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么厉害,怎么养出来的?” “你不用知道,戴上便是了。”事关秘辛,云桑自然不会回答。危怀风却不肯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接着追问:“听说夜郎苗家女都擅长下蛊,在这儿,该不会有很多人都能养出这样的蛊虫吧?” “怎么可能,这蛊虫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养出来的,总共就这四只,若是没有……”云桑差一点说漏嘴,越想越不满于危怀风的质疑,瞪着他,“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好奇啊。”危怀风笑,一副大喇喇的痞样。 云桑愈发看他不顺眼,掉开头,气道:“反正这世上除我以外,不会有人能养出这样的蛊虫,一会儿进去以后,都留心些,要是不小心弄丢它们,召来蛊王,我可不会救人的!” 岑雪为这气势所慑,看过来,云桑对上她的目光,改口:“我救你,不救他!” 岑雪一怔后,展颜:“谢谢。” 云桑点头,戳一戳徐正则胳膊,后者“驾”一声,催促着马儿往山谷里走了。 岑雪忍俊不禁,从危怀风手里拿来香囊,戴在腰上,顺势说道:“这蛊虫不像那么容易养出来的,应是需要什么特殊的东西,我猜是与王族有关。当年那名南越贵族,或许也是用同样的方式进入禁地的。” 危怀风“嗯”一声,话锋跟着一转:“小表妹看起来很喜欢你啊。” 岑雪想起云桑走前说的那句“我救你,不救他”,猜想他是被落了脸面,有点不忿,便说道:“她不是喜欢我,是喜欢我师兄。” “爱屋及乌?” “嗯。” 危怀风半信半疑:“可我也是你师兄的好友,论关系,还是那丫头的亲表兄,怎么就没见她也‘爱屋及乌’一下?” 岑雪心说谁叫你那么不给人颜面,想起先前他说苗家女郎爱捉人的事,小声道:“不知道,或许云桑姑娘就喜欢白嫩嫩的中原人吧。” “……”危怀风本是逗一下她,没成想反被捉弄,气得笑起来,抬手就往她脸颊一揪。 “干什么?”岑雪捂脸。 “没什么,手不听使唤,或许就爱捏白嫩嫩的中原人吧。” “……” 岑雪无语,后悔先前调侃他,板着脸转回头。危怀风笑着,双腿在马腹一夹,驱马走入山谷。 ※ 不同于烈日曝晒、蝉声大噪的山林,山谷禁地里有一种濒临死亡的昏暗与安静,放眼望去,全是绿得发黑的树木,以及蛛丝一般往下射来的微光,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昆虫的叫声也消失殆尽,阒无声气。 徐正则圈着怀里人,开口道:“听说八年前,有一批南越人丧命在了禁地里?” 云桑打量着四周,“嗯”一声算是回应。 徐正则接着问:“那些人既然是在月亮山里修建行宫的战俘,便应该知晓这里是禁地,无缘无故的,跑进这里面来做什么?” “不知道。”云桑转头看过来,“你知道?” “我一个外人,怎么可能会知道?”徐正则语气淡然。 云桑失望地收回目光。 危怀风已策马跟上来,接着问:“蛊王究竟长什么模样,吃起人来,当真有那么厉害?” 云桑乜他一眼,傲然不应。 徐正则便重复:“蛊王是何模样?” 云桑这才答:“也没多可怕,只是数量太多,一来便是一大群,一般人根本招架不住。而且,禁地里吃人的不光有蛊王,还有鬼蔓藤。” “鬼蔓藤?” “就是‘食人藤’,长在阴暗处,开着红色的小花,藤蔓会动,攻击人时,可以把人绞死。”云桑说着,肃起脸色,“我送你们的护身符只能防蛊王,不能防鬼蔓藤,你们一会儿留心些,千万不要乱碰不认识的花草。” 徐正则点头,他们今日骑马进来,便是为遭遇不测时能够迅速逃脱。今日只是先探一探路,看能否找出藏宝地的具体位置,搬运宝藏无需他们亲力亲为,若是稍后发生意外,先走为上便是了。 山谷深寂,头顶枝繁叶茂,几乎已渗漏不下多少光照。岑雪环视四周,发现附近的古树越来越粗壮高大,伸展开的枝杪足像巨伞一般,遮天蔽日。天桑夫人说,禁地乃是夜郎王族的墓园,可是走了这么久,岑雪并没有发现哪里有陵墓的影子。 “不是说这里是夜郎王族的墓园,为何一座坟茔都没看见?” 云桑似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心不在焉应:“有啊,身边这些都是啊。” 岑雪不解。 云桑解释:“人就是树,树就是人。王族时兴树葬,这里的每一棵树底下,都躺着一位王族。” 岑雪悚然,忍不住朝身旁的古树底下看去,但见落叶堆积,盘根错节,遒劲的根须沿着四周蔓延开,犹如伸来的手。 岑雪背脊一凛,闪开视线。 “没有墓碑吗?”危怀风开口问,双臂抬起来,把岑雪护紧一些。 “没有,王族信奉树神,出生时,父母会为其种下一棵树,人死后,便砍下这棵树为他做成棺椁,等埋葬入土,再在一旁重新种上一棵树,以示人树同在,逝者永生。王族不会立碑,也不会砌坟。” “那祭祀时,该如何分辨谁是谁?”危怀风饶有兴致。 “为何一定要分辨谁是谁?”云桑反问,转头看过来,“所有的树都是王族的祖先,他们庇护着王族,守护着夜郎国,不管是谁,都是一样的伟大。” 危怀风哑然,少顷后,岔开话题:“这是你第几次进来?” 云桑眼神一闪,转回头。 危怀风看这反应,便知道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切入正题:“还有,你要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云桑没吱声,良久才答:“古墓。” 三人听见这个回答,皆是一愣。 “不是说王族时兴树葬,这禁地里,怎么会有古墓?” 云桑认真道:“就是有,我看见了的。” “在哪儿看见的?” “梦里。” 这话一出,三人又是一懵,面面相觑。 危怀风眼微眯:“你当真是来玩的?” 云桑自知这话荒唐,说完以后,也有点局促。可是,她的确没有说谎,她的确是在梦里不止一次地来过这儿。 哦不,准确来说,是来过这儿的古墓。 那是七年前,云桑八岁,一次在月亮山里游玩时,不慎与侍从走散,误入禁地。 后来,云桑才知道,原来月亮山里的山谷是外人不可涉足的地狱,一旦步入其中,便会被蛊王吞食,无从生还。 云桑想,那年她误入禁地后,应该是被蛊王攻击过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被蛊王夺走性命,也不记得当时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醒来时,躺在家里的床上,父亲与哥哥们守在她床边,告诉她是王女把她从禁地里救了出来,老天保佑,蛊王有点喜欢从小会下蛊的她,所以没有要她的命,只是对她略施惩戒,让她在禁地里昏睡了一夜。 她懵懵懂懂,告诉父亲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父亲不以为意,摸着她的头说没关系,不记得就不记得,这是王族圣灵的旨意。 可是,那天以后,父亲不再准许她靠近禁地一步,勒令侍从对她严加看守,若有违令者,必施以严惩。 十岁那年,云桑在王都城墙外围观一个苗族老妇下蛊,那蛊虫其貌不扬,下蛊手法也十分粗糙,然而中蛊之人竟似中邪一般,明明是前一刻刚发生的事,他居然全部忘了! 云桑精神一振:“这是什么蛊?” “忘忧蛊。” “什么叫忘忧蛊?” “就是专门夺取人的神识,可以让中蛊之人昏迷、幻视或者失忆的蛊。小姑娘,你也想试试吗?”苗族老妇笑得一脸促狭。 “试试就试试。” 云桑从下跟各种蛊虫打交道,不怕下蛊,更不怕中蛊,一屁股坐下以后,倒是把老妇弄得一愣。 “快下呀!”她催促,让老妇捉住她的手腕。老妇无奈,另一只手拢着蛊虫,嘴巴念念有词,突然睁开眼睛。 “小姑娘,你已经中过忘忧蛊了。” “?”云桑纳闷,“胡说,我从来没有中过忘忧蛊。” 老妇只当她是胡闹,特意来寻人开心的,要撵人。云桑杵在原地不肯动,脑袋里突然“轰”一声响,抓住老妇枯树一样的手:“对,我中过忘忧蛊了,你帮我解蛊!” 老妇更莫名其妙:“这不是我下的蛊,我怎么解?小姑娘,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你身上的蛊虫还很新鲜,应该也就是这两年下进去的,你要想解蛊,就快去找给你下蛊的那个人吧。不然,蛊虫与骨血融为一体,可就再也没法解了!” 云桑年纪不大,但并不蠢,如果当年她在禁地里中了忘忧蛊,那下蛊之人除王女以外,还能是谁? 而王女既然偷偷给她下蛊,又怎么会给她解蛊呢? 回家以后,云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父兄,也没有把希望寄托在王女身上,而是开始自己钻研忘忧蛊的解法。她从小便在下蛊一事上天赋异禀,不到半年,竟然真的试出了一种解蛊的方式,除掉了自己身体里的蛊虫。 当天夜晚,云桑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茫然地走在黑森森的山谷,四周树木足有参天之高,盘曲交错的树木根干像巨大的蜘蛛一样盘卧在地上,根干缝隙里爬来成群的蛊虫,她大哭着在树林里奔逃,突然脚下一空,摔入一座暗无天日的古墓。 夜半,云桑从噩梦里惊醒,一身冷汗。 那天以后,云桑开始反复做着这样的梦,梦境里的内容在一次次重复中越来越清晰、详实。起初,云桑所见仅仅是杉木耸天、阒无一人的山谷,而后开始看见巨浪一样朝自己奔涌而来的蛊虫,接着是一座石块垒砌的古墓,墓里有一条极其昏暗、深邃的走道,尽头处,火光幽微,有一个人影朝着自己走来…… 可是,走来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云桑始终看不见,也等不到。 云桑叙述完后,谷风吹来,阴森森的禁地里更有一种砭骨的寒气。另外三人皆是匪夷所思,疑信参半,徐正则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在梦里看见的,便是当年你中蛊以后丢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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