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则从怀里拿出一小盒糕点,在她脸颊轻轻一碰,云桑抬头看来,霎时两眼放光,打开糕点盒狼吞虎咽。 “慢些。”徐正则忍不住皱眉,呵斥完,语气又不由自主变温和,“多久没吃东西了?” “两天。” 云桑含糊说着,要往前走,被徐正则按回原地:“吃完再走。” 云桑大快朵颐,闷头吃了一大半,才想起来身旁人,拈起一块糕点分给他。 “我不饿。”徐正则推回去,看见她嘴角沾满糕屑的呆模样,想起关于她绝食抗婚的那些传言,叮嘱道,“以后不要再做傻事。” 云桑瓮声瓮气:“什么叫做傻事?” “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做的事,都叫傻事。” 云桑心虚看他一眼,说道:“我也不知道爹爹这次会这么狠心的,以前只要我哭闹,不管什么事,他都会依着我。” “所以,这世上不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总会依着你。” 云桑颦眉:“你又开始教训我!” 徐正则便不教训了,岔开话题:“刚刚那些黑衣人认识你?” 若没记错,在云桑来时,那些黑衣人议论了一声“小小姐”。从他们的着装以及口音上判断,应该是夜郎人无误,而认识云桑及其灵蛇阵,莫非是与国相相关的人? 云桑摇头。 徐正则便又问:“你是怎么从婚礼上过来的?” 云桑说:“他们在府里打架,我就趁乱过来了。” “打架?”徐正则抬眉,“谁与谁打架?” “不知道,”云桑想起婚礼上的混乱情形,皱眉道,“好像是爹爹和王女殿下吧。” 徐正则脸色一变,思及先前发生的一些事,突然明白危怀风为何要选择在今日潜入禁地了。 ※ 另一头,杀声啸耳,血雾喷溅,一阵厮杀后,危怀风带着岑雪顺利甩开追杀来的那一帮黑衣人,驰入禁地外的山坳。 “他们究竟是谁派来的人?”念及那一群黑衣人下手时的狠辣阴毒,岑雪心有余悸,想不通为何会有人埋伏在月亮山里,欲取他们三人的性命。 “国相。” “你舅舅?”岑雪闻言,更是惊愕,“他为何要对你下杀手?” 那天从禁地里出来以后,桑乌欲以私闯禁地的名义扣押危怀风,并放言要将其逐出夜郎,这件事,岑雪一直困惑于心,眼下听危怀风说刚才的伏杀系桑乌所为,更是大骇不解。 危怀风欲言又止,说道:“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仰曼莎。” “王女?”岑雪心念疾转,反应极其快,“他要对付的人是王女?先前派人刺杀王女的人是他?!” “对。” 岑雪震惊。 一个月前,夜郎王女仰曼莎从关城返回王都,途中遭遇数次刺杀,最后一次遇刺是在月亮山行宫外。当日,国相府二公子天桑以陪表亲登山为由现身于月亮山。 危怀风协助仰曼莎从月亮山里的刺客查起,顺藤摸瓜半个月后,发现幕后凶手就藏于国相府墙后。 当年,仰曼莎被国主册封为王女,桑乌以国君不可两代是女人为由,一再表达过反对意见。这些年,他与仰曼莎的关系看似缓和,背地里却一直在提防仰曼莎的势力发展壮大,这一次更是不惜代价,从仰曼莎离开关城起,便派人一路伏杀。 仰曼莎对此早有察觉,所以那天在月亮山重逢后,她提出与危怀风交易,要他帮她彻查被刺一案,待查获到一些重要罪证,便开始着手反击。 今日,本该是云桑十五岁的生辰,桑乌向来疼爱此女,却不惜以其终生幸福为代价,执意要办一场轰动全城的婚宴。若是危怀风没有猜错,今日的婚宴乃是鸿门宴,一旦仰曼莎入席,王都里便会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而仰曼莎的反击,也是选在了这一场婚宴上。 “你的意思是,王女将计就计,要在云桑的婚礼上反杀国相?”听完危怀风的叙述,岑雪心惊。 危怀风“嗯”一声:“她走前交代过我,让我们今日最好不要离开行宫。我是刺杀一案的知情者,国相既然决心要除掉夜郎王女,便不可能留我活口。” “所以说,夜郎王都今日会有政变?” “对。” “国主还没回城?”岑雪越想越胆寒。 “快了。” 提及国主,危怀风眼神晦暗两分,岑雪靠在他怀里,心潮起起伏伏。难怪危怀风非要选择今日再入禁地,国相、王女反目相杀,王都里必然一片混乱,不会再有人有空理会月亮山,这是他们从月亮山里夺走宝藏的绝佳机会。 只不过…… “婚礼若有变故,云桑姑娘恐怕会来找我师兄。”岑雪颦眉。按照原计划,今日入禁地的人只有他们三个,如果云桑突然冒出来,局势会发生什么变化? “没错,所以我说,你师兄死不了。”危怀风似乎并不把这一件事情放在心上,话锋微转,“当然,就算云桑那丫头没来,他一样有脱身之法,不是吗?” 岑雪一愣,想起潜伏在暗处的元龙卫,抿唇不应,岔开道:“云桑若是找到我师兄,是会要师兄与她回去对付王女,还是与师兄一起赶来禁地?” “当然是来禁地。”危怀风目视前方,道,“她只有不参与那场政变,才有活下来的可能。这一点,你师兄会明白的。” 岑雪不语,走神间,眼前天光骤然一黯,冷森森的茂林冲入视野,危怀风勒停了马。
第58章 古墓 (二) 戌时, 云桑跟着徐正则走入参天古林,仰头环视一圈被茂叶掩映的暮空,疑惑道:“为何要来禁地?” “外面全是杀手, 单凭你我难以应付, 先进来躲一躲, 等那些人离开以后, 再走不迟。”徐正则负手往西北方向走。 云桑跟上来, 握住他放在腰后的一只大手。徐正则微微一僵, 似想挣脱, 然而云桑握得很牢,掌心湿濡,沁着些薄薄冷汗,与上次的炙热不一样。 “我爹爹今日向王女殿下动手, 不知道算不算是造反,我想先回家里看看。”云桑看向徐正则,眼神里透着些茫然与担忧。 徐正则便没再挣开她, 与她牵着手往前走,安抚道:“国相与王女都不是莽撞的人,行事自有底线, 今日或许只是一时冲突,府里有那么多人在, 自然会有人设法劝导,你无须担心。再者,你是逃出来的,现在回去, 不怕被按着与那人成亲吗?” 云桑最怕的便是回去以后再被软禁逼迫,闻言登时变了脸色, 可想一想逃走前看见的场景,总是惴惴难安。 “那你先与我在这里成亲好不好?我与你成了亲,就不能再做圣女,也不能再嫁给辛格廖了。” “不好。”徐正则斩钉截铁。 “为什么?”云桑越发急躁,“你本来就该是今日与我成亲的!” “是,可成亲并非儿戏,需三媒六礼,父母命,媒妁言。你我二人在此,无亲无媒,无名无分,即便成了,也作不得数。” “可……” “那倒也不一定——”二人正聊着,斜刺里忽然传来一人带笑的声音,“此处乃是夜郎王族陵墓,列位先灵,皆可为鉴,再加上我这个表兄,也算是亲人见证,徐兄不如就遂了小表妹的愿,在这儿把亲事成了吧?” 云桑、徐正则二人掉头看去,见危怀风、岑雪骑着一匹白马儿从婆娑树影里走来,云桑愕然道:“你……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有刺客,进来躲躲。”危怀风勒住缰绳。 云桑看回徐正则,眼神越发疑惑,后者面色无波,平静地道:“天色已不早,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开始吧。” “不妨碍吗?”危怀风意有所指,瞄一眼云桑。 “不妨碍。”徐正则仍旧牵着云桑,转身往前走,“你们先行,我与云桑稍后便到。” 危怀风笑一声,策马往西北方向奔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苍茫的茂林里。 “你们要去哪儿?” “看一看上次的古墓。” 徐正则知道不能现在告诉云桑古墓里藏宝一事,但又不能放任她离开,只能先诓骗一会儿。云桑年纪毕竟小些,本身又对古墓存有执念,闻言果然不多究问,只是提醒道:“那里面有鬼蔓藤。” 徐正则道:“无妨,危兄已找到了对付鬼蔓藤的办法。” 云桑一愣,竟是更加激动,道:“那我们快些去吧!” ※ 那日离开禁地后,为防止被仰曼莎识破谎言,危怀风回来关掉了古墓的入口。岑雪养伤的这段时间,他又偷偷来了禁地几次,今日再来,已然是轻车熟路。 约莫一炷香后,四人会合于松树下,危怀风打开机关,石洞轰然开启,借着暮色一看,原本长在底部的鬼蔓藤竟已蔓延至入口,荆藤密密丛丛,开满诡异的血红色小花。 云桑先前以为古墓入口的鬼蔓藤已被砍断,看见这一幕,毛骨悚然,想不到这些花藤的生命力竟然如此顽强,那日若不是被徐正则拉着离开,她恐怕也难逃一劫。 危怀风上前一步,抽出腰间佩剑,剑尖对准那一大丛花藤用力一挥,但见剑气凌厉,沿着花藤往下疾冲,无数朵血红色小花刹那间化为齑粉,藤条枯萎断裂,坠入地面。 “这是什么剑,这么厉害?!” 云桑惊叹,徐正则细看危怀风手里的佩剑,推测道:“大邺昔日战神、铁甲军主帅危廷擅剑,佩剑名曰皓月,剑身光辉胜雪,剑锋削铁如泥,乃是天下有名的一柄宝剑。莫非便是这一把?” “徐兄看错了,”危怀风道,“当年西羌一役中,家父的战甲由襄王所穿,佩剑由襄王所拿,那一把剑与襄王的尸身一起被运送回宫,早已不在我危家了。” 徐正则若有所思,点头:“那看来厉害的就不是剑,而是危兄了。” “走吧。” 危怀风不多解释,收剑回鞘后,揽着岑雪往入口一跃。另二人暂落于后,云桑想着刚才危怀风说的话,不解道:“危廷的战甲和佩剑为什么会在那什么襄王的身上?” “战事诡谲,惑敌之计。” 徐正则说着,要往入口走,看见底下深不可测,本能犹豫了一下。云桑偷笑,伸手揽在他后腰上,往下一跃。 地洞底下光线昏暗,危怀风打开石门,揽着岑雪再一次走入甬道。徐正则与云桑紧随其后,走了不到一丈远,云桑惊呼:“就是这儿!” 危怀风逐一点燃石壁两侧的火把,火光照亮彼此脸庞,走道里的景象也一览无遗。整个走道乃由石砖砌成,约莫一丈见方,四周雕刻图腾,规模中规中矩,尽头处是个拐角。危怀风吹灭火折子,取下一把火把,往前走时,向云桑确认:“当年你误入古墓,来的就是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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