转头往走廊外的街景看了看,若有所思,走回自己房中。 与此同时,隔着一层楼板,二楼的客房里传来一阵哀嚎声,两个醉醺醺的酒客被金鳞用左右手分开反扣在方桌上,疼得面目扭曲。 “大侠饶命!钱财都在床头的包袱里,劳驾您自个翻翻,但求饶了我二人性命!” 危怀风靠在墙上,微笑:“放心,不要你们的钱财,也不要你们的命,就是想打听点消息。” 那二人一愣,有个商人打扮的人醉意稍浅,瞪大眼道:“阁下要打听什么消息?” “夜郎国国相是圣女的兄长?” “是!” “你们今日所说的‘圣女’,乃是大邺铁甲军主帅危廷的夫人?” “正是!” 危怀风沉默,目光藏在昏暗的角落里,良久才道:“十年前,危夫人为危廷殉情,在西陵城家中自焚。这件事情,夜郎国相可知道?” 那人思忖一会儿,说道:“国主这些年来,鼓励夜郎人与大邺人互通有无,发展商贸,两国交往渐密。这件事情,国相便是当时不知,后来也应该是知道的。” “你是哪儿的人?”危怀风忽然问。 “在下乃是召陵郡人,家中代代从商,这次来平蛮,是应朋友之约,打算去夜郎谈一笔生意。今日饮酒时,不知哪里冲撞了阁下,还望阁下海涵!” 危怀风示意金鳞放人,二人解脱后,揉着差点要断掉的手腕、肩膀。危怀风打量那商人打扮的同伴,见他脸庞黧黑,身材精瘦,穿着一身和个人气质不大相称的短褐。 “这便是你的朋友?”危怀风下颔微动。 商人点头。 “夜郎苗人?” “是……”商人应声,有些意外危怀风能一眼认出同伴的身份。 危怀风笑笑,神色温和起来:“听说夜郎多瘴林,不熟路的人陷进去,十有八九有去无回。你这苗人朋友可熟悉路?” “那是自然,格里翁是土生土长的夜郎人,方圆百里,就没有他不熟悉的瘴林。” 危怀风举步走上前来,笑道:“实不相瞒,我们也要去夜郎。” 商人微愣后,一下领会:“阁下……莫名是第一次到夜郎去?” 危怀风点头。 商人心里松一口气,大概清楚危怀风的来意了,挤出一笑:“那阁下要是不介意,可以与我们同行。只是还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此去夜郎……又所为何事?” 危怀风坦然道:“鄙姓危,名怀风。此去夜郎,为的是认亲。” “认亲?” “嗯。”危怀风眨眨眼,一脸诚恳,“我是夜郎国相的外甥。” “?!” 商人瞠目结舌,那叫格里翁的苗人也是面色大变,诧异地盯着危怀风,原本残留在眼底的几分怒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全是敬意。 “具体事宜我的随从会与你细谈,事成以后,我会重金酬谢。”危怀风说完,给了金鳞一个眼神,在商人和格里翁震惊的目光里,先行离开了。 ※ 岑雪洗漱完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倒不是因为暑热或是水土不服,而是有事压在心口,让她难以入眠。 这半个多月来,她有意避开与危怀风接触,一则是心理上的赌气与尴尬,二则是理智上清楚彼此以后会成为敌对的关系,所以每次想起他时,她都会给自己一种强硬的暗示,告诉自己要学会与他划分界限,恩怨分明。 可是,那种强硬的暗示就像用石头垒起来的城墙,看似坚不可摧,实际上用力一推,就会“轰”一声坍塌。就像今天午后,危怀风派角天送来安神解暑的香囊,她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去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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