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那里的酸汤牛肉特别好吃。 “无妨,那这一次,大当家便算是一举两得了。” 危怀风不置可否,看着案上拼凑在一起的两张绢帛,问道:“在夜郎何处?” 徐正则指着绢帛拼接处的一座高山,译出旁边的南越文字,道:“月亮山。” ※ 危怀风走后,厅堂里反而陷入一种异样的沉默,岑雪盯着门外飘飞的落花,许久才道:“师兄为何要答应与他合作?” “另一半地图在他手上,你我抢不走、偷不到,除合作以外,别无他法。” “可是那图上的东西……”岑雪皱着眉,欲言又止,道,“他今日在西陵城起兵,不愿效忠王爷,必然有所图谋,他日我们再相见时,恐怕已势同水火。宝藏乃是父亲要献给王爷的,如果分给他一半,岂不是为虎傅翼吗?” 徐正则看向她,有些意外她此刻竟能这样冷静地与危怀风划清界限,分明利害,可是——“你既然知道,当初又何必助他夺城?” 岑雪被反诘得一愣,回想先前与危怀风的交易,羞愧无地。她原本以为,只要能拿到刀里的绢帛,就算危怀风执意不投诚庆王,助他一把,也不会对局势造成多大影响,谁知道他早便已发觉刀里的秘辛,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折腾一场,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罢了,天下风云,瞬息万变。有些事,不必想那么长远。”徐正则看她颦眉蹙頞,到底不忍,替她理顺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柔声道,“不用太担心,万事有我。” 岑雪心里的懊恼与沮丧并没消减半分,那郁闷背后隐约还有种莫名的失落,令人空茫茫的,没有方向。 “我先回房了。” 岑雪说完,不再停留,转身离开厅堂。 ※ 堂外右拐便是东厢房,岑雪心事重重,推开门,甫一入内,身侧便投下来一大片阴影,她转头看见危怀风逆在晨光里的五官,心头怦然一震。 “你怎么在这儿?!” 危怀风环胸靠在门上,眼神明亮沉静:“等你。” 岑雪绷着脸。 危怀风挑唇:“生气了?” 岑雪关上房门,把春草隔在屋外,低着头思索片刻后,忽然道:“和离吧。” 危怀风低笑:“气性这么大啊。” “我是认真的。” 岑雪说完,头低着,始终没有去看危怀风,她说不清自己是真在认真,还是在置气。 危怀风也低头,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些不那么认真的痕迹,奈何那张脸藏在暗影里,什么也看不清。 屋里的气氛一时僵住,谁也没有再说话,岑雪转身走去窗前,拨弄夏花今日刚插满的一瓶梨花。梨花花瓣似雪,摸在手里软软的,又有点湿漉,像真成了一片片的雪,融化于指尖。 岑雪面色无波,心里很乱,自从昨日被徐正则提醒后,和离的事便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她知道这是必须要斩断的一根枝节,毕竟当初与危怀风合作时,说好的就是假成亲,何况他现在自立门户,要与岑家相对,她更没有继续与他扮演夫妇的理由。 和离,是几乎不需要考虑的、唯一的、正确的抉择。 岑元柏曾经说过,人只要能在关键的时刻做出正确的抉择,便没有什么好忧虑的。可是这一刻,岑雪的心里没有半分做出正确抉择的松快,有的反而是一种被石块覆压的疲惫与沉重。 危怀风走过来,沉声道:“与我和离后,你有何打算?” 岑雪低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怀风哥哥就不必过问了。” 危怀风轻笑一声,抱着双臂靠在窗旁,直视岑雪的脸:“问你一个问题。” 岑雪不做声。 危怀风道:“若有一日,我与你父亲兵戎相见,他要你算计于我,你可会照做?” 良久后,岑雪道:“会。” 危怀风看着她,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脸。 岑雪吃痛,捂住脸颊:“你做什么?” 危怀风不说话,苦笑一声,转身走了。
第32章 秘密 (四) 这两天, 公务最繁忙的人当属林况。 林况乃文人出身,以前在铁甲军里时,属于统管后勤的功曹参军, 粮草督运、军饷发放、军备管理等事务都由他负责。与危怀风、樊云兴一起在雁山上安营扎寨后, 林况以三当家的身份挑起寨里后勤的担子, 每日的生活更离不开算盘账本, 日而久之, 便成了大伙心目中的“大总管”, 谁家缺衣少粮, 谁家屋棚漏雨,乃至于谁家婆媳不和、夫妻吵架,要找的人不会是大当家危怀风,而是林况。 这一次, 危怀风率人夺下西陵城,成功造反,按理来说, 该是个忙得脚不沾地的叛军头领了,可实际上,被各种事务缠得抽不开身的人还是林况。 崔越之被杀后, 官署里有一大半的官员仓皇出逃,林况一方面要接下这个烂摊子, 让各大衙门尽量照常运转;另一方面又要盘查账务,尽快拨出军饷来犒劳三军。 前者倒还好,缺人的地方林况可以安排厉炎、赵力这些人先顶上,后者就令人犯了难, 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今日查账时,林况发现崔越之这些年来尸位素餐, 怠慢民生,隔三差五公款私用,城里的库房早就成了个空罐子,想要从里面抠出油水,根本不可能。要不是危怀风有先见之明,派人抄了崔越之的家底,他们这一回怕是连军饷都发不出去。 可是,起兵造反是要拿钱当柴一样来烧的,崔越之家底再厚,也支撑不了这把火燃烧多久。何况西陵城本是军事重镇,朝廷不可能对他们的行为置之不理,派人来平叛是早晚的事,要是在那以前来不及招兵买马,扩充兵力,他们可就要功亏一篑了。 念及此,林况忧心忡忡,便要去找危怀风、樊云兴二人诉苦,忽被角天请去危怀风房里,入座以后,便听危怀风懒洋洋开口。 “你说什么?鸳鸯刀里藏着宝藏?!”林况听完,大为激动。 樊云兴也在,听完这一句,浓粗的眉头挑了挑,林况则是差点从座上跳起来,握紧手里的折扇,声音微抖:“岑姑娘亲口告诉你的?” “徐正则说的。” 危怀风脸色冷淡,林况心头怦怦直跳:“难怪那丫头硬要跟你成亲,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好在你向来机警,多留了个心眼,不然可就要人财两空了!” 最后那句话似乎有点刺耳,危怀风掏了掏耳朵,林况忽然“唰”一声打开折扇,整个人精神抖擞,踱步在堂中:“不愧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原本正愁着往后该从何处筹钱,现在便有现成的钱财送到眼前来了!怀风,这一大笔宝藏,你可务必要找着!” 话刚说完,便听得樊云兴闷哼一声:“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林况一愣,猛地反应过来,扳指头算算,危怀风和岑雪应该是分道扬镳了。 “你二人……已经离了?” 危怀风面无表情:“快了。” 林况“呃”一声,说道:“不管怎样,鸳鸯刀乃是危、岑两家各一把,里面要有宝藏,那也该是两家平分。怀风,现如今,筹钱乃是要紧事,你可不能拱手相让!” “知道。” “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一块找,找着了,一人一半。” “在何处?” “夜郎。” 话声甫毕,林况脸色僵滞,樊云兴的脸也跟着一沉,目光射过来。 “你……你们要去夜郎?”林况确认道。 “嗯,”危怀风眉眼微挑,“怎么,去不得?” 林况看樊云兴一眼,讪笑:“不是说去得去不得,而是那刀是南越国主所献,刀里藏着的宝藏,怎么会在夜郎?” “刀是南越国主所献,并不能证明刀是出自于南越。二十多年前,南越国主召集夜郎、云诏攻打大邺,这些旧事,三叔又不是不知道。” 林况哑然,再次去看樊云兴。樊云兴面色异常严肃,沉默少顷后,忽然起身道:“行,等城里军务妥当后,我去夜郎一趟!” “城中军情不稳,这一去,少说也要三两个月,二叔还是留在城中主持大局吧。”危怀风道。 “你才是主帅,要主持大局,也该是由你来主持。你去了,城里六万多人群龙无首,成何体统?”樊云兴一口回绝,威严道,“再说,夜郎那地方你不熟悉,苗人聚集的地方,多的是鬼蜮伎俩,你人生地不熟的,贸然跑去寻宝,回头被人下了蛊,可就想回都回不来了!” 夜郎是苗人的聚居地,据说,那里十个人里有八个都会下蛊,那蛊术神乎其神,有令人腹痛头昏的,有叫人神志不清的,有使人莫名其妙再也离不开另一人的,自然也有夺人性命的。 危怀风听完,不以为意,淡淡道:“论掌兵,我不如二叔二分之一,留在城中,不过是听从三叔差遣。至于夜郎,再怎么说,我也是半个苗人,夜郎是我母亲的故乡,我回母亲的故乡看一眼,不至于危机四伏,有去无回。” 说完,危怀风抬眼看向樊云兴。樊云兴撞上他明亮的眼神,心头莫名发虚,别开眼,如鲠在喉。 林况开口:“二哥,要不……就让怀风去一趟吧。” 樊云兴脸色凝重,似纠结不已。 危怀风耸眉:“二叔就那么不想让我去夜郎?” “谁想要管你去不去,我……”樊云兴欲言又止,看过来一眼后,摆手道,“罢了,你自己决定吧!” 危怀风拨弄着左腕上的银镯,不再吱声。 樊云兴似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又全吞回了肚子里,低叹一声后,往外走了。 林况留在屋里,打圆场道:“你二叔就是这样,明明是个老光棍,偏要把当爹娘的心全都操了,说到底,也是怕你出什么岔子。” “嗯。”危怀风语气寥落。十年前,危夫人在灵堂里纵火自焚,为危廷殉情,走前留下遗书,恳请樊云兴把危怀风抚养成人。 这十年来,樊云兴又是当爹,又是当娘,把危怀风拉扯长大,为此,至今单身一人,身旁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这些,危怀风都知道。 林况又说道:“此去夜郎,山高路远,你是打算和岑家人一块启程?” 危怀风点头。 林况看他的眼神蓦然复杂了些。照危怀风的说法,刀是一人一把,地图是一人一半,他与岑雪、徐正则一块前往夜郎寻找宝藏,并没有什么问题,但让林况疑虑的是,危怀风为什么那么坚持要亲自去一趟夜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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