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震怒,当场晕厥。 接下来,弹劾、检举危廷的奏折如雪片一样堆压在御案上,终于在一个火光烛天的冬夜,彻底压垮了危家。 很长一段时间里,危廷不再是“战神”,而是薄情寡义、心怀叵测的“走狗”、“叛贼”。 却不知,危廷被万箭穿心时,戴着的乃是襄王的金冠,披着的乃是襄王的大氅。 那一战,究竟是谁替谁而死? 危家人没有答案,朝廷不会给出答案。 月光寒凉,半开的窗柩在夜风里“吱吱”地响起来,危怀风闭上眼睛,试图压下胸膛里澎湃里狂潮,苦笑一声:“为何要这么问?” 当年西羌一役,危廷的战败是否另有原因,其实只要愿意放下偏见,静下心来认真一想,每个人心里都会有答案。岑雪道:“危将军天纵将才,一生从无败绩,就算是休戈十年,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败给羌人。那一战,怎么看都是疑点重重。何况以危夫人的性情,若非是心怀怨愤,又怎么会做出那样决绝的事?” 危廷战死后,罪名如织,偌大的朝堂里,没有人能够替危廷成功发声,危夫人似乎是在用死亡来替危廷鸣冤。 “可那又有什么用?”似是读出了岑雪的心声,危怀风道,“她那样做,不过是让我成为更不幸、更可怜的人的罢了。” “怀风哥哥?”岑雪一愕。 “睡吧。”危怀风低声,“困了。” 岑雪如鲠在喉,更多的疑惑无从再问,她看着布帘上映出来的朦胧轮廓,想象起此刻危怀风皱眉而眠的模样,心知这一夜已然触痛他的伤疤。 ※ 两日后,前来看诊的苗医眉开眼笑,很是赞赏地对着危怀风说了好一些苗话。岑雪没听懂,倒是从格秀的笑里判断出来,危怀风感染的疟疾估计是差不多痊愈了。 找人要紧,二人没有再在这里叨扰下去的理由,打算辞别,格秀按住岑雪肩膀,说道:“明天就是尝新节,城里有长桌宴,你们再留一日,等与我们一道过完节再走!” 苗人好客,岑雪是知道的,她不忍泼了格秀的热情,可又记挂着徐正则以及方嬷嬷一行,不知该怎么回答,便看向危怀风:“我听你的。” 危怀风便笑:“这么乖?” 岑雪已不是头一回被他这样揶揄了,脸皮竟慢慢厚起来,目光调去一边,不说什么。危怀风笑着,朝格秀点头应道:“行,叨扰了。” 危怀风答应多留一日过一回尝新节,倒是在岑雪意料以外,不过转念想想,他身上毕竟流着一半的苗人血,估计对故土的风俗有着天然的感情。 次日,岑雪、危怀风跟着盛装打扮后的格秀、久秀姐弟入城,刚走进城门,便被摩肩接踵的人潮挤得差点走不动路,原是傩戏表演已开始了。 岑雪个头小,被乌泱泱的人墙一挤,差点要消失,危怀风忙把她捞住,半圈半抱地护在怀里,调侃:“你怎么跟个小屁孩似的?” “你才是小屁孩……”岑雪赧然,仰高头看他,越发感觉出两人身高、体型的悬殊。 危怀风指一指旁边骑在一成年男人肩膀上的小女孩,问道:“要不要哥哥驮你,让你瞧一瞧傩戏?” “不要。”岑雪看一眼那父女二人,想象自己骑在危怀风肩膀上的样子,脸热不已,转头瞄见街头的一家成衣铺里人不多,立刻走了过去。 危怀风跟进来,看见岑雪在认真欣赏店铺里的银饰和苗服,不动声色看着。店家是个三十多岁的苗族妇人,看见岑雪,先是为其娇美殊丽的容色一震,后又被危怀风的英气所吸引,展眉迎来,不知是说了些什么。 危怀风指了指岑雪,笑说:“妹妹。” 岑雪挑起一件藏蓝色底彩线绣花的百褶裙,听见这声笑笑的“妹妹”,眼神微烁,心不在焉时,店家迎过来,用汉话说道:“这个颜色太深啦,老气,妹妹来看这一套,这个才适合妹妹哩!” 岑雪看过去,店家手里捧着一套红色的苗服,上身是大交领襟衣,衣襟、衣袖、两肩用彩线绣着花草图案,下着青布长裤,外系由二十四片花条带联成的条裙。 岑雪头一次看见这样艳丽的苗服,微微愣神,店家抓住机会,捧着衣服走过来,要给岑雪换上试试。 危怀风在岑雪肩头轻轻一推:“试试。” “不用……”岑雪越发局促,不知为何,想起自己换上苗服的模样,内心竟有种无端的羞臊。她转身走去橱柜前,假装在欣赏上面琳琅满目的银饰。 危怀风挨过来:“那么好看,为什么不试?” 岑雪闷声:“你怎么不试?” “那是女装。” “这里也有男装啊。” “哦,你想看我试?” “不想。” “那我试什么?” “……” 岑雪说不过他,头扭到一边。 危怀风笑:“不肯试苗衣,试试银饰总行吧?” 岑雪不做声,神色有所松动。 危怀风看着橱柜,拿来一款饰品,那是一只银镯,样式古朴,开口处缠绕着银箍,可调节大小。 岑雪发现和他的那一只很像。 危怀风握着银镯,转头看一眼岑雪,抓起她右手,把银镯套进她手腕上。 “你……”岑雪一愣,不及说什么,危怀风认真道:“送你。” “你送我这个做什么?”岑雪无端紧张起来,要取掉银镯,“我不要。” “在这儿要戴银镯,保命的。”危怀风制止她,语气严肃,“听话。” 岑雪心里怦怦乱跳,握着手腕上的银镯,取也不是,不取也不是。店家眼尖,极快瞄一眼危怀风微红的俊脸,朝岑雪笑道:“妹妹莫恼,在这里是要戴银镯的,图个平安吉利。你看你哥哥就有,你没有,哥哥多不放心?” 岑雪无言以对。 危怀风看一眼店家,笑问:“多少钱?” 店家爽快地报了价。 危怀风掏出银钱付了,与岑雪走出店铺,见她仍是蔫头耷脑的,仿佛受了什么委屈,心里不由一阵气闷,捏住了她脸颊。 岑雪捂脸,仰头瞪来。 “好心送你礼物,丧个脸干什么?”危怀风多少有点不痛快。 岑雪也有点不痛快:“你自己知道,这样不合礼数。” “哪儿的礼数?”危怀风明知故问。 岑雪越发看不透他的心思:“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 “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了。”四周人影走动,岑雪声音极小。 危怀风似笑非笑:“说得像真是过似的。” “……”岑雪张口结舌,胸口莫名有一种隐约的钝痛。 危怀风见她这样,心里也莫名被刺了一下。 “你心里不是拿我当哥哥?”危怀风摸了一下她的头,语气洒脱,不知像是说给谁听,“那就当是哥哥送的吧。” ※ 傩戏结束,四周的人潮散开了不少,格秀、久秀姐弟俩不知去哪儿了。岑雪、危怀风并肩往前走,相隔约莫半步,各不做声,走神时,倏然听见旁边摊铺传来熟悉的交谈声。 “哇,这个真好看,亮闪闪的,可比少爷的那个还晃眼,你快试试!” “不试。” “那你戴一戴这个布帕,不热,还可以挡太阳呢!” “拿开。” “……” 岑雪循声一看,喜出望外:“角天!” 角天穿着一身鸦青色苗服,头包布帕,左耳朵上插着一支鸟羽银片,胸前戴着小米银项圈,活脱脱一个地道苗人,他正埋头在摊铺前给金鳞挑选饰品,听见呼唤,掉头看来,霎时热泪盈眶。 “前少夫人!” 岑雪脸上的笑容凝固:“……你别这样叫我。” 角天不管,“前少夫人,前少夫人”地连喊两声,看见危怀风,更如见至亲,“啊”一声扑过去。 “少爷!” 危怀风闪肩躲开,角天一头扎进人潮里,又扑回来,热泪不止。 危怀风这回勉强给他抱了一下,然后伸手戳开他脑门,问:“其他人呢?” 角天声音哽咽,金鳞叹息一声,主动解释:“岑家人都在客栈里歇着,今日赶上城里过节,我就和角天一块来街上逛逛,看能不能找到少爷和前……岑姑娘。” 金鳞说着,心虚地瞄岑雪一眼。 危怀风问:“格里翁和程鹏呢?” 金鳞道:“无碍,我看他二人要去王都里谈生意,想着途中要寻找少爷,不便耽误他们的行程,便让他们先走了。” 危怀风点点头:“可有查到徐公子的下落?” “没有……那天的蛇阵太诡谲,具体可能是何人所为,我这两天正在查。” 岑雪听及此,才刚落下的心又揪起来,危怀风道:“舍得用那么大阵仗抓人,多半不会舍得让他吃苦,明日启程去王都,想办法让舅舅派人找一找。” “是!”金鳞点头。 几人正聊着,忽听得不远处人声鼎沸,传来一阵欢闹的芦笙吹奏声。危怀风循声看去,敏锐地从人群里捕捉到格秀、久秀,见他二人四下张望,一副寻人的焦急模样,心知是在找他和岑雪,便在岑雪肩旁上轻轻握了握:“格秀姐弟在找我们,过去看看。” 岑雪人矮,看不见前方具体的情形,听危怀风这么说,便跟着往前走。 角天、金鳞二人自然地护上前,帮忙开道。 前方越来越堵,因是圆形广场上的表演要开始了,幸而危怀风个头高,长相又醒目,格秀、久秀二人很快看见他,挤了过来。 两方人寒暄过后,格秀介绍:“这会儿是在跳芦笙舞,跳完以后会有杂技表演,请的是城里最有名气的杂耍班子!” 角天稀奇:“苗人也耍杂技呀!” “耍呀!”格秀转头朝角天一笑,“金剑穿吼、斜走大刀、捞油锅、下火海……我们都会呢!” 角天憨笑。 说话间,芦笙从前方环绕而来,一大群身着红色苗服、头戴银帽、满身银饰的少女结着长队,迈开舞步往前跳,四周全是银饰晃动的“铃铃”声。 角天惊讶:“原以为盛京城里的那些贵妇身上就够累赘了,没想到苗家姑娘身上戴着的物件还要多,这么多银子挂在身上,不累乎吗?” 格秀嗔道:“银饰是辟邪秽、保平安的,怎么会累赘?而且这才多少,苗家女娃出嫁的时候,身上戴着的银饰品可是有百件以上呢!” 角天瞠目结舌。 格秀心知他们是外乡人,不懂苗人的习俗,指着打头那个领舞的苗族少女,解释道:“你看,头上的那个是银角、银花、银箍,颈上戴的是银项圈,手腕上戴的是银手镯,胸前、后背还有前后衣摆上的都是银片,这身衣裳穿上以后要佩戴的银饰很多,所以也叫‘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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