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是夜郎国,再是师父的爱徒也无用。倒是危兄,如今乃是王女殿下眼前的大红人,要想在王都里安插一些人手,应该不是难事。” “徐兄的算盘不要总是打得这么响,太聒噪,容易惹人厌烦的。”危怀风哂笑。 徐正则不语,微风吹动檐外树影,他目光自然而然地往一侧移动,危怀风顺着瞄过去,脸色微变。 岑雪身着一袭杏黄色团花纹齐胸襦裙,头梳交心髻,斜插一支衔花双鱼金步摇,袖手走入廊里。晨风徐徐,栏外花影扶苏,筛落潋滟光箔,她每走一步,映在脸庞上的光影便动一次,犹如渐次绽放在雪地里的春花。 “打什么算盘?”进来后,岑雪淡然启唇,唇瓣处映着的一点光箔无声零落。 危怀风看见了,脑海里闪过一些与那嫣唇相关的旖旎画面,目光一下变深。不及开口,徐正则在一旁回答:“没什么。危兄已委托金鳞、角天二人,将春草一行安置在城外,待我们得手后,便可出城与他们会合。” 那日桑乌派人来行宫拿人无果后,金鳞、角天以及岑家家仆被从别庄驱赶出城,这些天来,彼此基本上是靠危怀风来设法联络。 岑雪会意,道:“已经查到对付鬼蔓藤的办法了?” “差不多。”危怀风模棱两可,眼仍瞄着岑雪,发现那里仍有些异样,心底不由微微发虚。早知道这么不耐亲,当时该克制些的。 岑雪已然觉察危怀风的目光,也敏锐地发现那目光总是定格在自己的嘴唇上,想起那一点红肿,不由尴尬,别开脸:“那就烦请怀风哥哥费心留意一下王女的动向,若有合适的时机,我们便开始行动吧。” “你有伤在身,这次就不用亲自跑一趟了。”危怀风语气关怀。 “无妨,”岑雪应道,“如今留在王都里的只有你、我以及师兄三人,我虽然不如你体魄强健,但总是有些用的。” 危怀风无奈:“……又没说你没有用处。” 岑雪不应。 危怀风发现她总是偏着脸,显然在躲避自己,念及昨晚,心里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很不平静。顾及徐正则在,他不方便多问旁的,先关心道:“你的伤……都好了?” 岑雪点头:“结痂了,已无大碍。” “这时候最要留心,伤口痒时,忍一忍,千万别去挠。” “嗯。” “届时记得跟紧我,不许乱跑。” “好。” “那……” “我有事想与师兄聊一聊。” 危怀风正琢磨着该用什么由头把徐正则支开,单独与岑雪说一说昨晚的事,冷不丁听见这一句,猝不及防,抬眼朝岑雪看,却见其目色坦然,小脸上更无一丝羞赧局促。 “?” 危怀风心里“咯噔”一声,突然想起个极尴尬的可能——那会儿她醉醺醺的,人软得不像话,该不会是把那一吻的事给忘了吧?! 念及此,危怀风脸色都变了,莫名有点气恼与委屈,闷声道:“行,那我先去忙了。” 岑雪没有阻拦,略一颔首。 危怀风越发断定她是忘了,默默咬着牙,走前,又不甘心地回头:“诶。” 岑雪转头,看见一张沉闷的黑脸,英眉微蹙着,语气莫测:“月亮山里的月亮好看么?” 岑雪莫名其妙:“什么?” “……”危怀风五味杂陈,唇角扯了扯,自嘲一笑,“没什么。” 说完,阴恻恻走了。 岑雪默然,等人走后,才看向栏前静立着的徐正则,道:“昨天夜里,是师兄送我回来的么?” “不是,”徐正则拈弄着栏外的一片绿叶,示意廊外,“是他。” 岑雪微怔,往危怀风离开的方向看一眼:“……哦。” “大概三更回来的。”徐正则忽然补充。 “怎么那么晚?”岑雪讶异。 “不知道,可能是去看月亮了吧。”徐正则语气意味深长,说着,往走廊另一方向走,“找我何事,说吧。” 岑雪跟上,确认四周无外人,才问道:“师兄先前说,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妥,不知那些人是与春草他们待在王都外,还是已经入城?” “入城了。” “可是元龙卫?” “是。” 岑雪抿唇。元龙卫乃是庆王麾下的精锐之一,以暗中护人见长,平日都是潜在庆王身旁的,这次竟被派来协助她与徐正则,看来庆王对这一批宝藏的重视程度远比自己想象里的要大。 要是功亏一篑,回去以后,怕是凶多吉少了。 正想着,眼前白影忽然一顿,徐正则回身,微微低头:“唇怎么了?” 岑雪掩唇,尴尬道:“没怎么,夜里被蚊虫叮了。” “……”徐正则无言,脑海里闪过危怀风那张欠揍的脸,继而想起昨天半夜看见危怀风抱着人事不省的岑雪从外回来的事,提醒道,“酒量不好,以后就不要再喝。” 岑雪赧然,昨夜若非被仰曼莎影响,她顶多就客气地抿一口,不会一下喝那么多。现在回想起来,那会儿的自己,莫非便是在吃味吗? 脸颊一时发热,岑雪羞惭道:“嗯,知道了。” ※ 这天以后,岑雪突然发现,危怀风不再像前阵子那么忙了。 天刚亮,不及醒来,岑雪便在被褥里听见震耳的飒飒风声,起来推开窗户一看,竟是危怀风在客院里的那棵古树下练剑。 早膳后,危怀风会以办事的由头离开一阵,午膳前准时回来,与他们一起用饭,饭后回屋小睡一会儿,接着便外出,等日头西斜后,又回院里来练剑。 最后一次练剑则是在夜里,大概会在亥时结束,差不多是岑雪要入睡的时间。岑雪很费解,不明白危怀风为什么突然开始猛攻剑术。 难不成这与对付鬼蔓藤有关? 岑雪百思不解,这天夜里,终于按捺不住,打开一刻钟前关上的窗户。夜色入户,外面月照溶溶,危怀风手里舞着一把华光流转的长剑,剑风指处,飞叶飘飏,乍一看,竟像是一场大纷然卷下。 岑雪看呆了一瞬,回神时,危怀风已回剑入鞘,马尾飘扬,衣袂振起簌簌落叶,整个人被霜似的月光照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英气。 “吵着你了?” 危怀风从月色里走过来,眉眼慢慢清晰,明亮逼人。 “没有。”岑雪移开视线,垂眸问,“怀风哥哥最近都不陪王女查案了?” “不陪了。”危怀风停在窗外,耷眼盯着岑雪。 “那,什么时候能再去一次禁地,怀风哥哥可有数了?” “有数了,姑且等等,还有三日。” “为何是三日?” “三日后,城中有大事,夜郎权贵都会去,没人理会月亮山。” 岑雪了然,视线触及危怀风按着剑的手,便又道:“怀风哥哥这些天练剑,是为了对付鬼蔓藤?” “不是。” “那是为何?” “无聊。” “……” 岑雪微怔,抬眼往上看,危怀风微微低头,目光攫着她,脸庞上全是汗,汗珠顺着优越的眉骨往鼻梁滑,滴落在虚空里。 岑雪蓦然感到一种口干舌燥的悸动,闪开眼,不及开口化解尴尬气氛,危怀风沉声道:“问完了?” 岑雪闷声:“……嗯。” “那我也问两个?” 岑雪疑惑,心跳莫名慌乱起来,目光避着危怀风,抿唇:“问吧。” “你酒量是不是很差?” “是。” “酒品也很不好?” “没有。” “哧。” 危怀风笑了一声。 这声笑像是一阵风,热烘烘地刮过耳尖,岑雪鬓后、脖颈烫起来,心尖甚至有微微的战栗。她并不傻,自然知道危怀风的这一声笑意味着什么。那天喝醉以后,是危怀风送她回房的,据徐正则说,回来的时辰是三更,可散席的时间是亥时。那么,离开宴厅后,危怀风究竟与她去哪儿了呢? 那以后的事她全忘了,这两天,碍于各种原因,也没有找他问过,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看眼下这架势,他竟像是颇有些耿耿于怀。 难不成,自己还“欺负”他了? “那天夜里,我有冒犯怀风哥哥吗?” “你猜猜。” 危怀风凝视着她,总算等来这一问,胸腔震动,面上故作平静。 岑雪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再猜。” “无外乎有或没有,有什么可再猜的?” 危怀风一只手撑上窗台,身体微微下俯,以一种压迫感极强的姿势靠近岑雪。岑雪呼吸一窒,纤细手指扣紧窗棂,肩骨微耸。 “所以说……”咫尺间,危怀风的鼻息喷在面颊旁,“你冒犯我了?” 岑雪胸口擂鼓,耳膜里全是快要失控一样的心跳声,蹙眉道:“我酒品并不差,怀风哥哥莫拿我开玩笑了。” 危怀风盯着她,看见她羞红的面颊,耳根乃至于脖颈也全是涨红的,整个人俨然一副强撑着的模样,叫人看着不忍。 可是那天夜里,明明是这人先犯规亲人,如今仗着醉酒,不肯认账便算,还要以一副受委屈的模样来指摘他,可真是…… 危怀风在心里默默埋怨了自己一声“怨种”,开口时,语气却极柔:“也是,你若是冒犯我,我会数倍奉还的。” “……”岑雪掀眼。 夜色里,危怀风目光极亮,说完话后,视线有意无意从那娇嫩的嫣唇滑过,又在岑雪觉察前抬手往她脑袋一揉。 “睡吧。” 说完,笑着往外走了。 岑雪怔然,等人走远后,才突然想起什么,手指压在嘴唇上,大脑里“轰轰”作响。 不可能吧?!
第57章 古墓 (一) 危怀风说, 三日后夜郎王都里会有一件大事发生,届时,包括仰曼莎在内的王族以及其他权贵都会前往赴宴, 月亮山防备松懈, 乃是他们再一次潜入禁地的最佳时机。 岑雪没来得及问是怎样的一件大事, 是以当从侍女那里听来消息时, 整个人大吃一惊。 “师兄, 你可听说了?” 找到徐正则后, 岑雪颦眉蹙頞, 后者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闲逸姿态,坐在案前摆弄一盘残棋。 “听说什么?” “云桑姑娘要成亲了!” 徐正则落子的手微顿,一刹后,恢复如常:“哦, 听说了。” 岑雪皱眉:“那师兄可知,云桑姑娘要嫁的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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