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寨占地险要,处处布满机关陷阱,危怀风要敢来,不说让他有来无回,缺根胳膊、断条腿不是难事,可惜裴大磊在寨里过完了年,等来了开春,硬是没等来危怀风。 那天在危家寨挑事时,裴大磊打着的是比武的名义——生死不论,愿赌服输。裴大磊不知道危怀风是不是碍于这一点,迟迟没来找他算账,数日前,便又领着一帮人冲进天岩县,抢了不少财货。 天岩县是危家寨的地盘,裴大磊这一生的耻辱柱,就被钉在天岩县城头大街,他领着人闯进天岩县里抢掠是什么意思,长眼的人都看得明白。可是这一回,也不知道危怀风是瞎了,还是死了,三五天过去,半点反应没有,要不是前两天派人送来了请柬,裴大磊真要打发人去危家寨看看那里是不是在发丧。 眼下可好,人家丧没发,倒是办起喜事来了。 “危怀风那厮多狡猾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回成亲,请柬发了成百上千份,四方八寨里的一条狗都没落下。老大要是不去,开席以后,指不定要被那帮人怎么编排。” 四方八寨的大小当家算起来也有十来号人物,这些人里,有的是危家的朋友,有的是裴家的故交。大伙私底下都有点恩怨,放在明面上,仍是和气生财,谁家有点红、白事,都是要给点薄面聚一聚的。危怀风这次成亲,四方轰动,如果赴宴的偏偏少了裴家寨,必定有嘴碎的在后头笑话裴大磊是不敢来。 “可是上次在危家寨里,咱们砍了那周俊生的一条胳膊,他爹可是铁甲军里的校尉周轶,危大将军的故交,这口气,危怀风不可能不替周家人出吧?” 有人冷笑一声,不屑道:“那臭小子自己技不如人,能赖谁?老大只砍他一只手,算是给他那短命老爹几分薄面了!” “就是,今时不同往日,老大都把神功练成了,还怕他鬼的危怀风!趁早这次新账旧账一块算,算完拐了新娘子,咱大伙回寨里接着喝喜酒!” 众人放声哄笑。 ※ 酉时,日头刚往西坡落下一点,角天在门楼处迎客,老远便见裴大磊领着一大帮喽啰从山路那头走来,笑脸一收,转头示意兄弟回寨里报信。 今日危怀风大婚,四方八寨的老少寨主们极给面子,老早便派人抬着贺礼进了寨门,裴大磊算是掐着点儿来的。 角天定睛打量了会儿,见这帮人身后跟着三大辆板车,一眼瞧着竟很熟悉,没等反应过来,裴家寨押车那人拉开嗓子说道:“裴家寨恭贺危大当家新婚之禧,特送上粮食四十石、绸布二十匹、人参三根、鹿茸八十两、金手钏一对、高白玉瓷茶具两套!” 说完,裴家寨人群里发出诡异的笑声。角天再往那三辆板车看去,恍然大悟,原来这帮人送来的压根不是什么贺礼,而是年关前从危家寨里掠走的财物! 旁人不知底细,见裴大磊出手如此阔绰,一时刮目相看,议论纷纷。危家寨里发现内情的,脸色则一个比一个难堪。 角天铁青着脸,差点便要发作,被林况按住肩膀。林况迈开腿,越过角天上前一步。 “三当家,笑纳啊!”裴大磊下马后,扔了马鞭走过来,三角眼里全是讥讽的笑。 “自然。”林况礼貌一笑,示意危家人把那三辆板车收了,看回裴大磊,“裴寨主,请。” 裴大磊没能从他脸上看见期待里的神色,冷嗤一声,甩开袖袍往里走。 今日的宾客少说有一百位,裴大磊一行是最后来的,走进会客厅时,里外都已座无虚席。底下人不平,要找危家人要说法,被裴大磊抬手制止,原是这时候爆竹声响起,司仪领着新郎、新娘从外面走进来了。 墙里墙外都是人,裴大磊干脆站在墙角看完了成亲仪式,目送新娘离开时,看见藏在喜扇后的那张脸,眼里迸起惊艳及垂涎的神色。 “老大,该入席了。”手下在耳旁低声提醒,裴大磊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往席上看,忽然瞧见一抹熟悉的瘦小身影。 周俊生和母亲苏氏坐在院角的一方桌席前用膳,倏地感觉后背有点发冷,转头看时,发现站在墙角的裴大磊,脸色骤然发白。 “怎么了?”苏氏夹来一块红烧肉。 周俊生猝然回头,低头扒着碗里的饭:“没什么。” 苏氏不明所以,又夹来一颗香喷喷的狮子头,笑着放进周俊生碗里。 周俊生眼圈微红,埋头吃着,右肩残缺的地方猛地被人用手一握。 周俊生仿佛被电击一般,“噌”一下绷紧身体站起来。一人牛高马大站在面前,满脸冷笑,正是裴大磊。 苏氏大惊失色,起身把周俊生护住,厉喝道:“你干什么?!” “多日不见,打个招呼,夫人这么激动做什么?”裴大磊笑着,眼神里充满挑衅和不屑。 苏氏全身发抖。 裴大磊拉开一张空椅,就着桌前坐下,盯着苏氏道:“里面没座位了,夫人不介意我在这里分一杯喜酒吧?” 这一桌坐的明显都是危家寨里的人,除周俊生、苏氏一家外,剩下的是一户姓杨的人家,巧的是,当家的男人并不在,在座的全是妇孺。 裴大磊往这儿落座,羞辱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你……”苏氏指着裴大磊,眼眶里盈满悲恨的泪。 裴大磊笑得更猖狂:“怎么?想揍我?危怀风今日成亲呢,那是你危家寨的大当家,夫人是聪明人,别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周俊生胸膛快速起伏,拉着苏氏坐下。 裴大磊大笑起来,裴家寨的人跟着哄笑。 “不愧是周校尉的种,果然重情重义!”裴大磊夸完这一句,见周俊生抬着左手一个劲儿地扒饭,微微挑眉。 底下人发现后,笑道:“哟,这都开始用左手吃饭了,瞧瞧,筷子拿这么稳,底下没少花功夫吧?” “你以为是咱寨里那条狗,教个捡棍都要教半年?”裴大磊戏谑。 “是,周校尉的种嘛,自然是比咱寨里那条狗要强!” 周俊生终于忍无可忍,再次腾地站起,青筋毕露,目眦尽裂。 苏氏哭诉道:“你们太过分了!” 裴大磊等人放声大笑。 周围众人被这动静所惊,齐刷刷看过来,有人认出裴大磊,在席间交头接耳,隐约冒出几句“就是他”、“周家小子那条胳膊,他砍的”、“说是比武,生死不论,危大当家也没办法”。 裴大磊听在耳里,心情莫名舒畅,看了会儿周俊生气得发紫的脸后,总算是捉弄够了,打算起身离开,肩膀突然被人按住。 “裴寨主原来在这儿,叫我们好找。”来人笑着说道,声音里压着隐忍的怒气。 裴大磊转头,认出是危家寨里的金鳞,眉头一皱,挣开要往一旁起身,面前突然被一抹红影挡住。 “不去里面喝酒,跑来这儿放什么屁。”危怀风一身红袍,垂着眼挡在裴大磊身前,从桌上拿来一壶酒。 “是危大当家!” “少爷来了!” 四周传开或惊或喜的议论声,裴家寨的人被不知何时过来的危家人围住,裴大磊被夹在最里头,处境极其尴尬。 “危怀风,你这是做什么?!”裴大磊不悦道。 危怀风笑而不语,金鳞道:“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过来请裴寨主喝喜酒。倒是裴寨主,不进厅里跟各位当家的痛饮,跑来这儿挤着做什么?怎么,又想跟我们家俊生比一比吗?” 众人听完这句,纷纷看向周俊生,见那少年身形瘦削,长相稚嫩,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大,裴大磊竟然也有脸挑人家做对手,挑了不算,还要打着个“生死不论”的名头,砍断人家一条胳膊! 非议声很快传开,全是在指责裴大磊以大欺小、卑劣无耻。裴大磊脸上挂不住,冷笑道:“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现在又是废人一个,老子可不屑跟他比试!” “是!”金鳞咬牙道,“那天裴寨主来,可是要找我家少爷比试的,可惜少爷不在,这才选中了俊生。凑巧今日大伙都在了,天时、地利、人和,裴寨主可有兴致跟我家少爷比一回呢?” 话声甫毕,裴大磊脸色骤变,四周则爆发出喝彩声,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喊着裴大磊跟危怀风比试一场。 呼和当口,危怀风已倒完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示意裴大磊拿另一杯:“喝。” 裴大磊骑虎难下,盯着那杯酒,知道这杯酒要是喝下去,那便算是答应金鳞的提议了。看来,先前底下人猜的不假,危怀风派人给裴家寨送请柬,就是想把他喊来危家寨,当着四方八寨的面亲自给周俊生报仇。 裴大磊冷声道:“我裴某人比试向来有个规矩——得失不计,生死不论。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不想煞风景。” 危怀风道:“那就把这规矩撤了。” 旁人起哄:“是嘛,比试而已,何必非整‘你死我活’那一套!听说裴寨主最近练成了神功,今日跟危寨主比划比划,也好叫我们开开眼呀!” 这回,众人的起哄倒是合了裴大磊的心意,只要不立生死状,危怀风便没什么威胁可言。况且,那本《六神鹰爪》已被他练到最后一层,现如今,论赤手空拳,整个雁山就没人是他的对手,危怀风要来跟他过招,不过是自讨苦吃。 裴大磊忍着笑,道:“那,无缘无故比试,总得有些彩头吧?” 危怀风淡淡道:“你想要什么彩头?” 裴大磊的三角眼微微眯起来,道:“听说你今日娶的这新娘子是岑家嫡女,你的小青梅。我方才观礼时多看了两眼,长得是有几分姿色,合我的眼缘。你要有种,就拿她来当个彩头,谁赢了,人跟谁走。” 众人惊诧。 “这是什么话?哪有拿新娘子当彩头的?!” “这不是明摆着来抢婚吗?” 裴大磊盯着危怀风,笑道:“敢吗?” “敢啊。”危怀风笑笑,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裴大磊两眼发亮,一口饮尽杯中酒。 ※ 比试场地选在岗楼后的圆形广场,众人抵达时,天幕灰黑,已半点亮光也无,夜色压下来,一排排兵器架上流动着冷光。 裴大磊脱下华丽的锦袍,耸动肩骨,摩拳擦掌。手下捧着他的衣袍站在旁边,见危怀风的目光在各排兵器架里走了一圈,提醒道:“危大当家,说好了,不立生死状,不伤性命,你可不能用兵器啊。” 金鳞板脸道:“不伤性命,跟不用兵器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今日是你家少爷大婚,我们老大才网开一面,答应不立生死状。用兵器是不一定伤及性命,但见血了多不好。再说了,我家老大赤手空拳,你们凭什么舞刀弄枪?” 金鳞语塞。 危怀风扯唇,不说什么,走到广场中央,见裴大磊没动,便挑眉:“要我八抬大轿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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