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岑雪今日最让岑元柏惊讶的有两点,其一,是她竟然能在短短数日内找到定山侯墓葬的位置;其二,是她假借修建别庄的名义开凿,这样一来,盗墓便不再是蓄意牟利,而是意外收获。 “短短十天不到,便可挖出这样一座震惊世人的墓葬,你这个女儿,可真是熊心豹胆,当然,也慧心巧思,世上难得一妙人啊!”庆王放下茶盏,夸赞起人来时,眉眼里有明显的青睐之色。 岑元柏颔首:“王爷谬赞,她一个小丫头,能发现定山侯的墓多半就是凑巧。而且,光靠那三十多个难民,想要完整地把墓葬开发出来也是天方夜谭。后面的事,还得要指望着王爷搭把手。” 庆王点头,江州府库里已是捉襟见肘,再筹不到钱,数十万大军便要面临弹尽粮绝的风险。这个时候,庆王就是再不想,也不能把这一笔泼天财富拒之门外。 至于名声与舆情,有岑元柏在,想来把盗墓说成是意外之获,乃至于天赐财富都不是难事。 “放心,孤会尽快派人接手的。这次掘墓所获,实乃雪中送炭,依你看,功劳是记在你头上,还是记在令爱那儿?”既然决意承人家的这份情,总要有所表示,庆王慷慨地让岑元柏来请功。 岑元柏道:“不瞒王爷,这次筹钱,是小女与臣的一个赌约。臣承诺过,若是她能在半个月内为王爷筹集军款,便算是她赢。” “这么说来,你输了。”庆王乐于看戏,语气揶揄。 岑元柏笑说是,接着便道:“王爷若是要赏,就替臣把赌约尝了吧。” “行,你都承诺了她什么?”庆王饶有兴致。 “臣承诺,若是她能赢,便不再让她嫁入王府。” 岑元柏坦率说完,庆王脸上的笑容很快凝固,唇角仍是提着,然而眼神已冷两分:“怎么,她瞧不上孤的儿子,不满意这门婚事?” 岑氏在外弄坏名声在先,庆王这边不计前嫌,自认已是格外开恩,谁知这女郎不知感恩涕零,反而要来抗婚,委实是令人恼火。 “王爷误会了,小女行事莽撞,能蒙王爷与世子不弃,已是大幸。可惜这丫头从小被臣与内人惯着长大,已然养成了一副骄纵性子,这次回来,见世子已心有所属,便嚷着不肯再嫁,还说什么要凭自己的才干为家里出力,不甘心只做个后宅妇人。” 庆王脸色稍霁,想起先前岑雪为寻宝在外面奔波的事,说道:“听这脾气,像是你的女儿。” 岑元柏苦笑一声,接着道:“本来与危家那厮假成亲一事,便是岑家亏欠王爷,愧对世子,王爷不计前嫌,是为大义。可臣思来想去,总不能老是占着您的便宜,让世子平白被人议论,既然小女已不愿再嫁,那这一门婚事,不如就作罢吧。” 听及此,庆王刚才的那一点不忿已彻底消散了,反倒因要错失岑雪这个准儿媳而生出些不舍。说实话,岑氏虽然行事欠缺规矩,可从这两次的行动来看,无疑是乱世里难得的女中豪杰,王懋以后若是能有这样的夫人帮衬,必然大有建树。 “可是你我两家总要更近一步,难不成,你要换一人来代替岑雪嫁入王府?” “其实,两家想要更近一步,也不一定非要走联姻这一条路。” 庆王挑眉,着实是为这话一惊,他与岑元柏相伴多年,打从十年前起便想着要结成亲家,以巩固彼此这个政治联盟,现在岑元柏竟然说,不用联姻,两家也一样可以亲上加亲? 岑元柏微笑道:“臣看王爷对小女也算是青眼有加,若是王爷不嫌弃,可以认她做个义女。” 庆王一愣,旋即大声朗笑,笑完说道:“岑伯青啊岑伯青,你可真是个老狐狸!” 岑元柏笑而不语,半真半假的神态里流露着的自是周旋于官场多年的老将风范,这是给足庆王思量的空间与台阶。 庆王膝下儿女并不算多,若是认下岑雪为义女,来日登基践祚,便会册封岑雪为公主。做公主,固然是比做皇后要低了一个档次,可是岑雪执意不肯走后一条路,他做父亲的,也只能让步至此了。 “行,雪儿也是孤从小看着长大的,不能给孤做儿媳妇,做女儿,孤不算吃亏。”庆王眉开眼笑,端坐说道,“可是丑话孤可说在前面,既然给孤做了女儿,那以后的婚嫁,可要有孤说话的份。” 岑元柏笑:“那自然是小女的福分了。” 二人说话间,一名扈从从堂外匆匆进来,行礼以后,汇报道:“启禀王爷,刚才世子带着一批府兵往城外去了,说是要前往苍鹿山抓一名逆贼。” 庆王脸上笑意一下荡然无存,与岑元柏对视一眼后,心知事关岑雪与定山侯墓葬,戴着玉扳指的手在扶手上狠力一握。 “这个蠢货——” ※ 王懋带人杀到苍鹿山里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火把燃亮人影幢幢的大坑,岑寂的山里是一片整齐划一的劳作声。 岑雪看着手里的图纸,不时在各个墓坑中间走动,根据地形及墓葬的耳室情况推算整座墓葬的范围,为方便观察,她已摘掉帷帽,瓷白的脸被火光映得鲜明生动,顾盼流波的双眼里焕发着明亮的神采,令人难以挪开目光。 “老天爷,想不到雇咱干活的这位贵女长得这么好看,天仙似的,听说还是庆王的准儿媳妇?” “快别说了,那天在槐花巷口,庆王世子突然杀过来,劈头盖脸对贵女一顿臭骂,差点还要把我们这帮干活的人绑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气贵女先前跟危家的那一档子事呗,说人家不守妇道。唉,要我说,真不情愿,找自家老爹说去,在大街上朝着人家贵女嚷嚷,算个什么本事?” “就是,我听人说,贵女先前跟危家那少主成亲,可都是为了给庆王办事呢……” “……” “都住嘴。” 闲聊时,一人走过来,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众人抬头看见是凌远,纷纷敛容噤声。 岑雪巡视完后,在手里图纸上做完标记,看一眼黑麻麻的夜色,吩咐众人收工。 因为今日干的活儿多,岑家家仆在饭棚那儿准备了宵食,众人听得收工指令,一窝蜂往饭棚那儿赶。凌远是最后一个从墓坑里爬上来的人,埋头苦干一天后,这人一身尘土,瘦脸更黑了。岑雪多看了他两眼,发现他手足上全都是被磨得干裂出血的痕迹,再看一看挤在饭棚那儿的工人们,吩咐春草:“回头给大家准备一些消肿止血的伤药。” 春草应是。 凌远听见声音,朝这边看了一眼,又很快移开,拍净衣上尘土往饭棚走。 便在这时候,山外突然传来隆隆蹄声,惊雷似的滚入众人耳里,在饭棚前排队领胡饼的人一个激灵:“什么动静?!” 岑雪循声掉头,来势汹汹的一大群官兵已冲入山坳,各个凶神恶煞,高喊着“奉旨擒贼”。众人一下被这阵仗吓慌了神,被冲杀进来的官差扣押住,饭棚里的一大锅胡饼、热粥跟着被掀翻,更有甚者,企图往后方的墓坑里冲。 “来人,拦住!” 岑雪紧急下令,拦在墓坑前,昂首往马上那人喝叱:“王懋,你究竟想做什么?!” 王懋“吁”一声,刹停在岑雪跟前,居高临下,狭眼在夜色里焕着冷意:“岑氏,这问题该由本世子来问你吧?假借修建别庄的缘由,私雇难民,在这里偷偷开凿古墓,盗取钱财,按本朝律法,此乃死罪!怎么,你们岑家不止是不教你礼义廉耻,连律例典章也不教吗?!” 岑雪目色冷然,反诘道:“我雇人在此处修建别庄,今日在挖地基时,意外挖出一座墓坑,正打算回城向王爷上报,不知何来盗墓一说?倒是世子,无凭无据,又一次对我大动干戈,诬我清白,辱我门庭,如此无法无天,算是什么行径?!” “少来这里胡搅蛮缠!”王懋发现自己最憎恨的便是岑雪这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分明长着一张娇美可人的脸,可是说起话来半分女儿家该有的柔顺都无,嘴巴里长的仿佛全都是针。“嚷着修建别庄,你可有地契?既然拿不出来,就没有你抵赖的份儿!本世子今日抓你,乃是人赃俱获,便是告到父王那儿,你和你爹也得脱一层皮!” “来人!”王懋一鼓作气,“把这一帮盗墓贼拿下!” “住手!” 岑雪竭力阻拦,岑家家仆拼命护主,然而王懋有备而来,所率伏兵数十上百,岑家人岂是对手?局势很快被王懋控制,岑雪眼看要被官差扣押住,旁侧突然蹿来一抹黑影,冲撞开那两名官差,往岑雪身前一护。岑雪仰头一看,竟是凌远! “若有地契,世子是否就会离开?” 王懋为眼前一幕所震,半天才缓过神来,瞪着眼前这黑瘦卑微的男人:“你是谁?!” “我是贵女雇的短工。”凌远说道,“贵女的地契在府里,请世子准许贵女派人回府,为世子取来地契。” 岑雪领着人来这儿开凿古墓,所谓地契一说,当然是信口雌黄,然而眼下拿地契乃是他们唯一与岑府获取联系的机会。 “春草,回府取地契!” “是!” “慢着!” 王懋不傻,岂会给他们往岑府里报信的机会。岑元柏那厮最是狡猾奸诈,要是被他抢占先机,他今晚这一折腾岂不是功亏一篑! “反正都顺路,何必多跑一趟,本世子先亲自押你回城,届时再看你那地契不迟!” 说罢,一切宛如已成定局,王懋阴鸷一笑,抬高手,刚要下令押解岑雪,身后突然传来一人声音—— “是不劳烦那丫头多跑一趟,就是大晚上的这般折腾我,多少令人糟心。” 众人大震,掉头看去,一辆马车从夜色里驶来,停在入口。车夫下车,熟练地搬来杌凳摆好,恭请车里人移驾。车帘被掀开后,很快走下来一抹颀长人影。 “爹爹!”岑雪一眼认出是岑元柏。 王懋脸色骤变,再一看那辆马车,认出是父亲庆王平日出行所乘的那一辆,心脏猛地蹿到嗓子眼来,难以相信岑元柏竟然会乘坐着父亲的马车赶来此处! “岑大人?!”王懋极力镇定,在脑海里飞快思考眼前这老狐狸从城里赶来的原因,以及那辆马车里是否还另有其人,僵硬的脸皮上扯开一笑,“什么风竟把您给吹来了?” 岑元柏泰然走来,藏青色衣袍在夜风里簌簌飘动,似笑非笑:“世子也不是三岁小儿了,这会儿吹的是什么风,自己看一眼方向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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