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懋吃瘪,脸色在一瞬间变青。 “看这阵仗,像是在拿人。敢问世子,小女何罪之有?”负手站定后,岑元柏环视四周一眼,脸上仍是那副笑模样,然而质问与究责的意味已不言而喻。 王懋忍着火道:“令嫒私自雇佣城外难民,假借修建别庄的名义在此地盗墓敛财,此乃大罪。大人不会不知情吧?” “刚听说了一些,可是与世子所言有所出入。小女雇佣难民不假,但并非私自,而是受在下所托。至于盗墓敛财一说更是荒诞不经,此乃岑家地皮,小女在修建别庄时意外发现古墓,相关情况皆已上报官府,请问哪里有问题?” “岑大人便是要撒谎,也烦请事先打一打腹稿,此处荒郊野岭,杳无人烟,你说是你岑家的地皮,便是你岑家的地皮?” 岑元柏抽出袖里的一张契书,塞给他:“地契。” 王懋一震,打开一看,脸上更是震怒神色:“你!” “私人地界里发现墓葬,按律法,一切财物都应充公。王爷向来秉公执法,想来知晓此事后,会做出一个令所有人满意的决策。”岑元柏不给王懋发作的机会,眼皮一抬,目光清凌凌地射过来,“世子,您以为呢?” 王懋背脊一凛,思及府库里缺钱一事,猛地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切早便在岑元柏乃至于父亲的算计里,岑雪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挖墓根本不是什么个人行为,而是秘密任务! “是……”要说不气那是不可能的,这一刻,王懋脸色铁青,牙关快咬得咔擦作响,“我父王的决策,自然无人敢不服。” 岑元柏点头:“那今夜之事,便静候王爷定夺,世子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就请先回吧。”说着,又往身后那一辆马车瞥去一眼,示意道,“车里的贵人想来已经恭候多时了。” 王懋瞳孔震颤,想起那辆马车里的“贵人”,充斥在胸腔里的愤懑化为恐惧,硬生生吞咽下不甘后,拂袖往马车走。 候在马前的车夫行礼,是王府里的熟悉脸孔,王懋闷不吭声,踩上杌凳,走入车厢里,等在里面的人果然是庆王! “父王。”王懋颔首行礼。 “坐。” 庆王不多言,吩咐王懋坐下,马车掉头,在一大批侍从的护卫下往夜色深处驶去。王懋如坐针毡,在沉默气氛里挣扎数次后,开口道:“父王,岑家假借修建别庄的名义在此处盗墓的事,您早便知道了?” 庆王默了默,如实道:“今日下午知道的。” “今日下午才知道?!”王懋眼神一亮,寻着了岑元柏、岑雪二人的漏洞,心神大振,借题发挥,“早在十日前,岑氏便已开始在城里招募短工,并从官署里借走了与江州相关的地志,可见是蓄谋已久。这样大的事情,他们竟然今日才向父王上报?!” 王懋言辞激愤,自知先前在岑元柏、岑雪那里吃了瘪,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治他岑家一个“先斩后奏”的罪名,不然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见庆王并不反驳,王懋心头大快,接着又道:“岑家想要筹钱为父王解决军库亏空一事,可以理解,但是用这种手段,委实是狂妄下作,太不顾及父王的声誉!这次多亏是儿臣早便派人盯梢在此处,及时发现了异样,前来拿人,不然消息往外传开以后,世人还以为岑家人今日所为乃是父王授意,指不定要在背后如何非议父王!” 说着又想起一茬,嫌恶道:“还有,岑家人要办这样上不来台面的事,不叫府上的儿郎,反让岑氏这样一个女人抛头露脸,也叫人匪夷所思!父王是不知道,那天招工时,岑氏在大街上与三十多个市井粗人厮混一处,言行举止,全无半点贵女风仪。这些天来,更是整日与山里的那一帮难民朝夕相处。就在刚才,儿臣下令要扣押她回城审问,竟有一难民为她挺身而出,全然不把儿臣放在眼里,也不知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王懋回想起那一幕,越想越气愤膈应,全然没发现,庆王藏在暗处的脸色早已铺上一层阴鸷阴影,拢紧的眉心沟壑极深,填满失望与不耐。 “儿臣真不明白,岑家也是簪缨世家,盛京豪族,岑元柏一介能臣,怎么会教养出这样逾闲荡检、不知羞耻的女郎来!” 话声甫毕,耳旁忽传来“咚咚咚”三声轻响,原是庆王屈指叩响了车窗。马车应声停下,王懋不解地抬起头。 “父王?” 庆王支额阖目,不想再多看他一眼:“滚下去。”
第72章 筹钱 (四) 庆王一行离开不久后, 岑雪也与岑元柏一起登上了回城的马车,不同于那一边的鸡同鸭讲,今晚的岑氏父女气氛格外和谐。 岑雪看完手里的地契, 难压内心的庆幸与崇拜, 知道今夜若不是岑元柏及时赶来, 并备上地契, 她与王懋的纷争必然要以失败告终。 念及此, 岑雪不由偷觑岑元柏一眼, 小声道:“爹爹早就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了?” “你以为你能瞒住?”岑元柏坐于上位, 眼皮微垂,看着略有惫色,但语气里并无不耐严厉,反而多了两分调侃。 “没有刻意要瞒, 只是没想到爹爹事先连地契都准备好了。”岑雪把那一张货真价实的地契收起来,交回给岑元柏,笑着恭维,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少来拍马屁。”岑元柏不接,示意她自己收下地契, 这是暗示墓葬的后续事务皆可由她代替岑家出面的意思。 岑雪自然动容,收下地契后, 想起先前发生在苍鹿山里的事,询问道:“爹爹,刚才坐在车里的那一位贵人,是王爷吧?” “嗯。”岑元柏并不否认。 岑雪振奋:“王爷已经知道我在这里开凿墓葬的事了?他同意吗?” 岑元柏既然都跟着庆王往苍鹿山里来了, 自然就是已说服他同意岑雪盗墓筹钱的意思,也等同于要来与岑雪兑换赌约。岑元柏坦然道:“你赢了。” 岑雪大喜, 不及欢呼,岑元柏话锋一转:“往后,你不再是王爷的准儿媳,而是他的义女。” “义女?”岑雪变色,“王爷要认我做义女?!” “对。” “可是……” 岑雪意欲争辩,在对上岑元柏锐利的眼神时,满腹疑窦一下解开。岑家注定是要与庆王府绑在一块的,这是关系着家族兴亡的大事,岑元柏的让步已止于认亲这一步,不可能再给岑雪抗争的余地。 岑雪咬住嘴唇,自知不该再多言,否则便是太不识抬举,可是某个声音依旧挣扎在胸腔里,像一根碾不断的藤草。 “我知道了,”岑雪眉梢的笑意消融,鼓起勇气道,“可是我还是有一个问题,想请爹爹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什么问题?” “西羌一役,王爷是赢的那一方,对吗?” 岑雪问完,岑元柏一下就明白她藏在这问题背后的私心了。上次在厅堂里,他以“没有对错,只有输赢”来搪塞她的质问,她知晓他不愿公开庆王在那件事里的立场,所以现在改用“输赢”来判断“对错”。 对即是输。 赢则是错。 “对如何,不对又如何?难道你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与上次一样,岑元柏仍然没有轻易说出答案。 岑雪道:“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但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爷与爹爹既然要用我,便不该对我生疑,也不该让我生疑。” 岑元柏沉默。岑雪问那一战的因由,应是与危家相关,她要答复,是因为她要在内心彻底界定她与危家那人的关系。这个关系决定着后面许多事情的走向与发展,不能模糊,不能反复。 良久后,岑元柏回答道:“对。” 尽管是早便设想过的答案,可是当亲耳听见时,岑雪的心还是像被狠狠攫了一把,半晌难以呼吸。她脑海里极快地闪开一些声音——庆王是西羌一役的幕后凶手;危廷与襄王的死与庆王相关;危怀风不肯效忠庆王,是因为庆王是他的杀父仇人;而她,就要做他杀父仇人的义女了…… “那您呢?岑家呢?”岑雪没有发觉,她的声音已开始抖了。 “岑家不在那一战里。” 岑雪百感交集,低头坐在车厢里,铺着昏黄灯影的脸庞静默而苍白。诚如师兄所说,岑家与西羌一役无关,可是岑家已是那一惨案里的幕后元凶的爪牙。 以后,她也要成为这样的爪牙。 不介意吗? 不痛苦吗? 不会心虚而不安,愧于良心与信仰吗? 岑雪很想这样问父亲,可是在开口的那一刻,所有的质疑与茫然全像被抽走的气息,变成了空茫无依的存在——岑元柏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有输赢。 “怎么不说话了?”岑元柏凝视岑雪许久,开口道。 岑雪敛神,稍微整理后,正色道:“这些天在山里忙的那些难民,都是原本打算进城里应征入伍的衢州人,待财物开挖出来,王爷重新招兵以后,爹爹可否让那些人进入军营?” “你想在军中培植亲信?”岑元柏一语道破她的心机。 岑雪微微一怔,想不到父亲的眼力这样敏锐,她想要凭借自身实力在这个地方站稳脚跟,不能仅仅依靠岑家,也要有属于自己的势力,把那些人安插进军营里,是她生根发芽的第一步。 “那一批难民的头领名叫凌远,刚才世子命人扣押我时,他救了我,为我出了头。此人有胆量,也有情义,若是入伍,来日想必能有作为。这于岑家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 岑雪没有承认是为自己铺路,仍是借着整个岑家的名义来说。岑元柏应该是能看出来的,可是这次他没有再拆穿,答应道:“可以。” ※ 这天回府以后,岑雪很快收到官府派人接管苍鹿山墓葬的消息,拿着地契与相关官员对接以后,定山侯墓葬正式转交官府负责。 一个月后,墓葬里的财物逐一被挖掘,府库充盈,官府重新对外公布征兵公告,凌远一行人顺利入伍。 再后来,王府那边选了一个吉日,派人来接岑雪过去,以认义女的名义,举办了一场相当隆重的筵席。那天王懋也在,入席时,被庆王按头喊了一声“妹妹”,岑雪抬眼看时,差点被他满怀恨意的目光射成筛子。 散席以后,天色已黑,走廊外侧的屋檐底下挑着一整排崭新的灯笼。岑雪走至拐角处,廊柱后闪过一个人影,“噗通”一声跪在她跟前,喊道:“姑娘,求求你救我!你嫁给世子吧,不要做王爷的义女,还跟原来一样嫁给世子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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