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茶饮呢,有龙井最好。没有的话,尽量送些碧螺春、铁观音,或是庐山云雾、湄江翠片、舒城兰花……这些也可以。” 角天皱着眉头记:“嬷嬷,这些都挺贵的吧?” “不贵,”方嬷嬷安抚,“一斤龙井,也就二十多两银钱罢了。” “……” 二人正说着,见岑雪一行从院外走来,忙从石桌前起来相迎。 “少夫人!”角天把笔从嘴里拿下来,笑呵呵唤,又是那副憨厚喜庆的模样。 岑雪颔首,看一眼他手里的小本:“你在记什么?” 角天如实答了,岑雪说道:“我没有那么娇气,你们平日吃什么,便给我送什么就好。” “那,少夫人能吃椒麻鸡吗?” “不能。” “油泼辣子面呢?” “不可。” “……” “今日大当家下山,你没跟着去吗?”岑雪在石桌前坐下,今日天气晴朗,墙角那树梨花开了,桌上落着一层花瓣。 角天道:“金鳞跟着去了,少爷要我留下来伺候少夫人。”说着,往院外望一眼,试探道,“少夫人这是出去溜达来?” 岑雪道:“我去了一趟库房。” 角天一愣。 “寨里养了很多马吗?我看见库房里存放了很多草料。”方嬷嬷送来刚沏的龙井茶,岑雪捧在手里,抬眼看向角天。 角天支吾道:“也不多,就……十来匹,都是少爷的爱马。三当家说春天爱下雨,怕把草料浸坏了,就多买了一些,囤在库房里。” 人吃的粮食都不够,还要给马囤草料,也不知是该夸危怀风昏庸,还是掌家的林况大方。 岑雪不拆穿,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今晚上三当家那边要请大伙吃饭,庆祝少爷和少夫人大婚。太阳下山前,少爷肯定回来。”角天说着,心念一动,“半山腰有座亭子,视野很不错,少夫人要是急着要找少爷,可以那里去接一下。顺道看看风景。” 岑雪摩挲着杯壁,微笑道:“好啊。” ※ 酉时初刻,日头开始往西山掉,黄褐色的山路上铺满参差不一的树影,一行人骑着马走在夕阳里,有说有笑。 林况策马跟在危怀风身旁,斜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打量他。 危怀风道:“眼皮抽筋吗?” 林况道:“抽筋倒不是,就是这伤口包扎得委实漂亮,让人想把眼皮挪开都难。” 危怀风瞪来一眼。 林况笑道:“话说回来,今日余掌柜说,上回你在铺子里当东西时,已给了你二百两,今日交的三百两只是尾款。可这两天,既没见角天送钱过来,也没见你办什么事。怎么,是把钱藏起来?” 危怀风道:“扔了。” “……”林况痛心疾首,服软道,“一家人,好好说话。” 危怀风不搭茬。 金鳞笑着在旁解围:“三当家,少爷那点家底,除了用在寨子里,还能用在什么地方?你就甭操心了。” “今时不同往日。”林况忧心,“你家少爷以前孑然一身,自然一心为公。眼下有了小家,谁知道会不会私藏金库?” 众人笑开来。 金鳞讪笑,心里有点发憷,危怀风和岑雪的成亲是做戏,林况又不是不知,怎么还当着大伙的面这样打趣呢? 转头去看危怀风,却见这人并没恼,反倒咧着唇,眼里似也有笑。 “快说,钱到底上哪儿去了?”林况凑过来。 危怀风望着前方,模棱两可:“还债了。” “还债?”林况半信半疑,“你欠什么债?情债?” 危怀风但笑不语。 林况愈发更狐疑,便要再问什么,拐弯时,忽见山路尽头的山亭旁停着一辆马车,亭里有三四个人影,一人坐着。 晚霞漫天,满山流动着金色光辉,坐着的那人身着一袭藕荷色衣裳,披在肩后的秀发、披帛随风而动,尽管看不清脸,气质已美似天仙。 林况“哦”一声:“那是……债主吧?” 危怀风没有想到岑雪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脸上散漫的笑容收了收,握着缰绳“驾”一声,往前赶。 林况挑眉,身后众人发出低低的起哄声。 岑雪等在山亭里,很早便看见一行骑马的人从山脚沿着山路绕行而上,打头的人骑着的是一匹通身雪白的马,或正是因此,骑马的人被衬得格外突出,不管走在哪里,她一眼便能看见。 见那人从岔路那头出来,岑雪走到亭外相迎,近后,听见一些笑着的议论声,是从队伍里发出来的。 岑雪耳根微微发烫。 危怀风打马上前,停在岑雪面前,低头看她,脸庞逆光,眼睛明亮无比。 岑雪娇娇道:“我来接你。” 队伍里又发出起哄声,有人在喝彩,有人吹了声口哨,岑雪垂着眼眸,耳朵越来越烫。 危怀风忽然道:“会骑马吗?” “会一点。” 危怀风伸来一只手,岑雪抬头,看见他逆光的脸,英眉入鬓,深邃的琥珀色眼睛里蓄着光亮。 岑雪默了默,伸手放在他掌心里。 危怀风拉人上马,一鞭抽在马背后,策马迎风驰出。 身后的起哄声在一瞬间似洪流爆发,岑雪躲在危怀风臂弯里,耳朵被傍晚的风声填满。
第12章 大婚 (四) 危怀风双臂越过岑雪腰身,环抱着她,一口气驰出数里后,慢慢放缓马速。 岑雪发烫的耳根已被暮风吹得微微发冷,待奔驰的骏马停下来后,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吐气时,后肩碰到危怀风的胸膛。 男人的胸硬而宽厚,隔着衣料散发着热气,岑雪一震,又绷起身体坐直。 危怀风没说话,握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走在山道上。 气氛顿时有一些尴尬,岑雪想起此行的目的,挣扎少顷后,主动开口:“昨天……是你把我抱到床上的?” 危怀风等半天,等来这样的开场,有点啼笑皆非:“不是,是你梦游,自己爬上去的。” “……”岑雪闷声道,“我从来不梦游。” “那是我梦游了?” “……” 岑雪发现危怀风这人还是很坏,三言两语,便能把人堵得哑口。 “今日夏花说,你日后住在厢房,主屋让给我住。”岑雪顺着昨晚的话题,提起今天的事。 危怀风反问:“不合适吗?” “那是你的屋子,我不能鸠占鹊巢,我住回厢房吧。”岑雪扮以善解人意的角色,不动声色道,“我行李多,厢房放不下的箱笼,可以先放去寨里的库房吗?” 危怀风眼神微动,低下头,瞥见岑雪卷翘的鸦黑睫毛,问道:“有多少?” “大概三个箱子。” “三个箱子,厢房塞不下?” 岑雪睫毛颤了颤,道:“我家仆也多,总要腾些地方给人住,不然就太拥挤了。而且,我还要在这里住三个月呢。” “哦,”危怀风语调平直,淡淡道,“那放吧。” 岑雪心里松一口气,缓了缓,又道:“今天我去库房里看了,外面的东西有些杂乱,放在那里,我不太放心。看守仓库的人说,里面那间房屋是用来放贵重物品的,我有一个箱笼里放了不少家里的御赐之物,不敢弄丢,可以暂时放进去吗?” “可以。”危怀风口气竟有些爽快。 岑雪按下狐疑,抿唇一笑:“谢谢大当家!” “东家客气了。”危怀风凝视着她,眼底含笑。 岑雪感受到他的目光,偏开脸,回味着这声意味深长的“东家”,蓦然想起昨天半梦半醒时听见的那一声,耳后又开始隐隐发热。 ※ 太阳下山前,众人回到寨里,危怀风先带岑雪来库房,亲自打开那扇上锁的房门,让金鳞帮忙抬那三个箱笼放进去。 岑雪站在门外,透过半开的房门,看见里面光线昏暗,三面墙壁全是橱柜,放着大大小小的物件,有几层则是空着,像是东西都被拿走了。 “要进去看看吗?”危怀风倚在门旁,忽然发出邀请。 岑雪目光一闪,及时遮掩脸上的慌促,佯装好奇地眨眨眼:“可以吗?” 危怀风大方道:“你想看,便可以。” 岑雪便不再假装推辞,正大光明走进去。 房屋不大,靠南边开着一扇天窗,暮光投射进来,在中央处照出一丝丝的清光,映亮空气里漂浮着的微尘。中央的地面是空着的,只有三面橱柜上放着物件,有些是玉器,有些是兵器,还有一些陈旧的锦盒、木匣、书籍、玩具,乃至于一个蒙灰的镜奁。 “这些都是危家的东西?” “嗯。” 岑雪想起记忆里的危家,旁人口中那个战无不胜、功勋赫赫的战神门庭,心里忽然五味杂陈。 小时候,母亲第一次带她去危家在盛京城里的宅子走动,她贪玩,看上危怀风的木雕小狗,拿着就不肯撒手。危怀风要告状,反被危夫人训一通,拧了他的耳朵,要他带她去他屋里玩耍。 少年于是半委屈、半置气地领她进屋,打开一箱箱木匣,向她展示里面琳琅满目的玩具。 她眼花缭乱,羡慕不已:“你的玩具好多啊!” 少年微微耸眉,漫不经心:“和危家老宅比,九牛一毛罢了。” “那你家是不是很大?”她以稚气的想象发问。 “大啊。” “比我家还大吗?” “大多了。” 熟悉以后,少年开始主动喊她来屋里玩,两人坐在木地板上,翻着箱箧里的弹弓、木剑、泥哨、瓦狗……她捧着这些大多没见过的物件,越看越欢喜,对那个比自己家大多了的宅邸产生憧憬。 “以后可以请我去你的老家玩玩吗?” “请?”少年挑眉,漂亮的眼里闪过一点狡黠笑意,“对,请。” 他说着,抬眼看过来,笑里带了偏爱:“请你去。” 可是后来,威风凛凛的危家不复存在,残存的,只是眼前这间破旧、昏暗的小库房了。 岑雪胸口慢慢像被什么堵住,有点喘不上来气,移开目光时,对上危怀风沉静的目光,心头一凛。 “看完了?”危怀风道。 金鳞已把三口箱笼抬进来,整齐地放在正中央的地面上,岑雪转开头,再次把橱柜里的物件快速看了一遍,低声道:“看完了。” ※ 夜晚在停云院里聚会的主意是孙氏提的,说是昨天因为裴大磊捣乱,危怀风、岑雪的婚礼都没有好好收场,大伙的喜酒也吃得不够尽兴,今日便当是恭贺宴,顺便给岑雪接接风。 于是,一大帮人聚在停云院里,杀羊烧火,忙前忙后,吃的是雁山这边的招牌菜——烤全羊。 岑雪坐在树角的矮凳上,伸手烤着面前的篝火,想起先前在库房里看见的一切,心里头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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